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北之战中,北蛮便十分擅长御兽之术,经常驱赶野兽冲击苍州军阵,而通州支援时,机缘巧合之下得了这法门,于是,便有了今天的“通州御兽军”。
这巨蟒乃是通州特有异种,鳞甲厚实,刀兵难伤,又力大无穷,突袭之时,快若闪电!
刚刚那声嘶鸣便是这畜生疾速弹动蛇头所带出的特有声响!
夜军已有十几个兵士伤在这一击之下,郭图、郭承祖怎能不急?
郭图迅猛回身,起手诀,正待以“定字诀”辅助军主,却愕然发现,那蛇头已经飞出老高,断头处射血如泉,蛇身剧烈的抽搐,把射血甩得四处都是,腥臭无比!
“承祖啊,你得对军主有点信心啊!”被制服裹得严严实实的陈兴老神在在的摇头晃脑道。
郭图亲眼看着军主在彻底失控、四下弹动的蛇身之间身影如梭,两招擒住御蛇人的后颈,随手一抖,那人就成了软布袋子,耸拉着脑袋,就像被抓住后颈肉的奶狗,被军主拎了出来。
军主把御蛇人扔在郭图面前,以沙哑的嗓音问道:“伤亡如何?”
直到此时郭图才回过神来,连忙躬身答道:“渡鸦伤十七人,无亡。”
军主点点头,对着地上动弹不得、目龇欲裂的御蛇人说道:“你既无杀心,那我也不杀你。”
不待御蛇人搭话,军主一脚就踩在御蛇人的手背上,清脆的骨裂声伴随着御蛇人的惨叫听的郭图头皮发麻。
“但你伤了我军十七人,我便断你十七处骨头,这很公平。忍着点,还有十六处。”
军主语气平淡,就像在喝水一般,但认谁都听得出话里那让人不寒而栗的怒火!
处置完毕后,军主在众将士振奋的眼神下,吩咐郭图道:“大张旗鼓穿过徐州,再把他扔到通州边境上,给其他人提个醒,这便是我苍州的态度!”
他、或者说整个苍州的老一辈,都没有被大周表面的繁华遮蔽住双眼,他们很清楚,王室单薄的血脉、逐渐积弱的中州,已经快压不住另外几个藩王了。他们在不断试探中,耐心的等待他们梦寐以求的机会!
徐州的事情,刚好就让他们发现了一个极佳的契机!
而与徐州世代交好、又是中州最忠诚拥护者的苍州,在这件事儿里的态度和实力,一直是其他家都在密切关注的,所以,这些探子各怀鬼胎,纷纷过境!
比如,这位通州的御蛇人。
通州与徐州不接壤,驱使这么大一条巨蟒过境,必然不能走中州的天子脚下。显而易见,这御蛇人是从徐州过境的,这也代表徐州某位王子,顺利得到了通州的支持。所料不错的话,应该是封地与通州接壤的徐家老二了。
通州敢这么做,不仅是有恃无恐,而且也是想看看,休养生息中的苍州,对徐州的事情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又有没有能力支撑他们的态度。
而军主这么做,无外乎给徐州和通州传递了两个信息:
其一,苍州不参与任何暗戳戳的勾心斗角!要做,咱就光明正大做过一场!
其二,管你通州和徐州之间有什么猫腻儿,敢犯我境,必杀之!
这种做法,说到底,就是以最强硬的姿态,挂起了“事不关己”的免战牌。
但手底下这帮小伙子又有几个能品出其中的无奈呢?若是苍州此刻已经缓过那口气,军主定然又是另一种做法了。
苍州,真正的敌人,永远只有一个啊!
“遵军主令!”郭图一揖及地,耳后如过了电一般阵阵酥麻,心里头如吃了人参果一般舒爽!
这可是苍州军队的老传统了——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护犊子?呵呵,自家的犊子都不护着、护不住,那谁还能替你护?你又要护谁?
伤我一人,断你一处骨头,很公平!太公平了!
……
待任舟和陈兴师徒俩抵达苍州城时,已经是下午。
苍州主路上,骑在马上的陈兴猛吸一大口气,作出拥抱太阳的姿势,舒服哼唧了一声。
“还是咱苍州的空气闻起来舒服!”
任舟安安静静随着马匹有节奏的晃悠,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先生先生,您打算先去哪里?”陈兴赶紧催马紧走两步小声问道。
“嗯,先去秀儿那里吧!”任舟眯着眼,嘴角挂着笑。
“哎!我就知道!您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哈!不过,我爷爷会不会不开心啊?”
斜眼瞪完陈兴,任舟才开口道:“一大堆事情要你姑姑参与,不先商量好了,怎么见陈老爷子?”
“哇!商量好了再见家长,你们这是要成亲了么!?好突然啊!”陈兴拉着大嗓门,恨不得整条街都听到。
街边小贩一个个露出了然的笑容——苍州城谁不认识这位越长大越荒唐的陈家小侯爷?一准儿又是开始犯浑了!虽然荒唐,但于民无害,大家也都乐得看他耍宝。
任舟举起鞭子,作势欲打,陈兴立马怪叫着捂着脑袋,纵马而逃。
声音远远的传来:“先生,我先去怡红院啦!晚上再回去吃饭!”
懒得搭理这又“入戏”的学生,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有多少是“假公济私”,有多少又是“假戏真做”!
独自一人回了“乾安水榭”,穿堂过室,直奔陈秀的“预留地”——蝶园。
找了一圈,也没发现陈秀踪迹的任舟,转回了自己住处。
换好军主的衣服,打开很老套的书架暗门,拾级而下。
墙上的火把将密道映照的宛如白昼,向下走了很久,穿着军主行头的任舟抵达一处石室。
室内摆设简单,一侧是书架,正中一张桌案,桌案后头那一整面墙上挂着一幅周国地图。
任舟直直走到桌案后,才抬眼看向角落里跪着的人。
那人快速跪行至桌案前,从怀里掏出封盖着火漆的信笺,双手呈上,恭敬道:“军主大人,歌州白姬遣小人送来的信笺,请大人亲启。”
那人呈信的时候,头稍微抬起来一点点,任舟瞳孔剧烈收缩——那是一张赤红色鬼面!
喇嘛十六岁时的记忆翻涌而出,如惊涛骇浪,那滔天恨意裹挟着浓重的杀意,瞬间向眼前这鬼面当头砸去!
鬼面只觉得自己如骇浪中的一叶扁舟,无依无凭,只能随波逐流,又似行在深渊上的钢丝,行差踏错半步便万劫不复。
在地上积攒了一滩冷汗后,那冰寒刺骨的杀意才缓缓退去。
“再敢于我面前佩戴鬼面,不管你代表哪位歌姬,必斩你。”
鬼面一个头磕在地上,颤抖不已……
待鬼面从另一个暗道出去后,任舟才揉揉脑袋,微微觉得发窘。
自从和喇嘛合二为一后,他越发冲动易怒,杀意旺盛,之前见歌州鬼面信使,顶多是反感,哪有今天这般失态?看把人家给吓的!
所以喇嘛总是崩人设,是有原因的啊!这么旺盛的杀意,谁看不出来你有问题?!当对方都是傻子么?
与喇嘛发怒后便以嘻嘻哈哈的浪荡态度强压怒火不同,任舟反复默念“心经”与“金刚经”——这都是在梦里跟喇嘛的上师学的,直到心境重新恢复平和,杀念不在方才止住。
看着信笺上那柔美娟秀的“白姬敬上,军主亲启”八个字,任舟无奈苦笑——八年前在通州救下的歌州小姑娘,已经成为一代白姬了?时间过得有点快啊!话说,她也应该过了少女怀春的年纪了吧……
歌州之王与其他大州不同,历来是从“玄、白、赤”三色歌姬中选出最能服众的一位,是周国唯一不世袭、而是选举方式诞生的一州之主——多为女性,当然,四百年里也出现过两次男性歌州王,不过下场都不怎么样……
“在想白姬呢?”
任舟鬼使神差顺嘴应了一句:“嗯……嗯?”
脖子僵硬的像是生了锈的轴承,嘎嘎吱吱的带动脑袋往那温柔的声音来源看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华丽的紫色绸缎,越过那片平坦而狭窄的草原,地势突然高耸,翻过两座伟岸的高山,便看到了白天鹅修长的颈项,高傲而优雅,淡粉色果冻般的唇,似笑非笑,在石室内火光的映照下,泛着潋滟的水光,秋水一般深邃的眼眸上方,是一对弯弯的黛眉,头上青丝被梳成发髻,由凤冠和夺目的珠钗牢牢地拢在一起。
任舟艰难的移动了一下在椅子上生了根的屁股,好不容易转了个方向,才成功让毫无声息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女子转到了自己侧面。
嗓子里就像是被堵了二斤棉絮,声如蚊呐:“秀儿……”
陈秀掩嘴轻笑,白了任舟一眼:“多大的事儿啊?咱苍州一夫多妻制实行了八年,你怎的还是这般小气?”
任舟见陈秀莲步轻移,走向了偏座,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嗓子里那二斤棉絮,瞬间变成了棉花糖,就着口水咽了下去。
可陈秀此时顺手拿走了他手里的信笺……棉花糖就又转眼间变成了凝固的糖块,卡在食道里,不上不下。
读完信的陈秀随手把信笺封好,笑着扔了回来,软糯糯的语音听起来完全不像是个北疆女子:“小丫头还是那么乖巧懂事,你也应该好好给人家回一封像样的信才对。”
任舟根本顾不得擦掉耳后滴下的冷汗,哆哆嗦嗦的把信看完才长出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这是源自自己一直以来对陈秀的感觉,还是受了喇嘛泡妞无数后被未婚妻查手机时的影响,抑或纯粹是因为陈秀头上那只有出嫁之后才能佩戴的凤冠?
为了趁早绝了其他所有人任何小心思的她,早早就带上了凤冠,在这样的她面前,哪怕心里有一点点哪怕根本就不可能诉之于口的小心思,都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虚无比吧?
邀天之幸!白姬在信里第一句话就是“秀儿姐姐安好”!
虽然任舟百分之百确定,白姬是不可能在信里写哪怕一丁点儿暧昧不清的话的,但这股子没来由的心虚,还是让任舟坐立难安。
相比之下,陈秀那端庄大气的表现,像极了抓到青楼偷腥的皇太子后,却依旧雍容华贵、满不在意的教训“下次小心点”的太子妃!这难道就是正房的肚量?
任舟偷偷瞄了一眼“青梅竹马”那平坦、纤细的小腹和小蛮腰,瞬间觉得,可能,伟大的胸怀更妥帖一些……
摸了摸脸上的军主“面罩”,任舟顿时有了那么一丝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才尴尬无比的打趣了道:“不然就劳烦秀夫人代劳执笔?”
一直已婚装扮的北疆第一美人,始终被外人称作“秀夫人”,之所以不叫“陈夫人”,那是因为大家也不知道她夫君是谁,是不是对双方姓氏的叫法有什么忌讳。比如,周国有些家族就禁止女方用娘家的姓氏,只能以夫家的姓加上夫人二字来称呼,至于会不会搞混,那完全不在这些男权主义者考量的范围内。
而“代劳执笔”,就纯粹是两人约定俗成的规矩了——但凡是歌州白姬的回信,除非任舟实在碰不到陈秀,不然,一律陈秀代笔!
如果这么看起来,之前陈秀那句“写一封像样的回信”,似乎也不是全无道理。
“小丫头的事情先放在一边,”陈秀左右罗袖盖在膝盖上,“最近暗卫做了点事情,得让你这个军主知道一下。”
任舟点点头。
暗卫严格来说是夜军的分支,只不过更偏向于情报刺探,顺便做一点其他见不得光的事情,一直是由陈秀负责的。两人建立夜军之初,就说好了的,任舟休想做一个甩手掌柜的,但也不能过多插手陈秀这边的事情。
“上个月,有碟子不小心在幽州暴露了,于是一不小心,弄死了几个幽州官员,这人让我给转你那边当渡鸦去了。”
任舟再次点点头,还行,这事儿虽然有点麻烦,但反正祸害幽州也不是第一次,也不算太出格。
“这个月初,又有个碟子……”
“又杀了幽州的官员?幽州一共才几个官员?经不起咱们这么消耗吧?”任舟生怕陈秀再弄死几个幽州的家伙,而且陈秀的一大爱好就是逮着一个地方,往死里弄!瞧瞧!都把幽州的官员当成消耗品了啊!
陈秀白了任舟一眼,继续道:“放心啦!这次不是幽州,是南州。”
“哦,南州……南州也不行啊!秀儿,咱们大周的官员选拔出来真的挺不容易的啊,你看,咱能不能悠着点?”任舟当时汗就下来了,祸害完了邻居不说,又跑大周最南头兴风作浪去了?
“你这人怎么总是这么急性子?不能等我说完么?”
“行,你说你说。”
陈秀抿嘴一笑:“南州某个想抢咱纸张生意的商人,一不小心就看上了咱家的碟子,然后,又一不小心,死在了碟子肚皮上……”
任舟嘴角抽搐,在面罩下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那……那也还好吧!反正是个商人而已,南疆别的不多,就商人多,死就死了。”
陈秀颔首而笑:“然后他大儿子把碟子抢过去了,又被不小心被小儿子弄死,小儿子呢,顺利的被官府绳之以法,皆大欢喜!因为二儿子三年前就得了肺病,被庸医给治死了,所以家族里群龙无首,闹腾着分家……”
任舟捂着脑袋,他终于知道这个商人是谁了!那是南疆排名前十的大富豪!被陈秀这么一折腾,别说抢自家的纸张生意,怕是不家破人亡就算好了!哎,不对,已经家破人亡了啊!
“秀儿,你直说吧,这个碟子分到多少产业?”任舟太了解陈秀了,她敢这么说,肯定不是指望自己去替她解决问题,而是跟自己显摆来了!
“哦,没多少,被花的差不多了。”陈秀平平淡淡的说道,还叹了口气,喝了口茶。
“说到纸张生意,这些年确实赚了不少,也给咱夜军提供了不少经费,但好日子快要到头了啊!南州那个倒霉鬼并不是特例,你能弄死一个,还能全给弄死了?”任舟也叹了口气,树大招风的道理,他再清楚不过了。
“嗯,听你的,分成协议已经写好了,签个名,随便给谁都能用。我建议扔给中州。”陈秀乖巧的回答道。
任舟点点头,他们想得一样,通过提供中州一笔日日、月月、年年都有的分成,一方面独霸纸张市场,一方面争取替陈兴的小媳妇儿运作出一块名正言顺的封地——至于封地大小和边界,那要看白晋和叶准到底有多大本事。
“我现在最愁的事情是没人可用。”任舟摘了面罩,从桌案下拿出一个烟袋锅子,吧嗒两口,“徐州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了,现在全天下恨不得都盯着咱苍州,实在不适合出头,让白晋和叶准各带五百人化妆成徐州兵,已经踩在了各方默许的红线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再想发兵,预期风险远远大于收益,着实不值得啊!”
“哦,刚忘说了一件事儿,”陈秀一直规规矩矩的坐在椅子里,仿佛动都没动过一下,“南州那边赚来的银子,我买断了一支三千人的沙州雇佣兵,顺便把他们的部落迁徙到了我的封地,人都给你准备好了,什么时候用,去接收就行。”
任舟定定的看着这位女中诸葛老半天,把陈秀脖子都给看红了,心说这呆子难不成开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