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朝二十三年冬,疆宁府。
全福楼是疆宁府最大的酒楼,构造分为前后两院,前院一共分为三层,一层多是来往散客,也无厢房一说,所以最为吵闹。而二层则是有十几间雅间,也有提供给食客住宿的地方,三层则只有天地玄黄四个厢房,一般只用于招待达官贵人。而后院则是伙房柴房以及伙计住处等地。
全福楼一层大厅,虽然外面飘着小雪,但不影响酒楼里人声鼎沸,一个身穿灰色短打粗布衫,肩上搭着抹布的小伙计正脚不沾地忙碌着,一张嘴同时招呼七八桌客人,一双腿同时跑十几桌的菜,时常有人夸赞,多么利索的小伙计啊。
全福楼的三掌柜张大才站在账台处向这名小伙计露出满意的目光,突然脸色一沉,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一双短腿蹬得飞快,冲进后院的伙房,用他那一双绿豆眼扫视着后厨上上下下。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忙碌着,做菜的切菜的洗菜的上菜的伙计一应俱全,目光一扫,发现了蹲在灶台边一个看火的伙计,其面色呆滞,仿佛神入九霄云外,果然如同自己预想的一样,这个伙计平时最好偷懒耍滑。
赵寻双目无神,看着灶炉里熊熊的火焰,认为自己还在淮江大桥上,此时眼前的火光应该是和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是在冻死前看见的火光。
“果然又在神游!”张大才怒喝一声,一个箭步冲到赵寻面前,抡圆了胳膊就是一巴掌。
“吃干饭的废物东西!养你是干什么的!”张大才怒骂。
这一下给赵寻打了个跟头,本来的蹲姿直接变成了坐姿,猛然回头,就看见了张大才那张丑陋又凶恶的脸,没等赵寻开口,张大才又骂道:“穿的什么东西?猪尿泡都能做衣服了?”赵寻看了看自己身上,正是父亲在自己上高中的时候给自己买的品牌羽绒服,波司登的,当时可是花了二百多块钱。
“问你话呢?哑巴了?赵小六!”张大才又是一巴掌扇来,赵寻扑腾一下站了起来,躲过了这一巴掌。
眼前这人身高一米六出头,绿豆眼酒糟鼻,却生了张蛤蟆嘴,穿着深绿色的缎袍,活脱脱古装剧里的刻薄掌柜模样,这让赵寻想起了自己看过的电视剧里的人物,武林外传的钱掌柜。
可自己不应该是在淮江大桥上被冻死或者被逮捕吗,赵寻摸不着头脑。
“还敢躲?活腻歪了是吧!”张大才一掌落空,随即伸出短腿就要踹向赵寻,赵寻再躲,正好撞翻了周围堆放整齐的柴火堆,张大才咬牙切齿,正要再发作,却见那个利索勤快的跑堂伙计冲到了伙房,带着急促的声音。
“三掌柜的,不好了,出事了!”
张大才恨恨的瞪着赵寻,冲着伙计撂下一句话。
“替我好好教训教训赵小六!”随即出了伙房,向一层大厅奔去。
赵寻见这如同煤气罐成精的掌柜离去,松了口气,扫视着后厨上上下下。
不大的后厨里塞满了人和物,光做菜的厨子就有五位,算上打下手的帮工、丫头,一共足足有近二十人,而这么大的厨房里,一样现代厨具都没有。
而眼前这个人正疑惑的看着自己,拍了拍赵寻的肩膀。
“赵小六,你又偷懒了吧?”伙计说。
赵寻闷头不说话,心里如同万马奔腾,难道说......
“你怎么穿这种衣服啊,猪尿泡做的吗,难怪三掌柜要骂你。”伙计好奇地打量着这件鼓鼓囊囊的衣服,伙房里其他帮工见三掌柜张大才离去,也不装样子了,几个洗菜丫头和伙计也走上前来,上摸下拍的看着赵寻的羽绒服。
“赵小六,刚刚还穿着跟俺们一样的棉袍,怎么烧个火还得换衣服了?”一个丫头笑嘻嘻的说道。
“然也,赵小六,何故着此怪衫?”一个伙计文绉绉的说道。
“孙山,你少扯酸词!芦花鸡毛都拔不好的东西!还自称大卫朝文曲星下凡!”一个黑脸大汉说道,顿时引起众人哄笑。
“罢了罢了,听林哥说,前院出啥事了?”被众人嘲笑的孙山连忙打断。
被称作林哥的就是那位利索勤快的跑堂伙计,见众人询问的目光传来,林哥看了看伙房的入口,确定没人之后,掩起半张嘴,轻声说道,“听官兵说,咱们二掌柜的遭人绑架了!”
“什么?二掌柜?”丫头惊呼。
“哪个山头?”黑脸大汉忙问道。
“应该是红花山。”林哥长叹一口气。
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
这红花山可是疆宁府周边凶名赫赫的贼窝,其下的山贼足足有一千多人马,且红花山地势险峻,地形复杂。疆宁府的官兵剿了数次都没能将其一网打尽,寻常百姓若是遭遇绑架,不把骨头刮个干净是不可能脱身,要是有达官贵人绑入了红花山,那更是要其倾尽家产才作罢。
“咱们全福楼遭了殃了。”黑脸大汉沉默片刻说道,更有几个丫头掩面哭泣起来。
赵寻看着乱作一团的众人,已经基本可以确定,自己来到了在自我认知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朝代,卫朝,而自己,也从赵寻,变成了赵小六。
“行了,大家别声张,我去前院看看,小六,你去偏房把衣服换了。”林哥快步离开了伙房。
随着林哥离开伙房,众人也回到了之前自己待的岗位忙碌起来,只是都变得有气无力起来,切菜洗菜的丫头更是泣不成声,整个伙房被沉重的气氛笼罩着,负责处理牲畜的孙山一边拔着鸡毛,一边长吁短叹。
赵寻看着灶炉里翻腾的火焰,心里想这二掌柜究竟是何等人物,竟如此得人心,他又是如何落入贼窝呢,想着想着又想起之前林哥嘱咐自己去偏房换衣服,但又不好问其他伙计这偏房在这处,于是慢慢悠悠的在后院晃悠。
终于,在靠近柴房的隔壁房间,发现了伙计所住的偏房,脱下羽绒服和自己一中的校服裤子,找了身灰色短打棉袍就换了上去,顿时觉得羽绒服才是伟大的发明。
赵寻离开偏房,看着后院,渐渐熟悉了后院的结构,心里想着,这赵小六在这卫朝,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正要回伙房,只听柴房顶上似乎有动静传来。
“这是后院,司文昭的住处应该不在这。”一个声音传来。
“难不成在前院?前院厢房我已尽数搜寻过,都是宾客所住之地,并无异常啊。”
“不可能,绝对有问题,司文昭常住全福楼,不可能没有他住的地方。”
“速去前院再探,你在后院也仔细查找一下。”
“遵命。”
赵寻仰着头看向柴房屋顶,却什么也没看到,而对这番对话则是只闻人声,不懂人言。
回到了伙房继续烧火,赵寻通过其他伙计的闲聊也对这个朝代以及疆宁府有了初步的了解。
黑脸汉子叫沈克勇,身高比赵寻高了接近一个头,按照现代的说法应该有一米九了,现在是伙房的大厨,赵寻试探性的问了问沈克勇之前是做什么的,沈克勇摆摆手,说自己只是一介伙夫,得了二掌柜的赏识才来了全福楼。
说话酸溜溜文绉绉,自称文曲星下凡的拔毛伙计叫孙山,孙山经常吹嘘自己有经世之才,若不是二掌柜慧眼识英雄,自己怎会屈尊于小小的全福楼内,还不是看在二掌柜的面子。
而之前爱笑现在却又泣不成声的丫头叫玉珠,听孙山说玉珠四岁时跟随父亲乞讨为生,其父死后,是二掌柜见其可怜,将玉珠领养,从四岁养到至今要出嫁的年纪,所以玉珠对二掌柜非常感激。
“这个二掌柜,还真是个令人佩服的人。”赵寻心里想道。
“那跑堂的林哥呢?他是怎么来的全福楼?”赵寻一边整理着柴火堆,一边问沈克勇。
“我说赵小六,你喝了迷魂汤了吗?俺们伙房几位的事情大家都一清二楚谁也不瞒着谁的,你平时也不是个爱听闲话的人,今天挨个问一遍,当我说书先生呢?”沈克勇粗眉一横,瞪着赵小六。
赵寻赶紧摆手,推说自己只是随便问问,丝毫不怀疑沈克勇真生气起来可以把自己活活撕了。
孙山对于沈克勇的发怒充耳不闻,一边拔着毛,接过话说道:“沈兄不必发怒,我看小六已知上进,虽然平时油嘴滑舌,偷奸耍滑,但是现在为时不晚。”
赵寻一愣,怎么打听林哥的事就变成了已知上进了呢。
孙山又说道:“小六,虽说你来全福楼已经三月有余,但从现在开始你可不能再偷奸耍滑了,既然你想向林哥一样深得二掌柜信任,还得更加努力,咱们全福楼这么大的酒楼,一层大厅十几桌为何只用林哥一个跑堂,还不是因为林哥眼心腿三绝吗?”
“何谓眼心腿三绝?”赵寻学着孙山的腔调问道。
孙山哼了一声,用一种老师看向自己考出差成绩学生的目光来看赵寻。
“宋宇林小哥,谁人见了不夸赞?他那双眼睛,察秋毫之末,观夜中之针,十几桌客人,哪桌的酒见底,不用客人说话,林哥就能发现,走夜路更是从没打过灯笼。”
“佩服,佩服。”赵寻说道。
“不仅如此,林哥心细如尘,来往的客人之前点过什么菜,隔了一年林哥都能记得。哪位之前坐在哪桌,点了什么菜,喝了什么酒,林哥统统一清二楚。”
赵寻不由得佩服起林哥,这记忆力,着实惊人。
“还有,他那双腿,是在下平生见过最快的腿,不得不说,用于跑堂,着实可惜。”孙山咂咂嘴,不停惊叹。
“林哥的腿,快到如何?”赵寻不禁追问。
孙山甩了甩沾满鸡毛的手,拍拍赵寻的肩膀道:“小六,你确实有上进之心了,不错,不错。以林哥为镜,促你早日高升。”
赵寻最恨人说话只吐一半,火急火燎地催促孙山快说,孙山摇摇头,把未拔完毛的芦花鸡一丢,给了赵寻。
“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小六你先练练这拔毛之术。”说罢孙山拍拍屁股闲逛去了,只留赵寻在心中大骂上当。
赵寻正拔着毛,忽见宋宇林像风一样的又到了伙房,面色沉重。
“沈克勇,孙山,小六,你们跟我走,三掌柜说了,今天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