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珠!
她拿着枪走出驾驶室,试意让我站起来。她没有穿餐馆的工作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类似治安官的制服,胸前还戴有金属制的警徽。
我站起来,左腿的膝盖由于摔倒有些痛感,但问题不大。
“不要拿枪指着我,我又没有犯罪。”
“不巧的很,我刚刚接到一位女士的报案,说有人偷走了她家的电动车。”
“我只是想离开这里。”
“没有人警告过你不要擅自离开小镇吗?”
“你不是餐馆的服务员吗?这与你有什么关系?”我怒气冲冲的问道。
她走到我面前,冷不防用膝盖重重的顶在了我的小腹上,剧烈的疼痛感让我弯下了腰,但我没有发出呻 吟声。
“兼任松林镇的治安官。她不屑的对我说道。
我被孔珠押回了小镇……
我的左眼被打得肿了起来,变得又热又大,而且随着我的脉搏不停地跳动。我用右眼看着审问室,密闭、白色煤渣砖墙、水泥地面。孔珠坐在一张空荡荡的木桌的另一边,白色衬衫的袖子卷起,露出洁白的前臂。
我左侧眉毛上方的伤口开始渗血,鲜血沿着侧脸滑落。我低头盯着地板,说道“能给我几张纸巾吗……”
“不能,你只能坐在那里,一边流血,一边回答我的问题。”
“你打了我,你会后悔的……”
我的话让孔珠笑得好开心。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逃走的?”
“我没有逃走,而是离开。”我突然抬起头,眼神死死的盯住她。“这个小镇有问题,这里所有的人都有问题,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这里,所有流通的钱水印都有问题,换句话,所有的钱都是假的!”
“看来昨天晚上你打算偷餐馆收银台里面的钱,为逃跑做准备,对吗?”
我没有理会,继续说道:“这里的人每天看的报纸、杂志,我注意过日期,都是几年前的!”
我的情绪乌云似的累积在胸口,几天来的痛苦、混乱和隔离让我非常激动。孔珠的手指轮流在桌面上敲着,“我开始怀疑……你来松林镇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是被W.C.Y的人带到这里的,我到这儿目的就是想混口饱饭。”
“我要听真话。”
“我说的就是真话!”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高涨的怒气在胸膛里流窜。我的头疼的不得了,我知道部分原因是孔珠用手枪枪托重击的后遗症,但也很像是我每次在医院醒来时头疼发作。除此之外,这个似曾相识的审问场景雪上加霜,让我感觉更不舒服。
“还有,为什么我不能和小镇以外的任何人联络,为什么我不可以离开小镇?”
她翘起腿,懒散的靠在了椅背上,“我觉得有问题的是你,我倒有个主意。我应该从手腕把你吊起来,一刀一刀割你的肉,你这个精神病患者。”
我感到胸中的怒火爆炸,纯粹、旺盛的熊熊怒火。我将渗出眼角的鲜血从脸上抹去,然后站了起来,我几乎无法保持平衡。鲜血不停流出,从我的下巴滴落。
“我要走了。“我指着孔珠后面的门,以命令的口气说:“开门。”
孔珠动也不动,说道:“你最好乖乖坐回去,不然你会害得自己伤得更重。”
我沿着桌子走,越过孔珠,走向房门。此时从门外走进一个身穿制服的中年男子,堵住了门。
孔珠慢慢站起来,转身挤到我的旁边。虽然她比我矮着一大截,但丝毫不影响从她眼中流露出的杀气,和之前在餐馆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你觉得我没办法强迫你坐下吗?史程远?你觉得我没有能力去执行这种事吗?”
“你这是非法拘禁。”
孔珠微笑,“你想错了,在这个小镇里,法律是由掌权者决定的,如果他愿意,杀了你也没有关系。”
我放松肩膀,高举双手,掌心朝外,摆出希望让孔珠以为我被击倒、打算乖乖服从的姿态。
我拉高头,放低下巴,说:“好吧!你说的对。我觉得我应该听你的……”
话没说完,我双脚一蹬,仿佛装了弹簧似的,将自己的前额猛力撞向那个堵门中年男子的鼻子。我听到软骨断裂的声音,立刻伸手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放倒。中年男子挣扎着要用前臂和二头肌夹住我的脖子,可惜晚了一步。我用肩膀猛力撞击男子的小腹,将他重压在水泥地上。我起身跨坐在他的身上,右手握拳,摆出攻击的姿势。在SEED的那段时间,让我学会了这些。
中年男子用力扭动臀部,让我的脸直接撞上木头桌脚,速度之快差点把我的脸劈成两半。我的视线模糊,刺眼的亮点微粒不停地在眼前跳跃,我挣扎着要爬起来,可是在我终于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时,发现已经来不及了。如果在我脑袋清楚、反应灵敏的时候,我应该能避开他的这一拳。可是以目前的状况,我的速度太慢,迟了半秒钟。中年男子这一拳力量大到让我的头几乎转了一百八十度,让我不禁怀疑颈椎是不是折断了。我发现自己昏眩地趴在木头桌面上,用仅剩的右眼往上看,气到抓狂的中年男子正准备揍我第二拳时,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孔珠制止了他。
“你到底是谁?”孔珠咆哮道。
即使我想回答,也不知道答案,我的意识逐渐模糊,眼前的审问室开始回转,和孔珠那张欠揍的脸混合交错……
……
当我挣扎着睁开双眼,熟悉的病房,我又躺在了病床上,与以往不同,我的双手双脚被粗铁丝固定在了病床的床架上。
“我觉得你擅自逃离松林镇不是一个好主意,史程远。”李宁仍然微笑的看着我,“你的病症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放开我!”我用力挥动四肢,想摆脱束缚,却是徒劳。
“这是治安官的命令,不用太慌张。因为刚才你的解离性精神病发作得很厉害。”
我张开嘴巴,立刻感到舌头和嘴唇仿佛被沙漠的热气烘烤过似的,干的不得了。
“那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意思是你在记忆、认知,甚至身份认同上都有障碍。我们最担心的是,你出现这些症状的罪魁祸首是跌倒导致的颅内出血。现在他们正在手术室做准备。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我不需要。”我说。
“你说什么?”
“我不需要动什么手术,我要回到我来的地方!”
“那太危险了。你可能在到那里之前就死了。”
“我想要立刻离开这个镇!”
李宁随即退出了我的视线。一道强光从上往下照着我的脸。我听到钟林的声音:“护士,麻烦让他镇定下来。”
“我没疯。”我说。
我感觉到钟林的手轻轻的在我手上拍了两下,“没人说你疯了,只是你的大脑出了问题,不过我们可以把它治好。”
护士李宁弯腰进入了我的视线范围。
美丽的她露出微笑,她在这儿能够让我觉得安心了一点,也许只是熟悉感,可是对于我来说还是有如海上浮木。她拿起一支我这辈子所见过最巨大的注射针,针管里不知名的药液从针尖流出一两滴,闪闪发光。
“那是什么?”我问。
“只是一点安抚紧张神经的药。”
“我不想打。”
她在我右前臂上方的血管上拍了几下。我用力想挣脱手腕上的铁丝,但却无济于事,我可以感觉到我的手指头全都勒麻了。
“我不想打。”
李宁抬起头,倾身靠近我的脸。她靠得这么近,当她眨眼时,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她的眼睫毛,闻到她口红的味道,近距离地看到她黑如珍珠般的眼眸。
“你不要乱动,史程远。”她微笑着说道,“否则我不敢保证会不会将针头直接插进你的骨头里。”
她的话让我打了个冷颤,我挣扎地更厉害了,铁丝在病床的栏杆上发生刺耳的摩擦声。
“你别碰我!”我大喊。
她的微笑还是一样灿烂。她改变握住针筒的手势,扬起手,以握刀的方式举着,将针头戳进了我的臀大肌侧面,力道之大让整根针完全没入。我的剧痛在护士穿越房间走向医生时都还未停止。
“你没打进血管?”钟林问。
“他动得太厉害了。”
“所以他要多久才会昏过去?”
“最多十五分钟。手术室已经准备好了。”
“好了,把他推出去吧!”钟林一边倒退走向房门,一边对我说:“等你的开颅手术完毕后,我会再来看你。程远,我们会把你治好的。”
“我不要动什么狗屁手术!”我用尽力气大声抗议,可是钟林早已扬长而去。
透过肿胀的双眼,我看见护士李宁走到我的病床后端,她抓住栏杆,病床开始移动,其中一个前轮在摇晃着压过地板时吱吱吱地响个不停。
“为什么你们不尊重我的意愿?”我努力的控制音调,想采取较为柔性的攻击方式。
她理都不理,只是继续将我推出病房,推进还是一样空旷安静的走廊。我抬起头,看到自己逐渐接近护士站。经过的每一扇门都是关上的,也没有任何光线从门缝中透出来。
“这一层楼没有别的病人了,是不是?”我问道。
李宁配合着病床滚轮吱吱作响的拍子,开始吹起了口哨。
“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待我?”我问。再好的演员也演不出我声音中的绝望。长久以来,存在我心中一直挥之不去的恐惧感,在此时如泉水般不停地冒了出来。“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经过护士站后,她放开手,让病床往前滑到它自己停下来。她则走向走廊尾端的对开双门。我瞥见门上的标示牌:手术室。其中一扇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蓝色手术服的男人走出来,双手已经戴上乳胶手套。脸上的口罩遮住了他的鼻子、嘴巴,只露出一对镇静机智的眼睛。
他以温柔平静的语调问李宁:“为什么他还醒着?”
“他动得太厉害了,我没办法找到血管。”
那名医生往下瞄了我一眼。“好吧!在他失去意识之前,先把他放在这儿。估计还要多久?”
“十分钟。”李宁回答道。
他简单地点了个头,转身走回手术室,侧身用肩膀撞开门,他的肢体语言透露着激动和愤怒。在门打开的短短几秒钟,我窥见了整个手术室的全貌。房间中央摆了一张手术桌,侧边上头投射下极大极强的灯光。手术桌旁的金属推车上放了一大托盘的手术工具,每一样都干干净净地摆在消毒过的白布上,闪闪发亮。各种尺寸的手术刀、锯骨器、钳子,还有许多我不知道名称、但看起来好像电动工具的东西。门关上的前一秒,我看到那名医生站在推车旁,将一把电钻从套子里拿出来。他一边看着我,一边在板机上按了五六下,高转速引擎的刺耳噪音刹时淹没了整个手术室。
我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我可以感觉到心跳极速加快,发出打鼓似的咚咚声。我瞄向护士站,正好瞥见护士李宁消失在转角。此时,走廊上只剩下我一个人。门另一边的手术室传来的手术刀和器具相撞的叮当声外。李宁的脚步声越走越远。正上方的日光灯管轻声嗡鸣。
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跳进我的脑袋:要是我真的疯了呢?要是那个外科医生真的能在手术室打开我的头骨,然后治好我呢?那么这些全都会消失吗?我会不会就不再是现在这个人?我挣扎坐起,我的头好昏,不过那也可能是在治安处被痛殴的后遗症。我往下盯着我的手腕,两只手都被绑在病床的金属栏杆上。我用力的拉着胳膊,双手都胀成紫红色,疼的不得了,却毫无用处。我躺回到病床上,冷静下来为自己的现况做了一次全面的审视。真是糟糕到了极点!我被打了药,又被绑起来,而且就快要被推到手术室任凭他们宰割,谁知道他们会对我做什么?
我得承认上次在医院醒来和钟医生谈过之后,确实开始怀疑自己,害怕精神疾病真的影响了我的脑神经。扭曲了我对人、对时间和空间的观感。因为我在松林镇的遭遇实在太诡异了。可是在过去的几分钟里那个叫李宁的护士的疯狂行为,还有他们不顾我的意愿硬要将我推进手术室……反而证实了我的猜测,我并没有疯,而是这儿的人确实对我不利。过去的几天,在来到松林镇后,我的情绪在恐惧、想念和失望间不断翻腾,可是我现在的处境更是犹如坠入绝望的深渊。
对我而言,等在门另一边的就是“死亡”。
想到这儿,恐惧不禁开始啃噬我,麻痹处理来自外界信息的能力,从而让我无法做出适当反应。说不定是麻醉药终于冲破了血液及大脑的屏障,开始生效了。不行!不要让我现在就倒下!我一定要保持清醒!
突然,我听到十米外的电梯门打开发出的刺耳噪音,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朝我飞奔而来。我试着想转头看是谁来了,可是等我的头转过去时,病床已经被人推向了电梯。我将视线往上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