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之间,耶水之畔,城池高筑,檐牙高啄,猎猎旌旗,雄浑持重如天神道场,凛然难犯。门头高悬,是为昌州。
随着一行车马入城,街市熙攘,商铺林立,客商云集,热闹之像徐徐现于眼前。
“没想到,这昌州城竟如此热闹!”
马车内,顾愔探出头去看着外面的繁盛之像,不免发出感叹。
“娘子,婢子听闻这昌州城可是如今东川最繁华的地界呢!”婢女珈儿在一旁附和道。
“早闻昌州在静南王治下,民富兵强。原只道是流言,如今看来,并非虚言。”从益州出发之时,顾愔也曾听蔡叔说起过东川之事,连年战乱,民生凋敝,唯有昌州在未君璟治下,得以安定。眼前的繁盛之景,也让顾愔对这位救命恩人多了几分崇敬之情。
“托娘子的福,婢子生平第一次出远门,便来了这繁华的昌州城。”珈儿言语间的欣喜难以抑制。
“和我有什么关系?”顾愔不解。
“娘子不知,静南王自幼失双亲,至今尚未娶妻,府中并无女眷,平日里都是青衫侍奉。如今娘子来昌州,才吩咐婢子跟随侍奉,否则婢子哪有机会入昌州刺史府呢!”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青衫告诉婢子的。”
“看来你们关系挺好啊!” 顾愔打趣道。
“娘子说笑了。全因每逢静南王到普州时,刺史都是安排婢子去侍奉。婢子生怕侍奉不周,便多向青衫请教静南王的习惯、喜好。一来二去,便相熟了。”
“如此说来,你对静南王的喜好很了解咯?”
“婢子不敢妄言,算是略知一二!。”
“如此甚好!”顾愔眉眼含笑,眼中闪着亮光,不知道心里又在打着什么主意。
车马穿过熙攘的市集,再转过两个街口,便可远远看到道路尽头的乌头大门,门正中嵌着的一对龙头,口衔铜环,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工工整整题着“刺史府”几个大字。
两辆马车依次停在府门前,打头的是静南王未君璟乘坐的马车,顾愔的车随其后,还未等他们下车,一位留着白须的年迈男子出来迎接,身后跟着几个家仆。此人正是未君璟的叔父未承恭。据说,叔父年轻时也曾为官,可惜时运不济,遭人陷害,两个儿子惨死。从那以后便远离官场,一心抚养未君璟成人。如今未承恭坐镇家中,成了未君璟的臂膀。
“叔父!”未君璟赶忙上前行礼。
“三郎!”未承恭看了看侄儿,便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顾愔。
“想必这位就是顾家小娘子了吧!”
未君璟点了点头。
“见过未公!”顾愔屈身向这位长者行礼。
随后,一行人入府安顿。
顾愔被安置在内院的西厢房,西厢房布局最为雅致,房间外有一片池塘,池塘边植着一棵海棠树,寒冬时节,池涸花谢,一片颓败之象。
“若是来年春日,定是隔帘几处梨花雪,一池碧波漾海棠,如画盛景,不知多美!”顾愔倚在窗边,看着海棠树的枯枝,想着春日里的美妙意趣。
“那娘子便在这住到来年春,定能看到这美景!”珈儿一边整理着行李,一边和顾愔聊天。
顾愔突然面色凝重起来:“静南王说父亲会来昌州接我,不知何时才来!也不知蔡叔和阿兰怎么样了。
“娘子这是想家了 ?” 珈儿关切道。
“长这么大,第一次一人在外这么久。”顾愔越想越伤心,小小年纪便经历生死,一个人流落到这陌生之地,不知何时能见到亲人。
“娘子别担心,珈儿会陪着娘子的。娘子喜欢什么?书画?还是抚琴?静南王特意吩咐过,看娘子喜欢什么,婢子去置办,好给娘子平日解闷。”
“有纸笔即可,寻常的便好。”
顾愔突然想起,自己离开益州时曾答应师傅郑攸宁会好好练习作画,这一番折腾后,竟全然抛之脑后。如今,正好有时间精进一下自己的画功。
“糟了!师傅送我的画!”想到郑攸宁,顾愔突然想起那副千手观音画像,师傅赠与她的分别之礼。她从益州出发时,特意置了一个密封的木盒子,将画锁了进去。当时放在马车上,一起带走了。冰湖遇袭,那画估计早和马车一起沉入湖底了。
事到如今,顾愔也只能惋惜,却无能为力。
~
书房内,未承恭与未君璟相对而坐。
未承恭:“冰湖遇袭可曾查探清楚?”
未君璟:“事发突然,袭击者训练有素,派去调查的人也无所查获。不过,顾言昭新官上任,东川之内不乏对他怀有敌意之徒,只是多为鼠辈。敢对她的女儿下杀手,定是仇敌。若我猜得不错,多半是陈敬瑄所为,只是并无实证。”
“你是说梁国公陈敬瑄?此人倚仗权宦田令孜在朝中的势力,先是迁至左金吾卫大将军,又当了西川节度使,这还不够,这皇帝小儿还给他封了爵位,真是昏庸至极。自他监管两川,肆意敛财,我们与他一向维持着表面的和气。如今东川被顾言昭收入囊中,他自然是不甘心,况且两人本就政见不合,如此行事是他的风格。好在如今,我们也不必再受他陈敬瑄的牵制。”
“他若只是单纯报复顾言昭便好!怕只怕我们也牵扯进去,局势只会更乱。”未君璟向来心思深沉,总是习惯性的猜忌,可猜忌多会应验。
“那三郎,接下来做何打算,可有谋划?”
“我不日将修书予顾言昭,邀他来昌州接回他女儿。他定也有所应对。到昌州,我们便占据主导。他若不来,往后我们也无需忌惮这般畏势之徒。不过,断定他会来,是战是和,看他是何态度。”
“如今大唐藩镇割据,虽已是强弩之末。但天子在,则天道尚在,谁若破天道,必群起攻之。韬光养晦方可厚积薄发。”未承恭语重心长地说着。
“叔父所言,我明白。只是如今,顾言昭的态度尚不明朗,若他有意削弱我们的势力,倚仗天子的名义,多方势力压制的话,我们很难再继续壮大。况且当下百姓也需要休养生息,不宜再战。”
“想当年两川内乱不止,你逢战必出,立下赫赫战功才赢得今天的地位,如今既要韬光养晦,我们便继续做守卫大唐的功臣。据我了解,顾言昭为人刚正,又深受皇恩,想必对各藩镇势力早有打压之心,只是碍于局势。如今在这东川,我们便是他顾言昭的眼中钉。可眼下,他新官上任,若是有我们的扶持,必定如虎添翼。”
“是啊!如今,东川未稳,西川的陈敬瑄虎视眈眈,想必顾言昭也是内忧外患。”
“只是既然要和,必须得博取他的信任,以免到头来为他人做了嫁衣!”
“叔父有何高招? ”
“咳咳~” 未承恭停顿片刻,整理了思绪,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顾言昭之女顾愔!”
“侄儿不解?”
“若是做了顾家的女婿,亲如一家,共守大唐,自然消除了顾言昭的顾虑。日后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一统东川。”
“嗯?……”
闻此言如晴天霹雳,未君璟脑海中一片空白,一向运筹帷幄的他竟也慌张起来。娶妻?他从未想过此生会娶妻,他所拥有的一切皆是刀光剑影中以血肉之躯博来得,可如今要他将未来系于一女子,他一时间不知所措。
无意掀波澜,波澜心自起。也就是从他心中闪过那个念头的那一秒,他的心脏强烈跳动着,他自己也不知为何。
难道,真的要让这个小自己十二岁的女子做自己的妻吗?
他不知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