四月过去后,便是春狩。
此次的狩猎,昱辰朔不愿兴师动众,只命贤妃、昔嫔、李夫人、韩昭仪、赵美人和尚婕妤随行。同行的外臣也只有谢将军、潘副将和几个六部的大人以及两个随行御医。姑母因为最近身子总不见好,不能同行,我本也不愿去凑热闹的,但昱辰朔一早就点名我同行。自从那日后,他便越发在人前恩宠我,不仅日日赖在昭阳宫,各种赏赐一趟一趟地往昭阳宫搬,全宫上下都不知我多讨他欢心。个个敬着我,畏着我,恨着我。虽然他大力打击姜氏,但如今大权掌握在姑母和父亲手中,他不会让姜氏面上太难看。再者,从今以后,我是以一个同盟者的身份站在他身旁,他需要我。
出行的队伍浩浩荡荡,谢肃之骑马一路跟在我们的车驾旁,我透过车窗便能看见他驾驭马上笔挺的身影,他依旧穿着那一身冰冷坚硬的铁甲,不苟言笑。不知是他警惕慎重,还是这是他晋升御前禁军统领后我第一次见他,我赫然觉得他比上次在我面前说恕罪时伟岸了许多。
“你看够了没,别的男人也看的这样望穿秋水,当朕是死的吗?”耳边传来男子懒洋洋的声音,我吓了一跳,松了揽起的车帘。
偌大的车驾之中就只有我们两个人,风一丝不漏。明明为我备了独立的车驾,却偏偏要我与他呆在一起,还一路与我寸步不离,坐则同席,出则并马。昱辰朔,你这是做戏给谁看呢?我瞅着坐在我对面的男子,他俊秀的脸平静无一丝表情,“你一边打击姜氏,重用谢肃之,一边宠着臣妾,为的就是让姜氏与谢氏矛盾激化,两虎相争,你好坐收渔翁之利。”我也不与他兜圈子,“可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费尽心计,对姜氏未必有杀伤力,姜氏的权势非一朝一夕而来,绝非轻易可以撼动。”
他微抬眼睑,此时却扬了唇,声音冷得发寒:“但朕心里痛快。”
我是震撼了,到底是怎样的深仇大恨,让一个帝王做了这么多,只为求一个痛快。
这时的他,不过是十九岁的少年,但周身散发出来的难以接近的冰冷气质,修长的身材,紧抿的薄唇,冷冽清朗如冬日寒星的眼眸,以及这比冰山更让人觉得寒冷的笑容,在一身白金云锦龙袍的映衬下更是让人不敢仰视。
一大堆人马浩浩荡荡到了围场狩园,我命锦时先去打点,自己一个人向行宫内走去。虽是简易的行宫,但依旧大得吓人,布局精妙,重檐曲廊,恢宏大气,雕栏画栋,极尽绮丽。我一路绕来绕去,几乎要迷路。一个拐角,远远看见贤妃与谢将军站在亭榭之中,我才知闯入贤妃的行宫。瞧得出来他们的脸色不大好,像是起了争执,虽然隔得有些远,但还是能听见谢将军浑厚沉敛的声音,“自家的死士,你以为我会不认得吗?”,像是质问,像是责难。
我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本宫的事情,兄长不必操心。”贤妃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势。
谢将军低着头,声音却坚硬无比,:“娘娘的事末将无权过问,但请娘娘不要一错再错,妄伤人命。”看来是真的生气了,也不知到底为了什么事。
轩容朗朗之下是霸气、威严与刚毅,这个谢肃之与我之前认识的谢肃之有着太多的差异,连贤妃也震惊了。在这个久经沙场,历尽生死的男子面前,她的气势一下子败下阵来。许久她才重新恢复高傲与凌厉,只听她说:“她不会每一次都那么幸运。”
有宫女发现了我,一时惊慌万分,接着一大堆的宫女太监纷纷跪地:“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排场浩大,带了这么多宫人随行。因为鸳鸯的伤还未痊愈,我只带了锦时一人。
贤妃发现了我,脸色煞白。定是以为我在这偷听他们的对话。
我只好抬头挺胸,从容上前:“听闻贤妃的行宫布局精妙,美不胜收,就赶来瞧瞧,打扰贤妃和谢将军兄妹倾谈了。”
贤妃沉着脸,声音里也没有一丝客气:“皇后娘娘真是贪心不足,比起精妙,嫔妾这哪不得上丽苑。”还未出宫前昱辰朔便安排我住在他每次狩猎所住的丽苑,这些女人们一个个定是气得牙根痒痒。
“贤妃淑惠谦虚,难怪皇上总是赞不绝口。”我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敢,”她冷冷地瞧着我,眼里分明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皇后娘娘手段高明,嫔妾甘拜下风。”
姜谢的矛盾已激化至极端,而我却成为这次谢氏最大的失利,成为谢氏打败姜氏最大的障碍。昱辰朔对我出格的恩宠已经是他们最大的威胁。昱辰朔,好妙的计策,姜谢维持了将近二十年的明争暗斗终于摆上了台面,曝于日光下,开始了正大光明、你死我亡的斗争。
“时候不早了,嫔妾要歇息了,娘娘请回吧。”她下了逐客令,我终于逃出生天。
谢将军护送我回丽苑,不知是不是知道我不熟路径,他不敢走在我前面,却一路领着我的步伐。他低着头,缓缓道:“舍妹性子鲁莽,冲撞了娘娘,望娘娘不要怪罪。”
我笑了,若是谁冒犯了我我都记着,我早就气死了,“贤妃有口无心,将军放心,本宫绝不会放在心上。”
“不是这件事……”他急着解释,却又支支吾吾,欲言又止。他抬眸望向我,眼中神色莫名,在我的记忆里,他从没有像现在抬头凝视我这样不敬的举动,我吓了一跳,良久,他才道,“娘娘不会懂的,总之一切均是末将的罪过。”
“将军这样爱妹心切,兄妹情深,真是叫本宫艳羡。”我平静地迈着步子,淡漠地止了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