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恭贺新词比比皆是,排长找到我说晚上要与我小酌一杯,还说他要送我一条香烟,我对此很感激排长,并且没有做任何的推辞欣然接受。
下午我打开孔泽隅留给我的皮箱,里边多是一些衣物之类的东西,一件皮夹克,两件白色的确良衬衫,三条深蓝色裤子,还有一双黑色单皮鞋,另外还有几双袜子。
这些东西都是崭新的,应该是他托人买来专门送给我的。
信封我是在宿舍外边找了个清净之地拆开看的,内容也无外乎是他在部队遇见我之后是怎么怎么样的开心,离开部队后是怎样怎样想念我,他也没有提及我们在林场夜里发生的事,还说以后我们可能不会在见面了,也可能不再联系,最后他说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这个战友的。
好一件如同生死离别的信封,我在心里偷偷暗笑,以后我可以去北京找你,在北京我也算是有地方住的人了,我姐姐姐夫都是北京人,将来我也很有可能会成为北京人,到那个时候我看你怎么不予我联系、相认。
晚上连长拉我一起去了排长卧室,三个人围着一张小桌边喝边聊,下酒菜是排长预备的,桌上的东西没有当地特产,都河北河南山东家常小炒。
两瓶白酒,一瓶茅台一瓶二锅头,这是连长带来的。
至于我,连长说带上嘴就可以了。
酒桌上我们刚开始说的都是有关昨晚联欢会的话题,连长重点说了几名新兵情况,后来接着是排长说了我刚到三连时的一些回忆。
中间我们大概有十几二十分钟互相默不作声,唯有吃菜和喝酒时发出的咀嚼声和碰杯声。
这酒喝的我十分郁闷,不知道连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菜都凉了三个人依然默不作声!
这酒我们一直喝到东方天际边微微发亮才算完。
回去后也没有时间睡觉,为了能休息一阵,我只好不去食堂吃饭,等睡了一会,战士们也都回到宿舍。
然后由排长下达命令,去往训练场,今天没有负重越野,排长主要是想看看刚被分到的几个新兵身体素质怎么样。
先让四名新兵互相比赛,障碍,格斗。
第一个输掉的是来自河北的赵武生,这也是我所预料之中的,我都觉得他有点对不起自己的名字,还武生,看来就是一个娘娘腔。
四名新兵胜出的是长得最难看的付博山,接着排长又从我们这些老兵里选出几名身手能拿得出来的士兵,结果一一都败给了付博山。
最后班长都出动了,当然我也在内,竟然无一人能够打败付博山,我的下巴被他一拳揍的差点摘了钩。
最后排长不得不出手,这次付博山没能打败排长,在他们打斗的过程中,我将自己快要脱臼的下巴给托了上去,还好没人发现,要不我这脸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了。
但从内心里我并没有生付博山的气,反而却对他刮目相看。
付博山不爱说话,平日里除了训练就是待在宿舍,他也不抽烟,也没有别的爱好,要么在屋里坐着,要么出去随便走走。
他的内向和外表的孤傲导致他在连队里几乎没有什么要好的战友(朋友)。
连长当然喜欢这样的兵,但他不是士官,不能提干当班长,连长跟我交代一定要好好对待付博山,不要让他老是一个人,没事就多陪他说说话,聊聊天。
此后的日子里我按照连长的交代,没事就跟付博山拉近关系,闲谈。
轮到休息就让他陪我去往林场那片空地,跟他讲述我曾经在部队的点点滴滴,慢慢的付博山对我开始无话不谈。
原来付博山不是不爱说话,只是性格内向,有点腼腆而已。
只要找对人了他也能滔滔不绝跟你说个没完,慢慢的我和付博山也成了部队里经常在一起的战友。
我教他学抽烟,学说俏皮话,学吸溜鼻涕然后再从嘴里吐出来,慢慢的他也变得开朗了许多。
二三月间,我们开始训练射击打靶,付博山的成绩竟然在全连名列前茅,他不光射击是把好手,空闲之余他还跟我展示了他的飞镖技术,这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当然部队里没有飞镖,他用木头削成匕首的形状,然后在旷野荒漠里给我展示他的特技。
就像武侠小说里的剑客一样,镖镖能打中目标,扔石头子也是高手,这让我对付博山更是另眼相看。
没事我就拉着他去排长宿舍喝酒,排长开始有点不自在,后来也慢慢习惯。
直到有一天付博山对排长说他们那一次的格斗其实是能够完胜排长的,只是碍于他是排长的面子才故意输给他的。
排长听了付博山的话哈哈大笑,表示自己当时就感觉出来了,还在内心佩服付博山呢,同时也很感谢他能在众多战士面前给自己留足面子。
一连两个月我与付博山几乎形影不离,但排长跟他就走不到一起,付博山说排长没有太多的男子汉气概,相处的比较费劲,总的来说还是愿意跟我混在一起。
他说他对我即能有刚强十足的男子汉气概表示佩服,又能对我无理搅三分的坏蛋形象感到很感兴趣,愿意跟我这样的人待在一起。
付博山后来没能学会抽烟,但他能受得了别人抽烟,这让我感到很内疚,毕竟我这人烟瘾大,又深知二手烟的危害,可我也无奈,只能当做良心让烟盒给遮上了一半。
到了四五月份,植树活动又要到了,连长依然派我去往林场值夜班。
当然我得带上一个人,这人自然就是付博山,建设林场跟去年一样,只是幼苗换了别的地区培育出的新幼苗。
晚上我可以不再来回走动,拿手电筒在刚植的幼苗地扫视。
真别说人不去的话还真有爬虫会出来祸害幼苗,付博山手拿石头子冲手电光方向扔过去,妈的!他一扔一个准,爬虫被扔的来回打滚,然后一溜烟钻进黄沙下面踪迹不见。
就这么着,每天夜里付博山都会带石头子或者木头块削成的飞镖巡视林场,这下可省的我来回巡视了,要不是付博山在,一个来月恐怕我的腿都会被溜细的。
不过时间还没有超出二十多天付博山就被连长给调了回去,说是让他参加一场由团里组织的格斗比赛,同样是兄弟连一起外出参赛。
我能怎么办呢?反正这类的外出训练赛我都没有机会参加,我也认命了,上次是张大勇外出比赛,意外立功导致比我少奋斗两年时间,当然现在的张大勇被发往废旧仓库当了看仓库的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在我感叹命运弄人之余,连长把付博山调走之后给我换了另外一个人过来,我万万没想到来人竟然是我们班的娘娘腔赵武生。
他第一天来到林场,晚上就很不见外的在月光下表演各种样板戏,大多都是表演的女角色。
好么!这让我每天鸡皮疙瘩都掉一地。
他的出现让我越发的更加想念孔泽隅,这个该死的孔泽隅他怎么就不声不响的回老家了呢!
赵武生没有像孔泽隅一样的漂亮脸蛋,纯粹就是大老爷们的外表加小女人的内在心理,这样一个人整夜在我面前晃悠,实属是在无遮无掩的欺负我这个老实人。
我忍受着,彷徨着。
过了几天苗圃又开始重新铺设,让我内心为之狂跳不止的是建设苗圃的竟然还是去年的那个女技术员。
当我知道是她后,心跳不止,胳肢窝开始出汗。
晚上我谎称拉肚子让赵武生在原地等我,之后我一人偷偷溜到苗圃。
看到正是那个女技术员在掩盖塑料薄膜,她应该是怕夜里起风。
看到她真的在那里我快步走向苗圃,心里很慌,待走进她后,我直接开口问她这次能待多久。
我说我一年来对她日思夜想,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最后我直接开门见山对她说,我想要和她在一起,并且还想跟她亲近亲近。
她愣了愣,没有说话,后来发出更小的声音说到:“好”
我激动不已,不容分说立刻将她抱进怀里,她在努力的挣脱我,不过力气不大,就是轻微的推推搡搡。
口中呢喃着:“我听说你们连长还是派你来守护林场,所以…所以才在晚上过来的,我也很想你”
听了她的话,我更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正在我要发动猛攻的时候,那个娘娘腔赵武生竟然小跑着跟来了。
他扑打着外八字的两只小腿肚子缓缓向我跑了过来。
一边跑口中还一边喊道:“高班长,你拉完了吗?”
看到他我气的浑身颤抖,嘴唇哆嗦。
我真想马上想拜付博山为师,学会他扔飞镖的特技,然后用这种技能将飞镖扔向赵武生,让飞镖扎进他的小腿肚子,让他今后再不能跟我这儿捣乱。
我的气不打一出来,只好将技术员推出怀抱,并让她赶紧回去。
这事一旦让连长知道了那我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管怎么说,赵武生与我们之间还有一定的距离,加之天也是黑了,技术员也向特务般猫着腰绕过沙丘跑向远处。
谢天谢地还好赵武生没有看见,待他来到我近前时技术员已经跑没影了。
技术员逃走的样子很狼狈,像偷吃腥的猫,被人发现后仓皇逃走。
我回头看向赵武生,鼻子里的气像蒸汽机一样喷发出来。
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慌张,我赶紧坐到地上掏出一支烟,刚想点火,赵武生却说到:“班长,让我给你点烟吧。”
说完就他撩动着两条笨拙的大粗腿,圪蹴在我面前,伸出两只大手管我要火柴。
我有点生气,但还是压了压火,对他说到:“赵武生,我说你没事吧你,我放茅你都要跟来,你是怕我拉不出来还是怎么着?”
赵武生用手捂着嘴笑道:“班长,你真逗!”
我逗你妈妈呀!他竟然说我逗!我都快让他给气死了,这他妈假三八搅了我的好事我要惩罚他。
一连几天时间,赵武生这个驱之不散赶之不走的阴魂一直缠着我,简直比破裤子缠腿都让人烦恼,甩都甩不掉。
两个星期后,付博山回了连部,他在这次兄弟连格斗比赛中得了个第一名,团长奖励了他,连长更是激动不已,给他三天的休息假,三天里不用跟着大伙训练,这是对他的嘉奖。
付博山也高兴坏了,也在临近傍晚时分来到林场与我汇合,并且还给我带来了两包香烟,这份礼物我欣然接受,并且一再感谢付博山。
现在差不多我们整个连,乃至整个团都知道我是抽烟的行家,在背地里大伙都管我叫大烟囱,妈的,我不在乎!
今天晚上我们三人一起在林场看护幼苗,三个人在黑夜里聊天,我用话语暗示付博山,想让他整整赵武生,但付博山好像并没有搭我的茬。
话里话外我能听得出来他不像我一样讨厌赵武生,反而还会为他打掩护,因为他们都是同一届新兵,感情就像我跟大勇一样。
就好像大勇两年内不给我写信,我气归气,但绝对不会恨大勇的,而且我们的关系比之前还要更好。
他们两个聊天时我感觉我好像被孤立了,妈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气急了,站起身厉声喝道:“付博山,赵武生,你们两个给我巡视林场去,仔仔细细给我看好每一棵幼苗,不得有误!”
他们两个听到我的命令,立刻站起身答应:“是,班长,我们立刻就去。”
支走他们两个,我斜着身子半躺在沙地上,黄沙的余温让我感到很舒适,看着黑漆漆的旷野荒漠,我想起了我的战友张大勇,当然我们同样也是好朋友。
不知道他现在在废弃靶场过得怎么样,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合不合自己的心意。我本想把付博山给我的香烟扔了,从此与他绝交,但我又看了看这两包香烟,心说我怎么会跟香烟过不去呢!就算跟他绝交我干嘛一定要把香烟给扔了呢?
万恶的冲动,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一晚上我指挥他们两人七八次去往林场查夜,搞得他们整夜没有休息好,第二天天亮时两人都困得睁不开眼了。
我说你们两个到底行不行,不行就给我滚蛋,马上回连队去,我一个人在这里也行,去年我就是一个人完成的,不用别人陪。
我说话的语调让人听了极为不爽,这也是我想要达到的目的,他们两个人在这里只会坏我的好事,因此我就故意要说难听话挤兑他们,好让他们自己回去。
但事与愿违,付博山一个劲儿劝我不要生气,还一再保证晚上他会好好巡夜,保证一个哈欠都不打。
说完他就替我掏香烟,还让赵武生赶紧拿火柴给我点着让我抽。
总之不管我怎么说,付博山就是一面笑,也不生气,还一个劲儿保证一定会好好巡夜,赵武生也随和付博山说同样的话。
奈何我再生气也气不得,想发火也不好意思再发火嚷他们两个。
无奈这一季度植树造林直至秋末冬初,我也没能再与那个技术员单独相处,搞得我好似精神分裂一般。
付博山和赵武生两人一到晚上就申请来陪我值夜班,连长碍于付博山的面子只好答应,但也要求他们务必要休息好,保证第二天不耽误训练任务。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与赵武生相处的也融洽了许多,不再以之前的态度对他。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转眼付博山赵武生他们在部队也服役两年多了,付博山提升士官,赵武生依然是普通战士一名。
林场那边又开始植树,那一年我再也没有去过林场,也慢慢的淡忘了跟我相好一晚上的女技术员,仿佛我们俩都是彼此生命道路上的一位匆匆过客。
付博山在部队的第三个年头被当选副班长,原来的副班长退役回了老家,之后的两个月里,我原来的副班长还一直给我写信,在信中他多次提到他很想念部队的生活,想念我们班的每一位老战友,他也跟我打听过孔泽隅的情况,我无话可说,在给他的回信中我表示自己也从未有过孔泽隅的任何情况。
后来的半年里副班长还给我一直写信,最后一封信里提到他已经结婚了,我在信中附了一张五十元的钞票作为回信祝贺他。
一年以后我们再也没有书信来往,也许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也只能在心里祝福他们夫妻和美,白头偕老了。
同年,赵武生被部队以不再续签合同给退回了原籍,临走时他哭的鼻涕成河,大嘴裂得都能塞进一个大馒头了。
搞得我和付博山鼻子发酸,我们两个和同班战友送了他最后一程。
半年后大勇那边终于有了消息了,他家里边(其实是邹老爷子)运作关系让他退伍回家了,档案上并没有被开除军籍之类的条文。
再到后来别的退伍战友来信说赵武生在一次去往深山伐木时,被林场工作人员发现,追赶他时他不幸坠入山崖身亡了,摔得头颅都裂开了。
付博山听到这则消息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还在轮到他探家时专门去了趟赵武生的家,拿了些钱给了他的父母亲,以表战友之情。
回连队后我问他有没有烧一个纸糊的大老爷们送给赵武生,付博山气的差点揍我一顿,班里的战友将他拦了下来,不然那一天准有我好果子吃。
第八个年头我们连也停止了植树造林的计划,大批林业局工作人员也都回了原单位,这片荒漠看来真的不适合种树。
这一年我向上边提交了辞呈,想要退伍回老家。
辞呈被连长给扣下了,他当时没有告诉我,只是说上边还没有批复下来。
直到第二年我递出的辞呈被批准了,我在排长屋里跟他辞别,他很生气,说我不够朋友。
离开排长卧室时我泪流满面,西北地区冬天的风太冷了,泪水被冷风吹的都快冻成冰了,如同刀片在脸上剌开口子一样生疼。
三天后的上午,在战士们都去操场听团长提议今年的训练任务和党书记做出的代表会时,我却眼含热泪背着行囊悄悄离开了我生活了八年之久的部队生涯。
排长驱车送我去了乌鲁木齐,在踏上火车的一瞬间我忍不住哭出了声,排长在窗外与我挥手告别。
火车慢慢驶离站台,排长跑步追逐火车,摘下顶帽与我再次洒泪分别。
火车车轮与铁轨的碰撞声有很强烈的节奏感,我已不再流泪,接下来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面对新的生活和新的开始了。
我感觉差不多九年的部队生涯仿佛像做梦一般,曾经在部队里发生的任何事好像都已变得模糊不清,感觉真的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做了九年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