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儿?”
鹅毛大雪在空中纷纷扬扬,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雪落在她鲜红的嫁衣上,眉间的海棠顾盼生姿,任凭寒风呼啸,丝毫感觉不到冷。
身着嫁衣的顾愔蹒跚在雪中,不知该走向何处。
“阿耶!阿耶!”
“蔡叔!”
“阿兰!”
她拼命地嘶喊着,却无一回应。她慌乱地朝着前方狂奔,只想摆脱身后这死寂的世界。
跑了一会儿,她体力不支,停下来,大口喘着粗气。
“究竟怎么回事?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我为何穿成这样?”
疑问、慌乱、恐惧统统涌上心头。
就在此时,前方忽然出现了一处山崖,崖上满是荒草,崖壁上似乎刻了些东西。顾愔走过去,想看个明白。
靠近才发现,那是一尊毗沙门天王造像,他头戴大鹏冠,身着甲胄,双手持戟,周身已经落满了雪,怒目威严,仿佛即将上阵杀敌的将军。
自幼礼佛的顾愔见惯了太多这样的“大唐战神”雕像,并不惊奇。可奇怪的是,在这尊雕像的旁边,竟还刻着一个女子。
顾愔上前,用手拨开她脸上积的雪,让她的脸完完整整地显露出来。
“啊?怎么会?”
顾愔吓得连连后退,满脸的惊恐和错愕。她看清了崖壁上女子的脸!
正是她自己!
突然,脚下的雪地开始崩塌,她随着山崖石像一起下坠,落向无底深渊!
“啊!”
伴随着一声惊叫,顾愔从梦中惊醒,身体似乎还沉浸在下坠的失重感中,微微颤动。
“娘子醒了!快喝碗热汤吧!”朦胧中,婢女上前扶顾愔坐起身。
“这是哪儿?我为何在这里?”
“娘子喝汤,婢子慢慢跟您说!”眼前的婢女眉目清秀,声音清透,身穿一袭素裙,让人看着便很舒心。
“你叫什么名字?”顾愔一边端起热汤,一边问道。
“婢子名珈儿,是普州刺史府的婢女。”
顾愔:“普州?这里是普州刺史府?我怎么会在这里!”
“娘子不记得了?是静南王救您回来的。他们是连夜赶回来的。来的时候,您一直昏迷着,都昏迷一整天了。静南王连夜请了普州城最好的医师来给您施了针,去了体内的寒气,这才缓过来。”
“救我?”刚刚的梦境,差点让顾愔忘记自己曾和死神擦肩,她努力回忆着,脑海中闪现着冰湖遇袭的片段。
“我想起来了!我掉到了湖里,有人救了我!是静南王?”
“是”
“蔡叔!阿兰!他们怎么样?”
“这个婢子就不知了。”
“你刚刚说的是静南王?那个掌管静南军的昌州刺史 未~君~璟?” 顾愔想起,在益州时曾听蔡叔和父亲谈论过,此人虽名义上为昌州刺史,却是昌普渝合四州的都指挥使,掌管静南军,雄踞东川。
“是!刺史爱民如子,深受百姓拥戴,百姓们都尊他为静南王!所以,平日里我们也都称他为静南王。” 珈儿的言语中止不住的倾慕和崇拜。
“静南王在哪?我想当面跟他道个谢!”
“娘子先好生歇息吧!静南王交代过了,这两日有公务要忙,忙完会见你的。”
既然如此,顾愔只好点点头。
很快,两日过去了,未君璟迟迟没有露面,只有婢女珈儿每日按时送来餐食和汤药。
眼看身体渐渐康复,顾愔也耐不住性子了。
这日,冬日和煦,待珈儿送药离去后,顾愔披上那件白色狐裘,偷偷溜出了房间。她本想出去寻一寻静南王,顺便散散心,总是干等着心里难免焦急,况且她也一直牵挂蔡叔他们的情况。
~
后院,莲池畔,亭中有三人相对而立。
“静南王,这两日接到线报,普州城内发现探子的踪迹!据调查,是梓州那边派来的。”身着绯袍的中年男子正向一旁的紫衣男子禀明情况,此人正是普州刺史司马凉,而与他相对而立的紫衣男子便是静南王未君璟。
未君璟:“哦?梓州?还没等我去拜访,他们竟不请自来了。”
“禀静南王,昌州那边也传来消息说城内发现探子。”身后的青衣侍卫说道。青衣侍卫名青衫,幼时被卖入未家,便一直跟着未君璟,至今也已有十年。
“可探出缘由?” 未君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青衫:“那几人藏得极深,具体缘由还未探查出。”
“嗯?竟这么巧,我们刚回来,探子就来了。刺史,近日普州城内的探子,还是派人查清楚,若是来寻人便好,若是来探查什么军情政要,绝不能留。”
“是。我这就去办。”司马凉转身离去。
见司马凉走远,青衫凑上前去小声问道:“三郎,您刚刚说的“寻人”,难道是那个小娘子?”只有在私下里,青衫才能如此称呼他。
“你小子,这脑子还挺灵光的嘛!”
“我家三郎绝顶聪明,我天天跟着您,总要耳濡目染嘛!”
“聪明是跟我学的,这油嘴滑舌又是跟谁学的!” 未君璟一本正经,言语间没有一丝意趣,让人想要远离。
可青衫似乎早已习惯,并不在意,又追问道:“三郎,我还有个疑问?”
“讲”
“那日我们本是去梓州拜访新任节度使的,您为何中途去救人?您平时不是也不爱管这种闲事的嘛!”青衫越说越小声,生怕自己言辞不当。
“直觉!我总是觉得好像冥冥中注定会那样做。”未君璟平静地说着,似乎陷入了沉思。
“三郎可不是信命之人!”
“好了!你想想,如今战乱刚止,流民四起,寻常人家谁会出现在荒郊野外,何况当日那样极寒的天气,若非有身份的人家,若非有要事,况且也是去梓州的路上。再者,当时他们冰湖上遇袭,偷袭之人训练有素,亦非寻常盗寇,这背后定有蹊跷。”
“原来三郎早已经猜到了!那回普州,定是因普州更近,救人要紧。”
“这是其一。其二,当日前往梓州本欲以恭贺之名,趁机探一探这顾言昭的为人,也好布我们的下一步棋。可这冰湖遇袭事出蹊跷,我也想查明后再从长计议。”
只有未君璟自己知道,这些说辞不过是事后才想起。当日事发突然,场面混乱,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只是觉得脑海中闪过救人的念头,义无反顾地做了,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
这刺史府虽不大,可初来乍到,顾愔走着走着竟迷了路。说来也奇怪,她走了许久,竟也见不到几个仆人,好歹也是个刺史府,竟如此节俭。
顾愔穿过连廊,走到后院的莲池边,发现前面的亭子里有人,便准备走上前去看看。
见到顾愔走过来,青衫打趣到:“这不是冰湖里捞起的海棠仙子嘛!小娘子有事吗?”
顾愔脸颊泛起红晕,话还未说出口,便听未君璟命令道:
“青衫,你先退下吧!”
“是”
“静南王!”顾愔轻声唤道,似乎在确认眼前人的男子是否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听闻顾愔如此温柔地唤他,未君璟心头一震,看着眼前这个还未褪去稚气的女子,两人四目相对。
这是顾愔第一次见到未君璟,这个名震两川的静南王,多年之后回想这一日,遥遥中她只记得干涸的莲池中,他孑然而立,英姿勃发,那张威严却俊俏的面庞,如梦中的天神,让人不敢触碰。
“多谢静南王救命之恩!”说着,顾愔俯身行礼。
“不必如此!举手之劳而已。”
“冰天雪地,湖水极寒,静南王出手相救,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救命之恩,愔儿铭记于心,日后定当报答。”
“愔儿?”
“嗯!我叫顾愔,静南王也可叫我愔儿!”
“顾愔!令尊是?”
“东川节度使顾言昭。”
未君璟嘴角微微一颤,似乎一切正如同他料想的一般。
“静南王,愔儿想问问,救我当日,可否看到我的婢女还有其他家丁?他们怎么样了?”
“当时湖面上一片狼藉,我并未留意。婢女?倒是有一个,就躺在你落水的不远处。”
“啊?她……”
“放心吧!装的!你这婢女倒也不蠢。”
“其实阿兰那丫头胆子比我还小。”顾愔想起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女子,眉目含笑,眉间海棠粲然绽放。
未君璟看着眼前这个灿若海棠的女子,总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尤其是眉间的海棠印记,似花钿又不似,总是勾起他心中隐约的念想。
“你眉间……?”
顾愔下意识用手摸了摸额头:“三岁时生了一场病,病愈后就留下了这个海棠印记,家里人都说是我结下的佛缘。”
“~佛缘?” 未君璟嘴角微微扬起,语气中透着傲慢,对于杀人如麻的他而言,最厌倦世人沉沦佛道,对他而言,那是逃避,是懦夫所为,唯有拿起手中的利剑,才能改变这不公的世道。
而这样的他,却让顾愔感到恐惧。
“静南王,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梓州见我阿耶呢?”
“放心吧!你阿耶会来接你的。”
寒风穿亭而过,未君璟面色平静。
~
东川梓州城,节度使府。
“怎么样?查到没有?”顾言昭满脸愁容。
“禀使相!探子来报,愔娘在普州。”
"人可无恙?”
“据说看了大夫,尚安!”
“真是苦了她了!”想到让女儿置身于如此险境,顾言昭心痛不已。
“好啊!这个未君璟,如此胆大妄为!这是要与兄长为敌啊!”顾言晖言语激愤。作为顾言昭的弟弟,他也是自小习武,效力于军中,可惜性格过于莽撞,身无寸功,一直依附于兄长顾言昭,如今做了行军司马。
“不可妄断!”顾言昭摆弄着手中那块刻着“昌州刺史”的令牌。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兄长还有什么犹豫的,他一个小小的刺史,怕他做什么!不如我们发兵直捣昌州城。”
“说了多少次了,用兵切记不可鲁莽,你这急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过来!” 顾言昭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怒气。
“我就是说说嘛!一切还是全凭兄长吩咐。”见兄长生气,顾言晖立马陪着笑脸。
“这个未君璟统领四州,手握静南军,硬来,我们未必能胜,况且愔儿还在他手里。如今,大唐祸乱才刚刚平息,百姓都厌恶了战争,这时候,挑起战争,势必激起民愤。何况我这个节度使更是新官上任。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
顾言昭看了看手中的令牌,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