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那个女孩昨晚的确在这儿招待过我……我吃了一碗清汤面……就坐在那里……”我指着角落的那张餐桌,结结巴巴的说道。
“我的餐馆只有两名员工,一个是后厨的厨师王胖子,但他是个男的,另一个就是我。”
“不会的,我……”
我突然眼前一黑,将手指插进两边太阳穴的发际,我可以感觉到太阳穴的动脉跳动,每一个心跳都送来一阵激烈的剧痛。
“你没事吧?”
我脚步踉跄地从吧台往后退,嘴巴仍在说着:“我在这儿见到过她……我很确定……”
下一个画面就跳到我站在餐馆门前,双手按在膝盖上,弯着腰对着人行道上一滩呕吐物,我猜到那应该是我吐的,胆汁经过喉咙的灼热感还鲜明地残留着。
我站直身体,用外套的袖子抹了抹嘴。
太阳已经掉到岩壁后面,夜晚的凉意逐渐笼罩整个小镇。
我还有事要做,可是,我现在却只想躲在一个黑暗的房间,缩在床上,进入梦乡,避开所有疼痛,避开一切混淆,避开一直在那里且越来越无法忽视的感觉。
恐惧感!
我越来越觉得有什么事出了错,而且是出了大错的感觉。
我差点在下台阶时跪了下来!我走到人行道时,头昏得像喝醉酒一样。街灯和路过车灯射出的光开始旋转,我感觉双腿一点力气都没有,仿佛有人拉开了阻水塞将我的力气全抽进了下水道。我努力在人行道上站直身体,隐约可以见到三个街区外医院的红砖建筑。我对它仍心存恐惧,可是我现在需要回到医院。我想要一张床,想要睡觉,想要止痛药,任何可以缓解疼痛的东西我都愿意接受。
如果不回医院,我就得睡在户外,找条巷子或者公园,露宿街头,忍受风吹雨打,虽然说这些是以前常有的事。但是还有三个街区要走。我举步维艰,身旁所有的光源全变得支离破碎,拖着越来越长的尾巴不停回旋,越来越亮。我的视线歪斜扭曲,看出去的世界就像用长镜头拍摄出的城市夜景,车灯拖着长长的线条,街灯则成了熊熊火炬。
我差点撞到了人,周围的行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盯着我。到了下一个路口,我停下脚步,怀疑自己能不能走到对面而不倒在马路上。我蹒跚后退,背靠着一座建筑物,摔跤似地跌坐在人行道上。街上人来人往,我无法看得很清楚,但却可以听到水泥地上传来的脚步声和路人谈话的零碎片断。
我失去了时间感,甚至可能还睡了一会儿,然后我发现自己侧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感觉到其他人的呼吸,他们说话的声音离我不到一米远。
他们是在对我说话,我睁开眼睛,天空已经全黑,我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一个女孩单膝跪在我身旁,在对我说话。
“你还好吗?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他喝醉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说。
“不是,他是病了。”
我皱着眉想要对焦,想看清楚她的脸,但是周围的光线很暗,我的视力很模糊,只能看到对面的街灯像一个个小太阳,刺眼得不得了,还有偶尔经过的车子扫射过来的强光。
“我的头很疼……”我的声音是这么虚弱,充满痛苦和恐惧。
她握住我的手,告诉我不要担心,不要害怕,医院的救护车就快到了。
这个声音,是如此熟悉……
……
傍晚,月光皎洁,一棵大树下,一口枯井旁......
我:“那就4月1日。”
女孩:“好......7年后的4月1日,就在这里......”
我:“你绝对不要忘了哦。”
女孩:“嗯,绝对不忘,约好了!”
我:“我在7年后等着你!”
……
我的眼睛倏地张开,一束光从上往下射在我的脸上,一束小小的、聚焦的、有着蓝圈的刺眼亮光,是一支笔形的手电筒。我眨眨眼,光不见了。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一个戴着金框眼镜的男人低头俯视着我,两人的脸距离不到一尺。
钟林。
“你现在听得到我说话,对吧?”
我点点头。
“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吗?”
我得先想一想,刚才在梦里出现的那个和我说话,身穿白色的短袖公主裙,胸前别着一个别致的红色 蝴蝶结的小女孩是谁......她对我说……七年后的约定?
“我们先从简单的问题着手,你知道你的名字吗?”
“史程远。”
“非常好,那么,再一次,你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吗?史程远?”
我感觉自己就快想到答案了,可是我的脑中闪过的不只回忆,还穿插了许多无法控制、混乱和现实交错的画面。其中一个,我在孤儿院,另一个,我在医院。
还有一个,我在一个犹如世外桃源的山间小镇,叫做……叫做……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来小镇的名字。
“程远,如果我告诉你,这儿是松林镇的医院,有没有让你想起什么事?”
松林镇!它不只让我起什么事,它让我一瞬间想起所有的事,回忆恢复成一串我记得发生过的事情。
“我想起来了。”
“所有的事?”
“应该是。”
“你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我想了一会儿,大脑仿佛是在一张一张的播放着幻灯片来搜索记忆,我终究还是想起来了。
“那时我头疼得很厉害……我坐在大街的人行道上……我……”
“你失去了意识。”
“是……”
“你的头还疼吗?“
“已经不痛了……”
钟医生拉了把椅子在我床边坐下。
“你刚才已经神智不清了。程远,你曾经有过任何精神方面的病史吗?”
我本来一直靠在床头,听他问完,我挣扎着坐了起来。
几缕明亮的光线从放下的百叶窗缝流泄进房间里,现在已经是白天了。
“你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带着怒气说道。“你们不是已经给我检查过了吗?”
“职责所在,请见谅。昨晚你被送回医院时,你的症状与检查报告上写的有些不符。”
“我几天前才住进这家医院,自从到了这儿我才开始头疼!”
“别生气,程远。可是,我需要你回答我的问题,你有任何精神方面的病史吗?”
“没有。”
“那么,你的家人有过任何精神方面的病史吗?”
“我没见过他们,不知道。”
“你有创伤后压力症候群吗?”
“不懂,应该没有。”
“可是……你不是参加过黑社会社团吗?”
“你怎么知道的?”我很诧异的盯着他。
钟林的眼神往下示意,我往下看向自己的胸口,看到我左胸上纹有“SEED”社团图案的纹身。
我摸了摸当年引以为傲的标志,而它,是我现在最不愿提及的过去……
“程远,你曾经参加过黑社会吗?”
“是,我曾经是SEED的一员。”
“那是什么?”
“社团的名称,意为‘种子’。”
“所以你亲眼目睹过帮派火拼的惨状?”
“是的。”
“很全面吗?”
“可以这么说。”
“你在打斗中受过伤吗?”
“我他妈的就不明白了!你问这些事和现在有什么……”我彻底被他激怒了。
“请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我在一次火拼中曾经被人用军 刺刺穿过右肩下方。”
“有人丧生吗?”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将气吐出来。
说实话,我没想到姓钟的会问这个问题。我的脑袋不由自主地开始播放一连串的血腥画面。为了走出这件事的阴影,我冒着极大的风险脱离了SEED……
那是一场街头遭遇战,敌众我寡。双方几十人在不到五十米的巷子里展开的肉搏。叫骂声、铁器的撞击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我将二十公分长的刀刃狠狠地刺入对面人的小腹,那人应声倒地,我踏着他沾满鲜血的尸体夺路而逃……
“程远,有人丧生吗?”
另一侧斜刺里突然冲出一名杀手,手里握着雪亮的刮刀向我的咽喉刺来,我根本来不及躲闪,只是本能的将要害部位躲开,刀锋刺穿我的肩头,鲜血顿时喷溅出来。我情急之下用力挥刀砍断了他握刀的那只手,他当场昏死过去……
“程远?”
“我们这边除了我之外,所有的人都死了。”我平静的回答道。
“你是唯一的幸存者?”
“是,只有我逃出了巷子。”
钟医生在皮面笔记本上写了几行字。他说:“我还得再问几个问题,程远,你回答得越诚实,我能帮助你的机会就越大。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帮忙,你曾经有过幻听吗?”
我试着压抑我心中的怒火。
“你在耍我?”
“如果你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不能。”
钟林在笔记本上再添几笔。
“你曾经有过语言障碍吗?例如,说话时会丢三落四、混淆不清?”
“没有。我还可以告诉你,我不会产生幻觉,也不会……”
“嗯,如果你真的产生了幻觉,你自己是不会知道的。你认为自己看到、听到的事都是真的。我的意思是,比如说我和这个病房,还有我们之间的对话全是你幻想出来的,你的感觉还是会和真的一样,不是吗?”
我把双腿从床侧放下,慢慢站在地板上起身。
“你要干什么?”钟林问。
我开始走向衣柜,我仍然很虚弱,双腿无力。
“你还不能出院,程远。你核磁共振的片子还没出来,你可能有闭锁性头部外伤,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有多严重,我们需要继续评估你的状况……”
“我要离开松林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