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数日,虽然前朝风声不断,但到底没发生什么大事。谢氏拿卞森与先前方将军的事作了不少文章,父亲费了不少心力才平息下来。谢氏等这一天等了这么多年,必然不会叫昱辰朔失望。
不禁想起那日他小人得势、得意洋洋的样子。他得逞了。
我也没闲着,开始四处打探消息。我不会帮他,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忙。
鸳鸯匆匆忙忙跑进:“娘娘,不好了,长乐宫里出事了。”
我不急,等着她的下文。
只听见她心急如焚道:“三儿,三儿没了。”
三儿,没记错的话,三儿是我宫里的人。
“不知为什么,三儿今天去长乐宫,说是娘娘的旨意,为太后送节礼。”
我没差人去送什么节礼啊,我定了神:“是什么。”
“是青貉络。”
我这才觉得事态严重,青貉络是扬州的特产,每年作为岁贡送进京,今年的贡品要下个月才会到。
昱辰朔,一定是他。他是想借此告诉太后,我和他出宫那十日去了扬州;扬州与卞森所在的刺州简直天南地北;他是要告诉太后我明知他撒谎故意刁难姜氏,却知情不报。他这是要险我于不忠不义,背恩叛族。他是要将我扯进这场风暴之中。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只能在昭阳殿里干等着,等着姑母的责难与处罚。
接连三天过去。风平浪静,她并没有找我去长乐宫问罪。 而我也一直称病躲在昭阳宫,足不出户。
“鸳鸯”,“鸳鸯”……
入了夜,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我的声音有些微颤,隔了许久,也未曾听闻鸳鸯的声音。
门被推开,有人小心翼翼探着脑袋进来,是锦时,“娘娘,鸳鸯姐姐自从晌午出去,到现在还不曾回来呢。”
到现在还不曾回来,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遥遥听见由远及近有人一路飞奔的声音,那身影、那声音,不是鸳鸯。定了神,才看清,是安公公。
他瞧见了我,忙冲上前来,朝我道:“娘娘,您快去瞧瞧,鸳鸯姐姐她……”
只听“鸳鸯”二字,我便“腾”地从床上跳起来,这么久不见她的人,我就该知道出了事情!
只听见锦时道:“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他这才喘着气道:“鸳鸯姐姐企图私入永巷,被抓了,此时正在长乐宫里受审诶,娘娘,您慢点。”
我怎么能慢点,鸳鸯她怎么办?我一路冲出寝殿,才发觉外面下起了雨。
锦时打伞想为我撑着,我推开她,大步向长乐宫跑去。
鸳鸯,我不该让你冒险去永巷。我想起几日前被无辜打死的三儿,这种时候,我怎么能让你去冒险。
长乐宫里,一片灯火通明,连着外头长廊上,亦是。锦时一路跟着,一直高举伞想为我遮着雨,我跑得很急,她根本遮不住,自己也都淋湿了。
我一路向内,她守在外面没有再跟着。入了内殿,一眼便瞧见了跪在地上的鸳鸯。我悬着的心一下子松懈下来,却又像瞬间失去了支撑,连腿都软了。
数罪并举,我知道我完了。
有人轻轻扶住了我,是昱辰朔,我已经瞬间嗅到了他身上的龙涎香味。
“说吧,你去那里做什么?”姑母的声音里杂着震怒。
后宫中人私入永巷是死罪。我忙上前跪下:“太后”
“你起来,这事与你无关。”我的话还未说出口,姑母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对的,她不会罚我。 “姑母,是臣妾的过错,请姑母恕罪。”我跪在地上不肯起。
“你还有什么话说?”
“太后娘娘,奴婢无话可说,甘愿受罚。”
“后宫中人私入永巷是死罪。”
“奴婢甘愿受死。”
姑母与鸳鸯态度坚决,我在一旁根本插不上话。只能干着急,鸳鸯一向温顺,我从未见过她这样坚决强硬。
长乐宫一下子陷入了沉默。满宫的宫人全陪我跪着。
姑母敛了敛神色,忽然转向昱辰朔,“皇上,人是你抓的,案子也是你要审的,怎么罚你倒是发句话。”
我猛地抬眸,他的表情平静如初,并没有看向我,只微微躬身道:“这后宫里的事,向来全凭母后做主。”
“后宫中人私入永巷是死罪。”姑母重复着,云袖姑姑跪在她身侧,求情到:“太后,鸳鸯自入宫以来,一直循规蹈矩,克勤克勉,请您念在先皇后的面上,饶她死罪。”
“请太后娘娘饶她死罪。”宫人们纷纷伏身求情。
姑母叹息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啊,将她拖去司隶房杖责五十。”
她没有再说话,但那神情却让我瞬间想起了那时她对我说,家族的兴荣与责任。
昱辰朔与我乘坐同一驾步辇回宫,一路上,我都在担心鸳鸯,五十大板,鸳鸯身子弱怎么受得了。
他的声音平静如水,轻描淡写:“放心,死不了。”
我这才觉得心里难受,昱辰朔,你非要将我逼上绝路吗?但我不愿与他对峙,一直沉默。步辇在偌大的后宫穿行,明明是温暖的春夜,明明有这么多人陪着,明明他坐在我身旁,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与寒冷。他缓缓向我伸出手来,手背轻轻抚过我的脸颊,我的泪水轰然涌出。他的声音静地可怕,似无奈的叹息,似胜利的炫耀,他说:“你以为你可以安然避开这场战争,朕只是告诉你,别那么天真。”
“停下,给我停下。”他不发话,谁也不敢停。
心中的怒火再难以抑制,我豁地起身,跳了下去。
“皇上,娘娘失足坠下步辇,扭伤了右脚,静养几日便无大碍。”是云涣的声音。
我躺在塌上,闭着眼,却分明感觉到他的目光向我瞧来。他沉默着,良久,才听见他转身出去的声音。
“娘娘,皇上已经走了。”云涣似已起身。我这才轻抬眼睑,昭阳宫里的陈设一下子涌入我眼中。
距我几部开外的男子一身官服,神色复杂。
我满腹委屈,不吐不快:“我不愿成为任何人的棋子,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他慢慢整理好医箱,然后在我床前跪下,说:“娘娘,皇上与太后的这场战争在所难免,您保持中立,固然能独善其身,但要护住这一宫人的性命,必须决断。”
我沉默着,听见他缓缓补充道:“无论娘娘如何选择,臣誓死追随。”
我瞧着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夫人忽染恶疾,群医无策,父亲遍访名医。他与师父入住姜府,他答应了姐姐让师父收我为徒,那时他不过是十四岁的少年,却斩钉截铁告诉我,“我云涣说到做到,答应做你师兄,便一辈子是你师兄,此生护你助你,决不反悔。”
很多往事纷涌沓来,师父在府中住了半年,那半年里,我一直与云涣一起跟着师父学医。后来,夫人痊愈,他们离开了姜府,他跟着师父在城东办起了医馆,再没有进过姜府,但我却时常借出府办事的机会替姐姐给他送信,这一过便是一年。直到宣姐姐入宫的圣旨轰动京畿。
到底是错过了,他和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