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白檀有些不好意思，而司伯朗正好接到了电话。
这个空隙，她主动接过了司伯朗怀中抱着的一包物品，大衣的质感很好，上面精致刺绣的logo与其中沾着泥水的食物相衬，显得格格不入。
曲白檀看着被弄脏一片的衣服，心中不由多出几份愧疚和不安来。
直觉使然，这件衣服不会便宜。但他平静的，就像是用了个不值钱的塑料袋。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
司伯朗站在不远处，点了支烟，簌簌的烟灰在空中弥散，他微拾眼，身后是灯火繁杂的长街。
满地清辉，洋洋洒洒的雪花在眼前划过。而他一席黑色西装，在这铺天盖地的雪地中，是唯一的浓墨重彩。
他们相距不过半米，在雪色与灯影中，汽车的喇叭声由远及近，周围人声鼎沸，也有打着伞的行人在中间匆匆路过。
曲白檀被这一幕戳到。
她捏着大衣，若有所思。
司伯朗回眸时，正好看到曲白檀失神的模样，似乎还带着些愁容。
他走过来，唇角含笑，“不好意思，久等了。”
思绪回笼，曲白檀摇摇头，“先生哪里的话，”她也跟着笑了笑，“先生帮了我的忙，但弄脏了您的衣服，真是不好意思。”
“能帮助曲小姐，是我莫大的荣幸，你不用觉得抱歉。”
司伯朗笑的儒雅，视线在她的脸上停留几秒，他看了眼四周，嗓音清冽，“曲小姐住哪？”
“离这不远，走几分钟就到了。”
司伯朗点点头，“时间不早了，既然如此我就不送了，雪天路滑，曲小姐注意安全。”
曲白檀笑的清浅，“先生也是。”
话落，她抱着手中的大衣，在司伯朗转身要走时叫住了他，“先生，这件大衣....”
“曲小姐到家后，随便处置吧。”
司伯朗停顿数秒，微微颔首后便离开了。
曲白檀出神的看着他。
他的身形清瘦，就像是漂泊的游魂。眼看着和周围的古建筑浑然一体，一种独属爱丁堡而特有的暗色。
梦里看不清，清醒时又看不懂。
公园的音乐声适时而起，嘈杂声填满了整个耳膜。刚刚发生的事好像是一场梦，手中的帕子似乎也还带着余温。
曲白檀捏着伞柄，愣神间，手机开始震动。
是一条简讯：
白檀，入学手续已办好，明天八点请准时到达Nature实验室，乌蒙教授会来见你。
-------郁篱
郁篱是曲白檀在大学时的直系学姐，比她大两届，之前合作过几次项目。算是熟人，不过她再过三个月就可以毕业了。
曲白檀读完：好的，谢谢学姐。
回完消息，她并没有急着回去。
曲白檀将手机揣回口袋，她的指尖碰到了手帕的一角。
心头像是春雨后的绿野，有什么东西不再平静。
她下意识拢了拢手中的大衣，却发现自己还握着那把黑伞。
伞柄的logo与大衣如出一辙。
曲白檀突然反应过来，但到底为时已晚。心中不免一番懊恼。
她心不在焉的，连围巾滑落都不知道。等路人好心过来帮她捡起时，上面已经覆上了一层薄雪。
也许是觉得自己失魂落魄的模样可笑，曲白檀将伞收起来提了一路。
*
回到家，曲白檀将食物放进冰箱。
她将那件大衣小心翼翼的挂在衣架上，房间里只开了盏台灯，光线不甚清明。但被弄脏的一大块泥渍却格外显眼。
她特意上网去查洗涤方法，说是用温水小心冲洗，但出于谨慎，曲白檀特意去找了品牌官网，浪费半天，也只有网页第一条的品牌介绍。
翻看下来，曲白檀彻底泄了气。
品牌历史那一栏，作为高奢私定，它的服务对象不是什么皇室，就是世纪家族，再不济也是福布斯上有名字的。
她原想着，如果恢复不了，那她节省一点，就算那个人不在意，但她最后怎么的也要弥补回去。
现在看来，她的想法才像个笑话。
自己一穷二白的，拿什么去补偿。
她无能为力的，是他随便就可以丢弃的。
曲白檀坐在椅子上，心中原本的悸动瞬息浇灭。
良久后，她还是将衣服认真处理过后，装进了袋子里，连带着那方似乎还萦绕着红酒气息的帕子，上面还残留着清浅的冷杉味。
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再遇的概率大概有0.00369，这种概率..
是不会再见了。
曲白檀望着黑伞出神，这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带着致命的吸引力，她恍惚间像是又回到了那个萦绕不散的梦..
她将伞擦拭过，一起放进了柜中。
*
隔天，曲白檀起得早，到冬天她反倒是少了些睡意，简单收拾好后，按着提前规划好的路线来到学校。
她来的早，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曲白檀便在校园里闲逛。
和图片里一样，医学园区的建筑洋溢着一种古典的气质，形态各异的角楼高地耸立，上面纷纷落雪，带着独特的黑调。
像是童话中的景象。
走了不过几分钟，一颗巨大的枫树出现在眼前，树根盘踞在栅栏里，枝杈茂密而又遒劲，看着又不少年岁。
偶尔有几片残落的枫叶飘下来，从眼前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曲白檀屏住呼吸，看着它的自由落体，全身的注意都在那里。她拿出手机拍照，聚焦之后，在互相遮掩的枫叶后看到了一个身影。
直觉使然，她放下手机，仔细在看的的时候，仿佛是她花了眼一般，什么都没有。
此刻，钟楼的声音远远传来，惊起灌木林中的一从飞鸟，扑棱着翅膀乌压压的飞翔天际。
微风吹起萧萧残叶，她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凌乱的发丝中，她猝不及防的撞进一道目光里。
文艺复兴的钟楼前，他被包裹在浓郁的暗色，鸦青色的大衣，衣角摇曳，指尖的雪茄燃起袅袅的薄烟。
就像是常年大雾的悬铃木森林，藏匿在朦胧的旷野。
是他。
司伯朗的眉目清冷，似笑非笑的，和身旁站着的人说着话。
是他吧....
曲白檀心中一紧，她没想到再见竟是如此..猝不及防。
一时间，她拿着手机忘了动作。
“Sorry？”
耳侧传来声音。
曲白檀猛然惊醒，她回过头。
是一个金发男生，他手上还拿着一个三明治，曲白檀有些疑惑，但被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绊住脚，说了半天，直到最后，这个男生也只是想要她的联系方式而已。
说什么一见钟情的鬼话。
曲白檀婉拒之后，再去那里时，飞舞的白鸽之后是空旷的楼宇。
*
到时间走进实验室，曲白檀被带到乌蒙教授的办公室，只需要会面之后，便可以进入工位。
很快，她见到了乌蒙教授。
教授看起来有点疲惫，花白的胡子，他的头发依旧很茂密，戴着一副金色边框的方形眼镜。
他有点微胖，整个人却透露着一种严谨而又庄重的气势，浓浓的书卷气，只是站在跟前，似乎就能让人安心。
在见到曲白檀的时候，他才勉强将目光从文献中收回。
“qu？”
“Yes，professor.”
乌蒙教授的手中还拿着一沓厚厚的A4纸，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
“I'm glad I'm here. Any trouble today?”
“No, everything went well.”
教授总算是有了些笑意，他的眼角微弯，脊背挺直，没有丝毫的驼背，如同晚风中屹立的青竹。
“Well, welcome officially. I have every confidence and expectation in you.I hope it works out for you.”
“Thank you.”
曲白檀颔首，或许，未来她会如愿。
“Mist？Come here！”
乌蒙教授朝门口喊了一声。
怔愣之际，一个清清冷冷的身影便在眼前清晰。明朗的光线里，他穿着白大褂，身形挺拔，五官温柔舒展，笑的温和。
他的头发很蓬松，正经上梳的中分短发被染上水珠，散散的耷拉在鬓侧。
“qu，This is your senior. You're all I have now. Let's get to know each other.”
四目交接，短短的一眼，曲白檀也笑着微微颔首。
他像氤氲在清泉上的白汽。
两人保持着规规矩矩而又十分生疏的距离，他的介绍云淡风轻，很是简洁，“我也是国人，你好，我叫顾霭，早你两年。”
曲白檀微微笑着，礼貌回应后，教授便带着他们走进了一间会议室，里面正在汇报一项最新的研究成果。
教授坐在主位，房间里挤满了拿着笔记本的学生，有些站在墙边，还有一些席地而坐。
她和顾霭就站在大屏不远处。
来到爱丁堡的第一节课，曲白檀听的很认真，用着全身的细胞尽力适应着与国内截然不同的授课方式。
不过还好，她能听懂大半。
临近结束时，身后隐约有些低语，在大片大片模糊的英文里，她听到了顾霭的名字。她们的交谈声在分别之际更加热烈。
曲白檀用余光打量着离她不到一掌的顾霭。
他高出半个肩膀，侧脸棱角分明，眉目寡淡，不言语时带着凌冽的疏离感。他始终直视前方。
作为话题主人公，显然没有被这愈演愈烈的架势影响。
乌蒙教授上台总结，很快就结束了会议，她和顾霭上前，帮教授收拾好文件，等曲白檀再次抬头时，教室里已经不剩几个人，只在教室外面还有三三两两的女生围在那里，不时向里面看上一眼。
教授擦拭过眼镜后戴上，半打趣道，“Mist still so popular with the girls. Looks like you're gonna be busy for a while....”
曲白檀也不自觉带上笑意，确实，像顾霭这样的青年才俊自然很受女孩的欢迎。
“I have something to think about far away.”耳边忽而想起一道温润却坚
我有所思在远道.....
他琥珀色的浅瞳中，像是池水一般，清冷料峭，格外清澈，却也让人无法看懂他的情绪，只是淡淡的应对着一切。
顾霭垂眸，但似乎笼罩着一股淡淡的忧伤。他温和的轮廓也若有暗淡。
曲白檀收敛神色，将文件放在桌上。
中午，乌蒙教授请他们在外面吃饭。
教授去洗手间，曲白檀和顾霭分坐在圆桌两侧。
服务生很快端来刚点的茶水。
曲白檀要了一杯热可可，顾霭和教授则都是清茶。
陶瓷的杯口不时散发着浓郁的巧克力香气，曲白檀喝了一口，便听见顾霭说，“小曲，热可可好喝吗？”
曲白檀闻声，他正若有所思的盯着杯口，她点了点头，“好喝。”
顾霭像是无奈般摇了摇头，语调中带有宠溺，“南方也是这样。”
“南方？”
曲白檀放下手中的杯子。
顾霭点点头，“恩，她是我的...”
他顿了几秒，唇角缓缓吐露出两个字，“朋友。”
曲白檀应了声。
顾霭也不再说话，他穿着白衬衫，亚麻长裤，空调的热风正好吹在四周，乌发被吹的有些凌乱，他侧眸看着窗外。
眸色沉沉..
看起来有什么心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