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单宝生一家已于一个月前,就抵达了白旗镇。
老爹临终前提到的“老爷庙”,倒是没费多大劲就找着了,可那里现在是公社派出所的院子。至于“旗杆”在哪儿,他打听了一路也没什么结果,五花八门的说法,讲啥的都有,年纪小点的干脆都没听说过这茬子事儿。
单宝生本来寻思着先在公社找个落脚的地方,可据说最近几天上面要下来人检查,公社就派人把他们一家子都给撵了出来。就这样,这一家子没地儿可待,兜兜转转,阴差阳错的就溜达到了瓦匠堡。
单宝生拖着一家大小,在外面流浪了六年多的时间,也算是见多识广。当狄百秋问他问题的时候,他回答的不尽不实,因为他知道,这样的穷乡僻壤根本没条件真的去调查他的出身和背景,况且他也根本没打算在这里长住。
狄百秋的问话,单宝生听的明白、听的真亮。那一句“还遥哪乱走”,其实意思就是问他“想不想留下来”。
单宝生低头琢磨了一会儿,抬起头,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面孔,腆着脸对狄百秋说道:“嘿嘿...哎呀,俺们呐,本来是来投亲戚的。那啥...老家遭了大水,房子给干倒了,哎我的妈呀,干稀碎,咱也没钱盖呀...这要是回去了,也没地儿住...要不您说,俺们这样式儿的,在哪他不是凑合活呀...哎呀,这也是没办法,才到处走,实质上心里也就盼着落个安稳,有口饱饭吃...嘿嘿嘿,狄领导,你们要是不嫌弃,俺们也想留在这儿,您给看看行不?嘿嘿嘿...”
狄百秋听他白白呼呼的,咧开嘴笑了。心想这货看起来傻憨傻憨的,心眼子倒是挺健全。
“哎呀,会不会写字啊?”说着,狄百秋把手伸进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笔和一张纸,冲着单宝生扬了扬,递了过去。“呐,把你的老家地址和政治背景写清楚哈!你那介绍信就不用提了,跟个开屁股纸似的,没个卵用...我们先调查调查,等整明白了、没说的了,再开会研究一下,决定你们的去留问题...欸,对了,你这几个孩子都几岁了?放羊的活,能干不啊?...”
单宝生接过纸笔,给自己胡编乱造了个十分凄惨的身世以后,狄百秋给他们一家子在大队院里的马棚旁,安排了临时住所。
安顿好单家人后,狄百秋揣着纸笔,去了徐贸成家里,找他一起商议。
第二天一早,徐贸成带着七八个民兵和一位派出所民警过来了。浩浩荡荡的场面,可把单宝生夫妻俩吓的着实不轻。
“没想到啊,这鬼地方办事效率这么快?!一晚上就查清了自己的底细?看样式儿这是抓自己来了啊!”
单宝生想差了。正和他预期的一样,对于迫切想要补充劳动力的瓦匠堡来说,谁稀得查他的过去呢。徐贸成是带人来帮他安家的,那位民警是来给他上户口的。
即日起,他们一家子就是瓦匠堡的村民了。村里还给找了房子,共三处,相中哪个自己挑,但这些房子都太破败,那些民兵过来就是帮他修房子的。
村里准备了三处可选的房子。在徐贸成家后面的是张秀祥家,张在六年前得肺结核死了,他媳妇儿改嫁以后,房子就归了村里,两间草房带一个小院;另一个,在村南,户主人去城里工作了,房子还是个人的,但一直空置着,可以暂住;第三个,在村东北,是一位五保户老人的房宅,三间泥瓦房,院子有一亩多地大,但住在这里有个条件,就是得负责照顾这位老人。
两口子跟着大队人马忙忙呵呵看了一上午,最后到了五保户老人这里。
单宝生的媳妇名叫柳月茹,她跟着这帮子男人转了一大圈,早就累的腿直打绊。柳月茹站在屋外窗根儿下,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掐着腰,嘴里咽着吐沫跟她的男人商议道:“哎呀...可别走了...要不俺们就住这儿吧...这房子看着挺好,老太太就一个人,也没啥事儿。”
住的地方定了,徐茂成带来的民兵和看热闹的热心村民们,就开始帮忙搭炕、修灶、糊窗户。
单宝生房前屋后地修补着围栏,柳月茹在里屋陪着老人唠嗑。直到这时,才有人发现她又怀孕了,且都已经七个多月了。
村里人都管这家的老人叫宝生娘,夫家姓程,她自己姓啥倒是早已记不得了。
老伴和儿子程宝生,都死在解放战争支前的路上了,但他们却没有得到烈士称号,至于为什么,就以后再说吧。
宝生娘眼睛看不见,也不怎么爱说话,对于这个新搬来的住客,是既不欢迎倒也不反感。一双无神的眼睛始终望着窗外,直到柳月茹喊她男人名字时,老人才突然猛的抖了一下,颤着声音问道:“闺女啊...你刚才叫谁呢啊?是叫我儿吗?”
柳月茹端起一旁的水碗送到老人手中,柔声细语的回道:“不是,大娘。俺家那口子名叫单宝生...他虽然不是你的儿,但这往后俺们住在一起,那俺们就是一家人了...大娘你放心,俺们两口子会拿你当亲娘一样孝敬的。”
老人闻言楞了良久,才喃喃的道:“宝生?宝生...宝生啊,你真的回来了吗?娘想你想的好苦哟...难不成那个梦,是真的吗?”
柳月茹伸手为老人擦着眼泪,低声道:“大娘,俺刚来,不知道您老的儿子在哪...俺从小没了爹娘,他们说住在这儿可以照顾您老,所以俺就来了...您老要是不嫌弃,以后俺就是您的亲闺女,您看成吗?...您老能和俺说说您的事儿,还有刚才说的那个啥梦吗?”
老人轻轻移开了柳月茹的手,叹了口气,慢慢说道:“哎...这不是自己的,他咋贴也贴不上啊...我儿子死了,死了好多年啦...这几天,我总梦着他,他一直吵吵说他没偷支前物质、没卖解放军的东西...哎呀...他死的冤啊...俺那死鬼老头子哟,你躲到哪儿去啦啊?咋就不出来给咱儿子申申冤呐!?”
老太太嚷嚷的这些个事,在当时的环境下是不能随口说的,是大忌讳。
老人刚要哭喊出来,柳月茹赶忙伸手捂住她的嘴,低声劝道:“大娘,你别这样,让人听见了可不好!等晚上的...晚上没人时,咱俩再唠,成不?...你先自己坐一会儿啊,俺去外面看看去...”
柳月茹说完,起身刚转头要走,老人突然一只手紧紧的拽住了她的胳膊,神秘的问道:“闺女,你是不是怀着身孕呢?几个月了?...你可得小心着点,可别抻着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