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戌时,也就是现代的晚上八点左右,寒风依旧凛冽,怪叫着卷着大雪,在红花山上飞扬。
赵寻一行人站在红花山正厅门口,虽说依旧寒冷,但有屋檐避寒,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红花山正厅可谓十步一哨,百步一岗,比山脚处严了数倍。
赵寻看见宋宇林目光如炬,手指微微点动,似乎在计算着岗哨的数量。
好不容易到了正厅,一个山贼撂下一句“等着”就进了正厅,徒留赵寻一行人在雪中颤抖。
张大才那张圆脸已经冻的通红,清水鼻涕几乎要冻成鼻涕柱,打着哆嗦冲着不远处正在放哨的山贼问道,“好汉,我家二掌柜在哪?”
那山贼见张大才一副怂样,露出讥讽的神色,并未回答。
沈克勇道:“三掌柜继续等吧。”
孙山跺着脚,两只手不停摩擦着自己的胳膊,问道宋宇林,“林哥有何高见?”
宋宇林看着正厅里的炭火盆冒出的白烟,深吸了一口寒气。
“等。”
几人又在正厅门口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忽听正厅里传来两个男子豪放的笑声。
“石大王果然当世英雄,司某佩服!”
“文昭兄有经天纬地之才,却隐于小小的酒楼,我老石也佩服!”
其中一男子虎背熊腰,走着龙行虎步,块头比沈克勇还要猛点,身穿的鹤氅上赫然绣了“齐天小圣”四个字,正是红花山大当家石闯。
而另一男子相貌堂堂,目若流星,清瘦体型,个头只到石闯的下颌处,正是全福楼二掌柜司文昭。
“文昭兄,入座,入座。”那虎背熊腰的男子说道,接着二人在两张被虎皮包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司文昭这才看见正厅外快冻成冰棍的几人,向张大才几人挥了挥手。
赵寻一行人心里崩发出无数个问号,二掌柜不是被绑架到红花山了吗,怎么跟山贼头子好的跟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一样。
“老三,一起过来吧。”赵寻一行人如获大赦,逃命似的进了正厅。
“石大王,这几位都是我在全福楼的心腹手足,石大王大可放心,这次设计让他们前来,可是相当重要的。”司文昭微笑着看着一旁几乎快把手塞进炭火盆里取暖的赵寻。
石闯摆摆手,“哪的话,我老石怎会不相信文昭兄你呢,来人,给几位好汉上几碗热汤驱驱寒!”不一会就有人送来几碗姜汤,赵寻一行人急忙如同牛饮一般喝了起来。
“既然几位好汉已经驱寒,那文昭兄,可以畅言了。”石闯道。
已经喝完姜汤的宋宇林还不等司文昭开口,便问道:“二爷,此番上山,小的有数多疑惑不解。”
“宇林但说无妨。”
“疆宁守将方万楼带着他的金甲军到了咱全福楼,按理说是要来营救二爷您,但是只派出其带的半数人马前来,那半数人马还在山下并未上来,另一半则留在全福楼好似按兵不动。”宋宇林道。
司文昭笑而不语,石闯接过话头问道:“方万楼这个蠢材带了多少人?”
“此次跟我一同上山的,连同小的一行人在内,一共二十余人。”
“留在全福楼的呢?”
“也不过二十余人。”宋宇林道。
言罢,石闯和司文昭相视一笑。
“狗日的方万楼,文昭兄,他是真想你死啊。”石闯仰头大笑道。
司文昭笑着摇了摇头,“方万楼一介武夫,自作聪明罢了,石大王放心,愚兄答应你的礼物,必定奉上。”
一旁的石闯听了笑成了菊花,高兴的点了点头。
“二爷,小的还有疑惑。”宋宇林接着说。
“好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眼下最要紧的事是我和石大王的计划,你的疑惑,今夜必将揭开。”司文昭站了起来,看向正厅外呼啸着的风雪。
赵寻此时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身在卫朝的赵小六作为一个刚进全福楼伙房不过三个月的低等烧火工,居然是二掌柜的心腹,听沈克勇等人说,这赵小六平时是个好吃懒做,尤喜偷奸耍滑之人,究竟是有什么长处,能让二掌柜纳为心腹?而石闯和二掌柜打哑谜般的对话,自己更是听的一团浆糊,连眼心腿三绝的林哥都疑惑重重。
“二哥,到底是什么计划。”张大才憋不住开口问道。
“今夜,方万楼必死。”司文昭云淡风轻,似有意无意的看了看沈克勇。
......
方万楼坐在全福楼的天字号厢房,正焦急地看向窗外的风雪。
“有于副将的信使回来没有?”
“禀告大人,并未见于副将一行人的踪影。”一个小兵答道。
方万楼心中如同火烧,按照他的计划,这时于副将应该已经归来,正和自己痛饮庆功酒,可都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许久还不见踪影,心道小于啊小于,你不会真用二十人去征那山贼了吧,随即又想起了什么,对身边的小兵说道:“找匹快马,将那波司登,速速送往陆大人处。”小兵应了命令,抱起赵寻那件灰不溜秋油光发亮的羽绒服,拍马消失在雪中。
......
司文昭看着红花山正厅外的风雪,将他的计划缓缓说出。
原来此番司文昭前来红花山并非遭受绑架,真正目的是和石闯密谋除掉方万楼。
这方万楼原本是疆宁府勇字营的一个小小校尉,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爬到了疆宁府守将的位置,还找了疆宁总督陆正明做靠山,从此飞扬跋扈,一发不可收拾。
而司文昭的身份,果然和赵寻想的那样不简单。十年前,刚刚而立之年的司文昭凭借直言进谏,为人铁面无私深得圣心,于督查院任左副都御史一职,官居三品,可本是追求飞黄腾达更进一步的年纪,却突然以身体有恙为由辞官,从此隐于疆宁府的全福楼里做起了掌柜。经常有人问起司文昭为何辞官,而司文昭却只是沉默不语。
至于为何要除掉方万楼,原因很简单,方万楼的靠山是疆宁总督陆正明。
这陆正明当年还未做到总督之位,就已经是贪官污吏奸佞贼子的天花板级别,只因其揣测圣心独有一套而受圣上恩宠。这样的奸佞作为御史且刚正不阿的司文昭怎会放过,终于在某年,陆正明的独子陆果犯下杀人罪名,而心狠手辣的陆正明直接铲除了死者的家小避免东窗事发,这样一来没有原告,何来被告?
而陆果见事已摆平,依旧我行我素,横行霸道,在一次酒后吹嘘中,说出自己杀人不用偿命的事。消息几经散播到了司文昭耳朵里,司文昭立刻着手此案,颇费周折,待刚刚搜集到了足够判陆正明独子陆果死罪的人证物证,准备要早朝时呈给圣上时,陆正明不知道从何得来消息,心知自己的儿子已是必死,于是抢先一步,向圣上痛哭流涕,声称是自己教子无方,请皇上降罪于己,并且当场拉出跪在大殿外已久的陆果,于皇宫大殿外众目睽睽之下一刀砍了以示公正。据说陆果当时的嘴已经被陆天明封住,陆天明一边痛骂陆果不忠不孝,理应天诛地灭,一边挥起了刀,将自己的独子杀于大殿外。
这样一来圣上不仅不降罪,反而认为陆正明清正廉洁,大义灭亲,不久后还升了陆正明的官。而陆正明家中那块高高悬挂在大堂的金匾,就是圣上御赐的,其上写着清正廉洁四个大字。
虽说独子是自己亲手所杀,陆正明依然认为司文昭是自己的杀子仇人。不久司文昭辞官,当陆正明准备下杀手除之后患时,司文昭却到了疆宁府定居,而这疆宁府又是自己的管辖地带,司文昭出了什么事,那帮如同疯狗的御史定会找到自己头上来,那就更麻烦了。陆正明自己心里清楚,为官数年,早就已经一屁股的屎,经不起查了。
这么多年,司文昭就如同一把悬在头上的刀一样震慑着陆正明,让陆正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他始终觉得司文昭突然辞官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想必一定是针对自己,于是他夜夜猜想司文昭会用什么手段除掉自己,终日陷入提心吊胆之中。
终于,陆正明等来了一个替自己除掉司文昭的最好机会——方万楼。
方万楼是个单纯的武夫,却极其喜欢自作聪明,被陆正明提拔成疆宁府守将后经常进言献策,虽然每次陆正明一听就觉得幼稚至极,可却从未说出口,而是继续鼓励方万楼多多献策,以鼓励教育为主。陆正明心道你个蠢货,这点小计谋估计连小孩都骗不了。而被鼓励的方万楼越发得意,觉得自己是岳武穆再世,能文能武,应该做兵部尚书才对。
在红花山山贼故意放出司文昭被绑的消息后,方万楼思索片刻便心中大喜,此等时机,千载难逢!立刻带人到了全福楼,假惺惺地通知全福楼众人,称自己作为疆宁守将,救出司文昭义不容辞。而红花山山贼又传出消息,点名要全福楼的三掌柜,跑堂和伙房的伙计前来。方万楼全部应允,做出尽全力救出司文昭的模样。
“兴许是山贼想改善伙食了吧,就这几个人,也翻不起什么浪。”方万楼想道。
红花山是什么地方?疆宁府有名的山贼窝,前任疆宁府守将征讨数次都没能将其一网打尽的山贼团伙,他司文昭一介书生,加上其宁折不弯的性格,落入红花山焉有活路?退一万步说,就算司文昭活着离开了红花山,还有我方万楼呢。自己假意前来救援,其实出人不出力,就算出人,老子也就出个五十人做做样子,等到司文昭活着走出红花山的那一刻,自己再带人一刀砍了司文昭,正好赖到红花山山贼身上,说是绑匪撕票,然后调出自己的金甲军清剿了红花山这个小贼窝,杀了司文昭,清了红花山,于公于私,都是大功两件,简直是双喜临门。想到陆大人得知此事后的神情,方万楼不由得心驰神往,或许自己离兵部尚书,真的不远。
所以方万楼派了身边的得力助手于副将带着全福楼的伙计去往红花山,自己则稳坐钓鱼台等待捷报。
方万楼连赎金都没让张大才准备,就将众人逼上了红花山,因为这样才能将司文昭的死亡率再提高一点。而于副将只需假意带路,到了红花山却不上山,实则躲在暗处,只待司文昭一下山,就将其诛杀。当然,司文昭最好直接死在红花山上,到时候大不了给那些小贼点银两,买回司文昭的尸首回去交差便是,方万楼怎么想,都觉得司文昭必死无疑。
可方万楼千算万算,算不到那红花山大当家,讳号齐天小圣的石闯,此时正和司文昭谈笑风生,二人好的像是一个娘生的,甚至还在密谋着要杀自己。
正是因为司文昭料定了方万楼一定会假意救援,实则借红花山之手除掉自己,所以上了红花山。
至于司文昭和石闯的计划则是各取所需,司文昭要借红花山的一千多人马,杀掉方万楼这个陆正明的爪牙,而石闯自视红花山地势艰险易守难攻,根本不鸟什么金甲军银甲军,他是看上了金甲军的装备以及司文昭许诺的一千两黄金。
终于听懂一切的赵寻倒吸一大口寒气,看着眼前清瘦的司文昭,心情很复杂。
在这个时代活着,真的是一件难事啊。
“我好想回去卖烧烤啊......”赵寻瘫坐在火炉边。
见瘫坐在火炉边的赵寻,司文昭问道,“小六,给你的剑谱练得如何了?”
剑谱?什么剑谱?赵寻瞪大了双眼。
见赵寻如此茫然,司文昭有些失望。“那本剑谱可是我大费周章寻来的,整个全福楼只有你能练,你可千万别荒废了啊。”
石闯好奇的看着司文昭,问道,“剑谱?文昭兄,什么剑谱?”
司文昭摆摆手,无奈道:“石大王你一身横练的外门功夫,怕是跟此剑谱无缘了,我寻觅了数年,至今也只发现小六一人可修习此剑谱。”
“到底是何剑谱如此古怪?”石闯自认武学奇才,想不到还有自己练不了的武功。
“六脉神剑,石大王可曾听说过?”司文昭平淡的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