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天,雾气蒙蒙,湿漉漉的空气笼罩着苍绿的松杉。
朦胧的天际线,仿佛带了鸠灰色的滤镜。
曲白檀总是梦到那片森林,那里常年大雾阴雨,凄冷压抑。
在梦醒时临别一眼,她总会看见一个清隽的身影。
绵密的雨渍将他们包围,男人为她撑起黑伞。
只是曲白檀看不清他的模样,尽管如此,她却能感受到男人悲凉的目光。
叮铃铃,服务台电话里传来女声,“the address is…”
“41 holyrood rd,edinburgh eh8 8ff.”
“OK,Wait for Ms.”
挂断叫餐电话,曲白檀披着薄毯,呆呆的靠在床边。
从凌晨五点飞机落地到现在,她已经浑浑噩噩睡了十三个小时,就跟得了睡癌晚期似的。
这会不过下午六点,天色却是几乎压了下来,黑的不成样子。
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曲白檀艰难的抬手搓了搓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但浑身的力气似乎依旧处于待机状态。
房间里很暗,她没有开灯,盯着雪白的屋顶瞧,七个小时的时差让她直到现在仍有些恍惚。
过了一会,曲白檀磨蹭着起身,将圆拱形的窗户揠开一个小缝。
窗外不知何时落雪,洋洋洒洒的雪花像是散落的银河,在灯影绰约的薄雾中,显得格外凄美。
好在公寓里很温和,最让她暖心的就是房东早早打开了暖气。在她风尘仆仆赶来爱丁堡后,这是目前最为舒心的事。
阴冷的寒流倏忽窜进来,带着潮湿的腐木气息将她包围,丝丝缕缕的像针扎般,思绪飘忽片刻后回笼。
这一切就跟做梦一样。
三个月前,曲白檀并没有想到她会来爱丁堡,她甚至已经做好了重新备考一年的准备,废了好大劲才将书本搬到图书馆。
毕竟乌蒙教授是世界闻名的心血管专家,他的学术成就是曲白檀向往的。但优秀的人太多了,教授近十年也只收过两个学生,她并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够如愿。
所以在报考他的学生时,曲白檀已经做好了被刷的准备。
好在她还是收到了大洋彼岸寄来的录取通知书,机场的工作人员解释说因为今年寒流来的早,所以才多耽搁了几天。
曲白檀暗暗感叹,还好,总算是收到了。不然又是煎熬的一年。
想到这,曲白檀忽然意识到门口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行李箱等着她去收拾,她的三叉神经就跳着疼。
在这种事上,她有着莫名的抵触。
虽然收拾干净后会有一种成就感,但曲折冗长的过程着实让她犯懒。
犹豫了几秒,秉着长痛不如短痛,曲白檀蹲下身,随手挽起头发准备大干一场。
咚咚咚,“qu?”
有人在敲门,曲白檀上前。
房东太太笑得温柔,将手里打包好的晚餐交到曲白檀手中,看着她略显苍白的小脸,还关心的询问了几句。
许久不说话的缘故,曲白檀有些局促的站在门口,依旧维持着开门的姿势,还没来得及酝酿好道谢的话,房东太太已经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大概的意思就是让她休息好后多出去转转,今年寒流来的格外早,还下了初雪,外面会很热闹的,总是闷着也不好。曲白檀笑着应了声,仔细想来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她的生活着实无趣。早出晚归也罢,除了停电缺水断网之外,能让她的心里有些许波澜的应该就是来爱丁堡。
送走房东太太后,曲白檀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肉桂燕麦粥突然没了食欲,她慢慢蜷缩在地毯上,浑身的力气像是还没从大洋彼岸渡过来似的。
踌躇过后,她将行李推到一边,将自己包裹严实后出了门。
地面早已落满了雪,凄清的冷风搜刮着每一寸缝隙,窜进衣襟,直直的戳入脊梁。
街道上的行人步履匆匆,带着风霜的气息扑面而来。
曲白檀打了个寒战,将羊绒围巾拢了拢,像个老太太一样慢慢走着。
从便利店出来时,雪势渐大,像大片大片的棉花糖,砸在身上软软的。
昏黄的路灯下,恍惚中出现了斑驳陆离的光影。
“真冷…”
曲白檀抬头,喃喃自语。
此刻,世界仿佛失声一般,寂静的彷如消失。
孤身在外的寂寞瞬时要将她吞噬,却在突兀而又灿烂的吵闹声中戛然而止。
几个小孩从身边呼啸着跑过,他们手中拿着仙女棒,笑的很开心,曲白檀走在后面看着他们无忧无虑的笑容,心情不由也好了起来。
她走到了一个小广场中间,周围的松树都被挂上花花绿绿的小彩灯,很多人在拍照。如今不过十月初,花坛里还是开着很多紫红色的奥斯汀月季,喷泉的灯光落在上面,斑斑驳驳的,像是细碎的亮片。
曲白檀抱着牛皮纸袋,她买的东西不多,但也有一定的重量。虽然她想拍照,但单手无法操作,手机不知道在哪塞着。
无计可施,只能在花坛旁多待了一会。
忽然“哧”的一声。
几束金灿灿的光点直冲夜空,在夜幕的边际继而迸射出巨大而又绚丽的烟火。
目光所及,流光溢彩。
烟火爆响之时,周围充斥着惊喜而又兴奋的声音。
曲白檀兀自站在人群之中。她为面前相拥的人们驻足,也为这霎时的绚烂而流露笑意。
人声鼎沸,灯火阑珊之时,才更觉孤独。
她的耳边充斥着缠绕爱意的祝祷,而她忽而格格不入。曲白檀伸出手,看着落在手心不过片刻的雪花,慢慢融化。
朦胧间,一个宽窄有度的身影在视线中聚拢。
光影穿过黑伞,男人身着黑色素纹大衣,身姿劲瘦修长,一席浓郁的黑色信步走来。茶白色的衬衫外,领口的新月镶钻胸针隐隐发亮,衬着他冷白的皮肤,黑发格外清隽。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定格在他的身上。
曲白檀对上男人的眼眸,像是触碰到一汪波澜不惊的深潭。他的眸中清和,如比皎月,眉目间尽是寡淡而又怜悯众生的疏离。
面如冠玉大抵就是这样,他却是比暖玉更舒朗的五官。涧石蓝的瞳孔,眼神潋滟,下颌微微抬起,半张脸隐在纹理细腻的黑色毛衣后,像是玉雕似的皮肤,漆黑的发丝在晚风中垂落几根,带着英伦的慵懒,和恰到好处的矜贵。
只是抬眼,便让人身骨发酥。
但他的眼里,似乎有一种化不开的郁色....
那几步,曲白檀也看出了一种禁欲的苏感。
她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人,四目交杂,仿佛被噤了声。
很少遇到这样的男人。尽身满含风霜,却带着岁月沉淀过的从容与稳重。
他摊开手掌,递过来一张照片,用纯正的英腔说道,“Convenience www.520yd.com lost it......”
绵密的雪渍落在他殷红的唇畔,他的声音略带喑哑,谆厚而又磁性。
此情此景,像是雪地里化身的男妖。
微涩的清松香萦绕在鼻尖,直击灵魂....
曲白檀动了动唇瓣,一句“谢谢”脱口而出,她忘了这是在大洋彼岸的国度。
她回过神,接过照片挽救道,“sorry…Thank you。”
“不用说对不起。”
曲白檀诧异的看向他,眸子亮的出奇。
薄薄的冷气里,她的一头自来卷长发被晚风撩起,像是电影的慢镜头。
“曲小姐....”
司伯朗静静看着她,眉目柔和,他的表情略有动容,像是欲言又止。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
她也晃了神,这样看着像是要陷在他的目光里,不忍发问,“先生?”
司伯朗往前侧身,清冽的松木香掺杂着甘甜的葡萄酒气萦绕入魂。
曲白檀愣在原地,耳边不经意被温热的指尖拂过。
“做什么?”
反应过来,曲白檀退了一步,错愕的盯着他。
司伯朗慢条斯理的掏出手帕,骨节分明的指尖落在上面,雨雪飘过,优雅的不成样子。
他似也认识到自己动作的逾矩,眼底的漆黑转瞬即逝,“不好意思,但擦擦吧曲小姐.....”
我不喜欢你脏兮兮的样子。
司伯朗语气一顿,也不管曲白檀满脸的不可思议,将帕子塞进她的手里,转而倦懒笑着补充道,“夜里风霜重.”
“你怎么知道..”
“照片后面有写。”
他笑的温润,飘零的雪花落在他的眼睫,从他的唇畔划过..
右眼角有淡淡的细纹,像是碎玉般。
是想象中站在黄昏尽头侧目回望的绅士模样。
司伯朗兀自将手中的伞打开,前走半步,将她全部罩在里面。角落里,曲白檀捏着几乎变了形衣角,一时间手足无措。
这种异样却又熟悉的感觉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你不用紧张,我只是将照片送过来,”司伯朗看着她说道,嗓音像是压着唱片的西洋乐,很有磁性,“曲小姐....很高兴见到你。”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搞得像是故人见面。
曲白檀并不理解其中包涵的深意,心中悸动不止。她收回目光,不知所措的抓着手上似乎还带着余温的帕子。
丝绸锦缎的质感,在冷风中,将直白裸露的指尖给予了一处挡风的地方。
雪势忽而大起来,曲白檀微微眯眼。
面对一个陌生男人,出众的外表并不足以让人继续仿若无事般继续攀谈下去。况且曲白檀落地爱丁堡不超过十个小时。
她没有足够的安全感。
想要腾出手还回去,但反而弄巧成拙,怀中抱着的牛皮纸袋终于不堪重负,一盒方方正正的牛奶砸落在脚边。
接着是一连串的食物。
巧克力,饼干,胡萝卜,苹果...
曲白檀看着半空的纸袋,一时间哭笑不得。
她正要去捡,怀中却突然多了一根伞柄。她正在为突如其来的靠近怔愣时,稍一抬眼,便看见一双修长干净的指节落在黑色的大衣上。
司伯朗利索的脱下外套,蹲身兀自将散落的东西装在里面,混着泥土的食物在一片墨色中晕染开。
短短几下动作,竟也变的赏心悦目起来。
曲白檀有些失神,她盯着司伯朗的身影,喧嚣的公园中,她听到了自己无比清晰的心跳声,像是鼓点般。
在耳边逐渐放大。
司伯朗站起身,他的眸色在水雾中格外潋滟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