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脑海里一径有个声音说,这个答案根本不重要,这个问题也不过只是为了试探,可龙溟还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仿佛在用全身每一分神经去迎接她的回答。
凌波垂下眼睫,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暗影,声音依然是淡淡的:“我总要还你救命之恩。”
龙溟轻笑一声,赶走心中那一丝无足轻重的失望,转开视线不再看她。从看到凌波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她已经做出了抉择,选好了立场,也选好了以怎样的姿态来面对自己。那么,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就无关紧要了。
他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就算我想承你的情,也无能为力。被你们关在这密不透风的地方,那还能谋划什么脱身之策?就算有人好心救我出去,你也该找那人商量才对。”
“不,你们之间有方法联络。”凌波答得笃定。
龙溟饶有兴味地问道:“哦?愿闻其详。”
凌波将火把放入墙上的凹槽,似乎做好了长谈的准备:“我查过了那位卖货郎,他原本就常行走于这片街巷之中,本身并无可疑之处,但他今日的吆喝声调与平日有极细微的差别,而这并非第一次,想来便是某种信号。”凌波指了指他手上的锁链,又道,“料想你也会发出特别的响动回复他。我虽然不明白具体含义,但……”
龙溟笑吟吟地听着,似乎并不太担心。这卖货郎本来就是个幌子,只是为了知会他魔翳就在左近;然而若是狱中有高手在,他们的传音之术难保不露出端倪,所以他也必须告知魔翳有无异常。
可这声响中的差别极其细微,纵然时时刻刻守在外面也未必发现的了,更何况守卫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轮换……
脑海中灵光一现,他忽然怔住了,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凌波自顾自续道:“……若无意外进账,那卖货郎如何舍得买这样好的酒?况且在那家酒肆,我还看见了一个人,那样的气度威严,是掩饰不住的,绝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她探究地看向龙溟,“他就是真正与你联络的人吧?”
两人沉默对视,时间久的让凌波察觉了他目光中的异样,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原来如此。”龙溟忽然启唇轻笑,“你每日都来。”
仍然是同样的表情、同样的眉眼,连唇角翘起的角度都没有任何改变,但却仿佛阴霾尽扫,拨云见日一般,带着一种真实的喜悦,比刻意为之的魅惑还要耀眼许多。
凌波的脸色霎时一红,其中有被人窥破心事的窘迫,转眼又霎时一白,为了某种残酷的了悟。
似乎从来没有人注意到,只有龙溟,能在三言两语之间便将她那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淡然悠远,轻易打落尘泥。
她最终还是想起了自己的来意,鼓起勇气抬眼看他:“既然我已知晓,自然不会坐视。请你放弃吧。”
“不能通融?”龙溟问道。
“不能。”凌波的声音缓而沉,只有她自己知道花了多大的力气,“中原百姓千千万万人的性命都系于你一身,凌波纵是死了也不能放你离开!”
龙溟渐渐地收起了笑容,静静地端详着凌波那双混合着幽深与明亮的眸子,幽深如潭水的是万死无悔的坚定,明亮的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欲说还休,都化作丝丝缕缕的隐痛,颤抖如明月清辉下的波光。
他知道她有着刚毅果决的一面,定然是说到做到的。无论结果如何,他们两人都注定两败俱伤。
这一瞬间他忽然宁愿凌波的心中从来没有过自己。
如果早知会有今日,他还会不会在那个泛着夕阳波光的洞庭湖畔,邀请她一同搭上渡船?
可这样的假设没有意义,因为一切都不可能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