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不到三日,四品工部侍郎卞森私挪官银的事瞬间掀翻了整个京城。
昱辰朔龙颜震怒,严令彻查,短短十日涉及此案的官员便多达三十几人。这是一桩早就设计好的阴谋,父亲无力回天,还来不及压制便在毫无防备间就被贬下十几位重臣。然后接下来的事便都变得顺理成章了。他毅然拒绝了我叔父慎远侯门客的举荐,将悬空的禁卫军统领一职交与谢肃之;姜氏面临责难,不声不响间姑母要求他留宿昭阳宫的懿旨成为一纸空文;谢肃之被调回京畿,一时间,被压制了十多年的谢氏炙手可热、气势非常,几乎到了与姜氏平起平坐的境地。而姜氏连番遇事,陷入尴尬之境。
这些都是他早就计划好的。从他回宫后谎称我们查访了卞森管辖下的刺州,下令彻查官银案;从他一旨密令召回谢肃之,命他暗中获得贪污官员名单;从他故意要我陪他出宫;甚至是从他毫不犹豫诬陷方将军,架空了禁卫军统领之位。这一切早就是他计划好的,一步一步毫无差错进行到现在。
不过这一切与我无关,只是偶尔会想起那日他站在尸横遍野的血腥中对我说,“要么帮朕,要么帮他,你自己选择。”
我谁也不帮,他和父亲的战争,凭什么把我扯进去。
还记得他当时似笑非笑的表情,“你掺和进来,又想全身而退。这世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想起这句话,我仍旧心中不安。但我早告诉过他答案,他和父亲要怎样是他们的事,反正我不会管的。
回宫后我开始日日奔波于姐姐的事。然姐姐生前昭阳宫所有的宫人除却鸳鸯,其余不是被赐死陪葬、赶出皇城,就是贬至永巷成为做苦力的末等宫人,永巷那种地方我是不能去的。我的调查又陷入一筹莫展。
春天轰轰烈烈地来了,御花园里的繁盛简直有些惊人。百花齐放、花团锦簇,仿佛争着抢着赶来绽放。诸事不顺,鸳鸯硬是拉着我出来逛悠。 春色撩人,爱花风如扇,柳烟成阵。行过处,辨不出紫陌红尘。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见到这满园春色,我的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一路悠闲、赏花游园。
七拐八拐,晃晃悠悠便来到了太液池,步上蔚光桥,正撞上贤妃与安贵人一行人从那头过来。她们也瞧见了我,大摇大摆地冲我走来。谢盼之衣着光鲜,靓丽动人,谢肃之从偏远边境被调回京畿,谢氏又有不少晋升,权势大增,这对她无疑是天大的喜事。她得意洋洋地瞧着我,也不行礼,道:“皇后娘娘好兴致啊,竟来御花园里赏花。”
这副得意的样子。我无奈,笑意微微,答她:“春光短促,说不定哪天就过去了,不是吗?”
她僵了脸,有些气恼的神色,到底是听懂了我气她繁华易逝。
她冲我一笑,讽刺道:“听说皇上自回宫便没去过昭阳殿,难怪娘娘这般清闲。”
她身侧的安贵人也毫不忌讳,笑道:“皇上不愿宿在昭阳宫,娘娘是该在这御花园里多逛逛,说不定能一睹天颜呢。”
回宫后昱辰朔一次也没来过昭阳宫,我自然也不会去见他。这一次的肃清他对姜氏这般不留情面,她是觉得我注定受冷落,所有有恃无恐吗?
鸳鸯在一旁气呼呼地开口:“皇后娘娘乃是一国国母,与皇上一同出宫巡视,鹣鲽情深,恩爱非常,皇上心里明白着呢。”
这些话其实是说给我听的,这个傻姑娘,她是怕我听了她们的话心里难过。我轻扬唇角,道:“都说贤妃大度,竟肯将雨露恩宠让给好姐妹,当真衬得上这个贤字。”
她的脸霎时便白了,眼中骤起滔天恨意。我虽不想管他的事,但到底被逼着日日看起居注。这二十天里,他只在五天前来过一次后宫,去了她的晟和宫,她却因为月事挂了绿头牌,她不愿别人占了好,便称韩昭仪排了新舞,将他引去了登歌楼。
虽然韩昭仪是她的心腹,但在这种事情上,她多少还是心中不快的。这些话我本不想说的,谢氏如今风头正盛,我本不愿与她相争。但我就是看不惯她咄咄逼人,得意忘形的样子。
她狠狠瞅着我,像刀子一样的目光,冷冷哧到:“娘娘清高至此,只是不知能得意多久?”
“不得放肆!”冷不丁传来一声怒喝,这声音像是那日在我身侧轰然跪下的那人,我挑目寻去。遥遥便看见妖艳的红杏下一身军装的谢肃之,还有,昱辰朔。
他静静站着,面目平静,一动也不动。才短短二十几日不见,不知为什么,我竟觉得眼前之人这般陌生。
谢肃之已单膝跪下:“皇上,皇后娘娘,舍妹言语无状,冒犯天颜,还望恕罪。”
这个人,怎么这般无趣,动不动就恕罪恕罪的,怎么也不像驰骋沙场的将军。“贤妃与本宫只是闲话家常,何罪之有?”
他这才起身,昱辰朔已上前来。谢盼之笑意盈盈,柔声开口,“臣妾参见皇上。”再没有刚才的盛气凌人,她的温柔贤惠从来就是对着他一人。
他却不动声色径直走到我面前,拦腰抱起我,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他已低声道:“别动,摔着你朕可不管。”
我不动,我哪敢动啊?我已经被吓傻了,吓僵了,根本动不了了。
他抱着我回了昭阳殿,一路上宫人躲避叩跪,不敢多言。
我瞧着他,心里又急又气。昱辰朔,这算什么?一国之君抱着皇后满后宫乱窜,不知又要被传成什么样子?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就不能让我过两天清净日子吗?
他忽然停了下来:“看够了没,还不下来,想要朕一直抱着你吗?”
这才发现已经到了昭阳宫门口,我慌忙挣脱着下地,径直冲入殿中。他也跟着进来了,自顾自坐下,道:“前朝都闹翻天了,你倒是清闲,还有空和贤妃斗嘴。”
前朝的事与我何干?他和父亲之间的战争,他和姜氏之间的比拼,我说过的,我不会管。
“皇上深谋远虑,翻手为云覆手雨,臣妾哪敢多管闲事啊,到时候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不管?”他瞧着我,良久,展颜大笑,不知为什么,那明朗的笑声让我心惊不已,只见他说,“入宫这么久了,你还不明白吗,有时候,有些事情,根本由不得人。”
“你不愿站在朕这边,不愿与他为敌,血浓于水,父女情深,他可不这么想。他对你不仁,你还想对他感恩戴德?”他这是在激我,我挺直了身子,不愿多言。
其实昱辰朔说的没错,他不仁,我便不义,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我有我自己的方法,我为什么要和他联手?
“臣妾自知无能。”我就是不愿与他共事,受他摆布。
“不用这么坚决,朕刚刚不是说了吗?”他独笑了,又是那灿若罂粟叫人心惊的笑容,“由不得你!”
不管你怎样劝我逼我,我就是不理、不管、不插手,看你能奈我何?
那个时候我还天真地以为,人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以为人定胜天;以为只要我够谨慎,便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然而在这重重天阙,纷乱深宫,最难的便是置身事外四字。直到后来,我一次一次不由自主的被牵扯进争宠夺利、阴谋诡计,我才不得不承认,昱辰朔说的对,有时候,有些事情,根本由不得人。
根本,由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