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他一走，我的倦意便上来了，正想迷迷糊糊再睡会儿，鸳鸯急急忙忙却奔了进来：“娘娘，昨夜皇上与太后大吵了一架。”
大吵了一架，我到此时才知道，定是昨夜昱辰朔在，谁也不敢进来禀告我，“知不知道为了什么？”
鸳鸯吞吞吐吐了半天才低声说道：“太后下了懿旨，暂停后宫御制，要皇上夜夜留宿昭阳殿，直到……”
后面的话她不说我也明白，直到我怀上龙裔。
我怎么忘了，姜氏推我登上后位，为的就是要我诞下太子，巩固政权。
难怪，难怪昨夜昱辰朔会来我宫中，难怪昨夜他那样举动异常。
我一时间也睡不着了，起身便过长乐宫去。
在殿外遇上来请安的穆妃，她见了我，讥讽一笑：“娘娘可真是好福气！”
我蹙眉，定是都知晓了太后的旨意。
李夫人也来了，笑着：“娘娘有太后的宠爱呢！日后怀上龙子，这皇后宝座必然稳若泰山、固若金汤。”
她不过是在说太后专权，外预朝政，内擅宫闱。
我微微笑起来，回她，“话可不是这么说，这种事，若是两位娘娘有本事，也就轮不上本宫了。”
其实我知道，就算她们再有本事，太后不会让她们有机会怀上龙嗣，昱辰朔也不会。可我偏装作不知道，偏暗嘲她们自己肚子不争气，不为别的，就是想气气她们。
两个女子的脸刹时变白了。
一旁的贤妃扯了扯嘴角，眼中尽是愤愤的神色：“妹妹可真爱开玩笑。”
我敛了笑，目光冷冷扫去，道：“谁是你妹妹？本宫可只有一个姐姐。”开玩笑，我可没心思和她开玩笑。我只有一个姐姐，姜慕玥。
她唤我一声妹妹，不过是为了警告我，我才入宫不久，又是庶出，叫我别太嚣张罢了。
贤妃却是白着一张脸，拧紧了手中的帕子，像是要生生拧出血来。
我无奈苦笑，她其实不必日日对我这般针锋相对，到头来只会气着自己。
我淡淡瞥了目光，转向一旁的穆妃。她是聪明的，什么也不说，等着旁人出来，自己在旁看着。我冷冷道：“穆妃也有话要说吗？若是没有本宫可要进去了，太后还等着呢！”
她媚眼低垂，却轻轻扬了笑，道：“皇后娘娘巧舌如簧，聪慧过人，嫔妾可不敢再说了。”
讽刺我。我笑了，于我无用。
我故意提高了嗓子说：“鸳鸯，你吩咐御膳房准备些琼露糕，皇上嘴刁着，就喜欢吃那个。”
其实，昱辰朔喜欢吃什么她们一个个都比我清楚，我不过说这些话气气她们。
入内拜见了太后，不知为何，总觉得才几日功夫，她又老了许多。
昨夜昱辰朔与她闹得那么凶，她一定气得不轻。他强迫昱辰朔日日留宿昭阳宫，却不知昱辰朔根本不会碰我。
才落座，昱辰朔便来了，向太后问了安，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他入座，目光直直向我瞧来，眼中尽是狡黠的笑意。
当着这么多人，他就那么瞧着我，我分明觉得周身无数刀子般的目光向我逼来，这些嫔妃无不一个个恨意滔天。我不由攥紧了帕子，昱辰朔，他绝对是故意的，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把我推上风头浪尖。
太后倒是很高兴，留着我们说了好一会话才放我们回去。
天色暗了下来，我命宫人们都去休息了，自己靠着桌案看书。
风忽地把窗吹开了，冷风灌进来，殿中烛火猛地一晃被吹熄了。
我忙起身去关窗，却听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男子沉沉的声音传来：“想跌死朕？”
我回身，黑乌抹漆看不分明，只隐隐瞧见一个黑影。
鸳鸯已慌慌忙忙奔进来点了灯，眼前才豁然亮起来。
他站在门边，依旧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眯着眼睨视着我。
离得我并不近，可此时此刻，这个人的眉目、神色甚至他衣服上的褶皱，都变得异常清晰。
他双手背在身后，微眯了眼笑：“朕来，高兴得傻了？”
昱辰朔，你真是……我忙上前迎驾，嘴上却想与他斗一斗：“臣妾还以为皇上不会来的，原来倒是臣妾想错了。”
他大概是想起那日我说他听话的话来，瞳孔撑了撑，却未怒，大步上前来，忽然道：“琼露糕呢？朕嘴刁，就爱吃那个的。”
我猛地抬头对上他的双眸。这……这是我今天故意说给贤妃和穆妃听的话。他满眼狡黠笑意，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我的脸霎时红了起来。
难怪我前脚才入长乐宫他后脚就进来了，难怪他当时看我的神色那样古怪。
原来，他那时就在附近，原来，我在长乐宫殿前说的话他全都听见了。
我有些尴尬，开口解释：“那是臣妾信口胡诌的，皇上别当真。”
“蓄意诽谤朕，死罪。”他一把将我拉起，扣住了我的腰，逼得我迫近了他。他分明笑着。
离得我好近，明明是寒冷的天气，我却忽地渗出汗来，心下低咕着，你自己还偷听我说话呢，怎么就不说了。
他似乎知道我心里想什么，笑意更浓了：“朕的皇后骄纵蛮横，城门守卫都知道了，不用这副表情。”他松开手，慵懒地往身后的软塌上一靠，“朕还以为真的有琼露糕，巴巴地赶过来。”
这个时候还开玩笑。我笑了：“臣妾不过说来气贤妃和穆妃，看她们生气，我就开心。”
他一时笑得明媚，好似六月莲花的初绽，染着朝阳的浮光，沾着凉夜的露珠，他一字一字轻吐：“最毒妇人心。”
不知为何明明有一种咬牙切齿，无比嫌弃的味道，可我分明觉得他很开心。
“谢皇上谬赞。”我大大方方承认了。
他不再说话，靠着软塌眯起了双眼，想来是累了。他这样安静、这样祥和，脸上的轮廓在我眼中乍然清晰。他真的很漂亮，我从不知道一个男人也可以长得这样漂亮，漂亮到此刻竟叫我隐隐地嫉妒。
“皇上”，我忍不住开口，“还是到床上去睡吧。”睡在这软塌上也不舒服。
“怎么？”他未曾睁眼，只唇角轻扬，“皇后这样着急，一刻也等不住么？”
什么叫我着急，什么叫我等不住。我愤愤瞪了他一眼，不想再理他，却忽觉脚下一空，竟生生跌在他怀里。
他扣着我坐在他腿上，明明抱得不紧，我却无一丝空隙可挣脱。他的声音很轻：“太后暂停了后宫御制，没人来侍候朕了，你说，你该怎么补偿朕？”
关我什么事？我想从他身上挣着起来。他揽着我，看似轻浅的动作却着实用了力，我竟怎么也挣不开。
“皇上”，常公公推门进来了，我感觉他手上的力松了，忙腾地跳起来。
这才发现常公公捧着两套衣服，一套宫女的，一套侍卫的。
常公公放下衣服又急急忙忙退了下去。
他开始脱衣解带，我急了，“皇上”，话还未出口，他已将那套宫女服丢了过来，“快把衣服换上，我们出宫去。”
出宫，我被这个词吓得不轻，脱口而出：“皇上不怕太后生气吗？”
他朝我瞧过来，没有丝毫迟疑与犹豫：“她老人家巴不得朕日日与你腻在一起呢，怎么会生气？”
他果然还在为太后逼他日日留宿昭阳宫的事生气，言语里字字带刺。我无奈，又听他说，“她让朕宠着你，可没说不许朕带你出宫。”
昱辰朔，你这是什么逻辑。但想着他的话，我不由脱口而出：“皇上会宠着臣妾吗？”
我知道他不会。姜氏极力阻止他收权，太后对他百般压制。他怕是恨我都来不及。
他的动作倒是快，已经将那一身衣服换上。四等小侍卫的衣裳穿在他身上，怎么看怎么别扭。我努力憋着笑，他的声音温煦如暖冬的第一抹阳光：“朕喜欢你呢，为什么不会？”
嗡地一声，他的声音直直冲入我的耳膜，一时间我什么也听不见了，唯有耳边这句，朕喜欢你呢。很久很久以后，当我在这九重天阙中步步为营，处处心机，总想起这一日，我茫茫而忐忑，他温柔浅淡的笑容，他说，朕喜欢你呢。
我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回他：“臣妾可承受不起，您后宫的女人一个一个都厉害着呢！”
“你会怕她们？朕倒是看清楚了，这后宫里的女人没一个是你的对手。”他笑得清浅，那语气中除了平静再难听出其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