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元493年,注定一是个不平凡的年头,尤其对展叶红而言。
在翻过最后一道狂牛山脉的余脉时,他又最后回过头眺望了一下自己祖国的方向。而后,被禁锢斗气用的特制镣铐拉扯着,向着未知的远方前行。
冰冷的镣铐刺激着肉体,那种感觉既沉重又沉痛。好像有一个拿着冰锥的人一边掐着你的手腕,一边将你的双手用力向下拉扯一样。让你一点多余的力气都使不出。展叶红在此时甚至有些怀念家里那把据说是矮人工匠打造的大摇椅,躺在上面的话就绝不会有这样不舒服的感觉。
“啪”一记皮鞭抽打在他的身上,展叶红的脚步忍不住向前一个踉跄。牙齿也因剧痛而深深的咬进了自己早已干硬的嘴唇里面。此刻,他那双曾让无数乡间少女疯狂的剑眉早已经磨损掉落的一干二净,而那张曾经白净的书生面孔也因为暴晒和烟尘而狼狈不堪。
他努力的抬了抬头,看了一眼那个骑在高大西海马上正收着鞭子的鹰罗兵,鹰罗兵也一边带着马缰,一边就那么居高临下的看了看展叶红。
忽然,鹰罗兵笑了,一口带着浓痰的唾液直接喷到了展叶红的脸上。
在这之前,这个鹰罗兵并不认识展叶红,也和他不存在什么刻骨铭心的仇恨。他这么做只是为了一个目的而已,提醒展叶红记得。此刻,他已经是一名囚徒。
屈辱感慢慢袭上心头,却又慢慢被他压抑下去。冷酷的眼神被他蓬乱的头发很好的掩饰了起来,他没有去擦那口痰,只是默默的好似一头待宰杀的蠢猪,默默的行走在机械的队伍里。引得那鹰罗兵再次哈哈大笑。
展叶红没有理会,只是用右手在自己的胸口拍了拍,自言自语道:“展叶红,你来了。”你来了,来了,便没有多余的选项。这是他父亲对他说过的话,“当对未来充满迷茫的时候,要记得安慰自己,告诉自己你来了,既然来了,就没有后退和害怕的余地。”
十天前他还是一名高傲的色西王国百夫长,在十天之前他是库赛堡展家的继承人、展宸子爵的儿子。展叶红此刻本应该忘记这些略嫌多余的东西,只应该记得他此刻是一名囚徒,但是他偏偏将一切都弄反了。
一双锐利的眼睛在蓬乱的头发下四处的张望着,将负责押送他们的鹰罗士兵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一双手紧紧的攥着那乌黑色的镣铐,体内的斗气正在隐隐的提升着,却又不露出一丝一毫的痕迹。他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能够逃离的机会。不动声色,展叶红像其他战俘一样,只是默默的机械的在烟尘四起的大陆上默默的行走着。
身前身后,近五百名同样的色西战俘们排成了两列纵队,逶迤在前往鹰罗共和国的路上。烟尘飞扬,烈日当空。还有沿途看热闹的鹰罗居民们时不时扔来的垃圾和污水招待着。对于他们这些战俘来说,在这样的环境中,人只要能生存下去就足够了,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思想和记忆。
“停下!原地休息十分钟!”负责押运俘虏的鹰罗军官甩了一下自己颌下的大胡子,策马来回的奔驰了一阵,高声喊了一遍,负责监视的鹰罗兵们俱都反身下马,寻找适宜的位置休息。而早已精疲力尽的色西俘虏们立即好似被人抽干了骨头一样,顿时瘫软一地。躯体叠放着,就那么横七竖八的瘫软在大道上,睁眼望着头顶的烈日,嘴里大口大口的呼吸,拼命为了自己积累一点点可怜的体力,以便在接下来的行军途中活下去。
“喂!”
展叶红忽然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捅了一下。但他又十分的不敢确认,因为他左肩上早已被一柄长枪刺了个洞穿,伤口还没有包扎过。他不能确认究竟是有人在捅自己,还是伤口正在化脓引起了幻觉。
“喂!哥们!”
终于,展叶红在耳畔的声音中确认了,是有人在叫自己。他十分不情愿,却又怀着一丝好奇转过脸来。看向那个正把大腿从他自己身上挪开的“同伴”。
“你在叫我么?”
那个人满脸黑灰,面颊消瘦的年轻人冲他笑了笑道:“当然,呵呵,不是叫你还是叫谁啊?”
“什么事?”
“你会不会魔法?”
展叶红闻言愣了一下,不自觉的又想起在那最后一战中,自己负责防守的阵线就是被鹰罗的十名魔法师联手发动的庞大魔法阵击破的。自己身边的亲兵在解体术下死无全尸的场景,将会是他永远的噩梦。
平白打了一个冷颤,展叶红努力抛掉了自己脑海中的那些记忆,道:“我是个剑士,而且一直都是个剑士。”
那个年轻人“噢”了一声,便转过头去,眼睛里有着难以掩饰的失望。展叶红却也不追问,他此刻才没有闲心去理会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展叶红只是双眼牢牢盯紧一个离他最近的鹰罗士兵,看着他斜挎在腰间的骑士短剑,而后就那么静静的躺着,像其他人一样粗重的呼吸着,那不知被什么人用脑袋压住的小腿也没有抗议的动一动。
很快,十分钟就结束了。
“起来!起来!快他妈给我起来,你们这群色西猪!”负责押运的鹰罗兵们挥舞着皮鞭,策马来回奔驰着,就好像他们真的是在驱赶一群没有尊严的猪一样。
五百人,这一次休息后站起来的只有四百二十人。
经过展叶红身边的鹰罗军官皱着眉头看了看再次缩小的队伍,而后对那些押运兵们道:“给这些战俘们喂点水,别都弄死了。他们可是值不少赎金的。”押运兵们同声应了一句,便将那些他们用来喂马的水袋解下了,交到了我们这些战俘的手里。
一个饥渴难耐的中年人见了水,忽然间狂躁的冲出了队伍,整个人猛然向鹰罗兵手中的水袋扑了过去。却最后止步于那鹰罗军团手中的长枪。枪尖滴滴答答渗出着鲜血,给尘土飞扬的地面留下了一个难得的沉静低洼。
战俘们有些躁动的脚步全都停了下来。悉悉索索的向后退回了原地。
鹰罗军官冷冷的看了展叶红等人一眼,哼了一声,手中长枪猛然收紧,带出一道赤红色的浪头。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展叶红等人只是麻木的在鹰罗兵们的训斥下一一喝水,没人敢再多抢一步,也没人敢于多喝一口。已经濒临死亡的囚徒们在死亡的威胁面前却又变得如此秩序井然。展叶红有些悲哀的想到,若是在莱卢大撤退时色西的军队有这样的秩序,那么如今的战争或许还没有分出胜负。稍作暂停的队伍重新获得了一点生命力便再次启动,依旧那么逶迤的向着东北方前进。
地面上,横七竖八的留了一地的尸体。
“刚刚那个军官看样子应该是四级剑士的水准吧,好厉害啊,我今年不过才刚刚突破到了一级剑士而已。”展叶红旁边那个年轻人再次开口了,不知为何,他似乎很愿意和身边的展叶红说话。
“或许吧,他的实力确实要比我强得多”展叶红回忆了一下那快如闪电的一枪,枪尖上还没有动用丝毫的斗气。
“我叫做劳尔,是乔布衣男爵的部下什长,你呢?”叫劳尔的年轻人看了看周围,在确认没有鹰罗兵在四周后,终于换上了一副笑脸,对展叶红说道。
或许是有了一口水,又得到了休息的缘故,展叶红的精神也有了些起色,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道:“我叫展叶红,是展宸子爵的儿子,前锋军团的一个百夫长。”
“哦?您还是个贵族!而且还是将军!”劳尔闻言立时对展叶红有了敬意,连说话的用词都起了变化。展叶红不由得苦笑一声,色西王国永远不变的尊卑制度,即使是在如今这样困苦的地方都不曾变化过,贵族永远比平民要高贵的多。虽然展叶红自己也不知道,这种高贵体现在什么地方。
“展叶红?哦对不起阁下,我不是有意妄自叫喊您的名字,只是觉得,这个称呼有些……有些……”劳尔面带一丝惶恐的解释着。
“奇怪是么?我也这么觉得,我的父亲说,我们的姓氏是来自一个远古种族”展叶红的脚心似乎被一颗石头刺破,在说话的时候疼痛让他又一次忍不住咧了咧嘴。
劳尔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而后沉默了下来。
队伍已经走了整整三天了,从那个鹰罗军官偶然透露的话中,展叶红知道再有几个小时 他们就会抵达此次押运的目的地。鹰罗共和国西南边境上一个叫做卡迪亚的小城。在那里,他们将继续作为囚徒等待着,等到色西王国赎金到达的那一天为止。
而到了那时,在戒备森严的城池之内他便不会再有任何的机会逃脱。可是,现在的他也没有任何的机会。展叶红的眼睛又扫了一下那鹰罗军官的背影,看了看那挂在他背后仍旧带着一丝鲜血的长枪,双手忽然将镣铐攥的更紧了。
“将军阁下,您真的不会魔法么?”忽然,劳尔再次开口,打断了展叶红的思绪。展叶红吞了吞再次干渴的喉咙,沙哑着嗓音道:“不会,一点都不会。呵呵,在这次北伐以前,我一直都以为除了武技之外的东西都是垃圾呢。呵呵”展叶红也不知现在为何要与这名士兵交谈,他本就不是一个善于言谈的人,不论是作为儿子还是作为百夫长。但是现在,他就这么很自然的与这名名叫劳尔的士兵交谈了起来,似乎没有任何的滞涩,好像一切都是这么的自然。
“呵呵”劳尔也陪着笑了笑,他也深有同感,色西王国的军队里面,有谁不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呢?可是当他们真正与配备随军魔法师的鹰罗军队对抗过后,他们方才真正的了解到,自己的错误到底有多么严重。
狂牛山脉以北两百公里处的那个叫做莱卢的地方,五千鹰罗翼骑兵再加上一百个随军魔法师就让三万色西军队土崩瓦解。而据说,那一战的伤亡数字根本没办法统计,大部分战死的士兵尸体,都被那些魔法师诡异的分解术摧毁了。
展叶红想着想着,长叹了一口气,对劳尔问道:“你问这个到底想干什么?”
劳尔苦笑了一声道:“也没什么,我只想想问问,用分解术摧毁身体后,灵魂,还能够保持完整么?”
“这个……可能……”展叶红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想了想最后还是放弃胡言乱语。
劳尔忽然“嘿”了一声,有些突兀的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瞎问问罢了。其实……”
“长官!左前方四百米处发现色西骑兵的残部!”前方负责带队的鹰罗骑兵忽然大声的禀报,两骑马飞快的从劳尔身边掠过,溅起的尘土让人喘不过气来。那士兵在马上行了一礼道:“希德尔少校阁下,侦查兵发现了敌人的踪迹,看来他们也是无意中游荡到此,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战略目的。此刻他们也已经发现了我们,正在向西南方向逃窜,先头部队请示,我们是否要进行追击?”
那名叫希德尔的少校闻言忽然有了一些兴奋,双腿一磕马腹,上前问道:“敌方有多少人?什么装备?”
“人数不多,大概只有十人左右,距离太远看不清他们的装束,不过从马匹奔跑速度上判断,应该全都是一身的轻装铠甲!”
希德尔闻言哈哈一笑道:“传令!全体原地待命,护卫第一什跟我走!驾!”说罢,双腿猛地一磕马腹,坐下马匹带起又一路烟尘向西南方飞扬而去。烟雾中,俘虏们俱都捂住口鼻,剧烈的咳嗽着,唯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展叶红冷峻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