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早晨还是夜晚,赛罗孤身一人站在薄雾之中。
周围没有人影。只有树枝的阴影伸向各个方向。
(啊,原来如此——这是梦啊。)
做梦的时候,本人通常很难意识到“这是梦”。但是不知何故,赛罗从很久以前就有在“梦”里立即察觉到这是“梦”的怪癖。
“……那是因为赛罗和魔导具共用着生命。”
被忽然响起的小孩说话声吓了一跳,赛罗看向脚下。
不知不觉之间,一位水色头发的年幼少女就站在自己的眼前。
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是白天见过的少女。
她面带寂寞的表情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脚尖,还用手指抓住赛罗的裤子。
少女的脚边——一如既往地缠着束缚行动的冰冷脚镣以及从地面生出的锁链。
赛罗不禁为自己在“梦中”与她再次相遇而惊讶不已。
不过,没过多久他就冷静下来,蹲在她的身旁。
从旁边来看,少女给人一种晶莹剔透的梦幻印象。
比起“人类”,她确实是更接近于“精灵”的存在。
盯着她的脸,赛罗问道。
“与魔导具共用生命——啊,你知道我的事吗?”
“还流的轮环”就在赛罗的体内。他推测少女说的话就是这个意思。
不过,既然是赛罗做的“梦”,那么他的疑问其实也没有意义。
视线依然从赛罗身上别开,少女摇了摇头。
“不知道……但我明白。因为,赛罗和我很像——”
“很像?可是,我是人类啊。你却像是精灵。”
“可是,我们很像。”
像是被训斥的小孩一样,她的身体僵硬起来,一动不动。
赛罗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坐如针毡的感受。
少女看起来和米斯特哈温德的玛丽露差不多大小,说不定还要年幼一些。但她的脸上却流露出一副老成的表情,大概是因为寂寞吧——觉察到了这一点,就算是在梦中,赛罗也绝对不能对她置之不管。
“赛罗,救救我——”
她用纤弱的声音说道。
白天见面的时候,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剑士插手阻拦了他。赛罗知道少女有求于他,但还是很在意她想说些什么。
此刻——在自己的梦中,他总算听到了少女的声音。
“救你……从什么人手里呢?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嗯……我被奇怪的大叔抓住了。我只是想静静地沉眠而已……求求你,救救我吧——”
覆盖森林的迷雾变浓了。在白色雾霭的包裹下,少女的身影从眼前渐渐消失。
“啊,等一下!稍微等一下,你的名字是什么!?”
赛罗将最后的疑问脱口而出。
以前,祖父曾经告诉他。
“精灵只会让真正信赖的对象知道自己的名字——”
如果她愿意答出名字,那么赛罗就多了一条相信她的理由。
“……我的名字是……缇亚涅丝——”
略显沙哑的声音从雾霭的另一端传来。
在梦境的最后听到了这个声音,赛罗睁开眼睛。
那越变越浓的白色雾气其实是窗外耀眼的阳光。菲诺发出香甜的呼吸声,正在他的身旁睡觉。
昨晚赛罗因为昏倒的香水而睡着后,他们似乎还是共用了一张床。
昨天的谈话稍微缓和了菲诺的不安,不过回想起昨晚的事情经过,与床有关的事也许和她的不安并没有直接关系。
(可是,要是我强硬地一口拒绝,菲诺一定会心情不好的……)
赛罗最伤脑筋的问题还是他“并不是真的讨厌”这样。只要自己能保持理性,菲诺就可以睡得暖和一些,也能让她稍微放心一点。不管怎么说,赛罗这回的初次旅行始终伴随着种种不安。
小心地挪开了缠在自己身上的双臂,赛罗从床上站了起来。
(话说回来,刚才的梦……真的是“梦”吗?)
疑问从脑海中掠过。
如果是梦,比起用自己的大脑做的梦,被别人强制灌输了这个梦的感受更强烈。
“……看来你很在意那个奇怪的女孩啊?”
发出声音的人是在脚下的篮子里缩成一团的阿尔凯因。他的背上披着婴儿用的毛毯,耳朵轻轻抖动。
“早上好,阿尔凯因。奇怪的女孩……是指菲诺吗?”
赛罗把视线投向还在睡觉的年长少女。她是个有些“奇怪的女孩”,这一点赛罗也有所觉察。
一大早就看到她那与天真无邪的睡相相反、衣服略微敞开的睡姿,难免会给人造成强烈的视觉刺激。
赛罗慌忙移开视线,而阿尔凯因摇晃着从篮子里伸出的尾巴。
“不是指菲诺啦——就是刚才你在梦里见到的女孩。我也不知道她是精灵还是别的什么……不过,我感到了她在干涉你的气息。你没留下什么可怕的回忆吧?”
赛罗用力地点了点头。
说起“可怕的回忆”,他觉得比起自己,反倒是那位求助的少女才有那样的体验。与此同时,他也为注意到这件事的阿尔凯因作为魔导师的杰出能力深感佩服。
“既然能感到气息,那就不是梦了吧。”
包含着确认的含义,赛罗开口问道。阿尔凯因总算把脸从小小的枕头上抬起,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站起。
“睡觉的时候人会比较没有防备心,因此也更容易表现出本性——精灵可是很可怕的哦,赛罗。他们是与人拥有不同价值观的存在。精灵的善意可能会给人类带来灾难,亦或是与其相反。比如他们本想帮助人类的小孩,却可能导致不好的后果。”
赛罗明白阿尔凯因说的话。自古以来,就有许多人类与精灵之间产生误会的传说。
不过,赛罗还是很在意少女口中的“我与赛罗很像”这句话。
至少从外观上来看,自称缇亚涅丝的她和赛罗没有任何共通之处。
(这么说来……这间旅馆也叫‘缇亚涅丝’啊。)
赛罗这才发觉到这一点。在这片土地上,这并不是一个少见的名字。
在遥远的过去——隆巴尔德城建成的很久很久以前,这一带似乎有一个被称作“缇亚涅丝”的村庄。
那个村庄破败之后就成为了废弃村落,自那以后经历了数百年的岁月,这里逐渐形成了贸易通道,也建起了隆巴尔德城。
赛罗具备的这些知识基本上都是万事通的菲诺在小时候炫耀似的教给了他。
精灵经常会报上所在地域之名。
而且,精灵与人类不同,他们没有取名的“父母”。所以,他们会凭借自我意识报出名字,或是由同伴代为取名。
“……刚才那个女孩自称她是缇亚涅丝。她说自己‘和我很像’,所以才会向我求助。阿尔凯因,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黑猫“嗯”了一声,飞蹿到空出来的床上。
赛罗坐到他的旁边,因耀眼的朝阳眯起眼睛。
“只知道这些的话,我也说不出什么呢。总之,等救了西兹可他们之后再说吧。能不能救那位精灵,取决于我们是否能活过这一关。”
听了阿尔凯因的解释,赛罗点了点头。今天中午——他们不得不去这座城市旁边的遗迹。既然不知道敌人会设下怎样的陷阱,对方还有人质在手,他们根本没有做出选择的余地。
更何况,这一次也可能和哈尔姆巴克欺骗他一样,对方只是在用虚假的东西来诱人上钩而已。
阿尔凯因披上了风衣,把帽子深深地扣在头上。
“昨天夜里,在你被弄睡着之后,我向这里的女主人询问了很多事情。所谓的古代之民遗迹就位于从城里走过去约两个小时的地方。那是几乎没有旅人靠近的森林深处,似乎也是黑狼的栖息地。我借来了地图,咱们几个还是早点出发比较好。你能把菲诺叫起来吗?”
虽然阿尔凯因的声音十分沉着,但他不可能不担心自己的同伴。察觉到他的心情,赛罗摇晃起菲诺削瘦的肩膀。
“菲诺。快起来,菲诺。”
“嗯……唔嗯……”
发出让赛罗一颤的**声,菲诺总算睁开了眼睛。
“啊……赛罗……已经是早上了?”
坐起身来的她有些迷糊地揉了揉眼睛。
“你没怎么睡好吧?所以我都说了不用管我,睡另一张床就好啊。”
面对着无可奈何地开口抱怨的赛罗,菲诺摇了摇头。
“不,我睡得很好哦?不过,都怪我用昏倒的香水逼你睡着了,你的睡相不怎么好……半夜的时候变得超级严重。你想知道具体情形吗?”
“……抱歉,我不想听。”
赛罗这才发现,床上的床单和毛毯都异常凌乱。
阿尔凯因微微一笑,伸长身体扭转门把手。
“我去拜托下面做早饭,你们整理好这里之后就下来吧。再这样下去,旅馆的其他人可是会产生误解的哦。”
“是吗?我觉得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我马上就把床铺好!”
听着阿尔凯因悠然下楼的脚步声,赛罗慌忙开始整理凌乱的床铺。
菲诺一边帮忙,一边小声地在赛罗的耳边低喃。
“……赛罗,你当时真的没有醒着?”
“我一觉睡到天亮了啦!”
瞅着脸红到脖子根的赛罗,菲诺又嗤嗤笑了起来。
想到接下来还要持续这样的旅行生活,赛罗不禁为自己的未来产生了不安。
不过,根据今天——接下来的事态发展,赛罗他们的旅行也有可能就此结束。
这个想法使他自然而然地板起了脸。
“……怎么了?赛罗,你生气了?”
菲诺误会了他的表情变化,不安地问道。
虽然有点恶作剧过火,但她的眼神还是包含着从很久以前就深受赛罗无条件信任的纯真本质。
正因为如此,赛罗才不能向菲诺吐露自己软弱的想法。他不想因为自己年龄比较小,就在菲诺面前展现孩子气的部分。
他想要和她——一起平等地走下去。
“菲诺,我不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不过,菲诺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所以,一旦遇到危险,我希望你立刻逃走。答应我,不要像与艾尔西战斗的时候那么乱来。”
赛罗一脸认真地说道,这使菲诺连着眨了好几下眼。接着,她的脸颊变得微微泛红。
菲诺露出了开心的微笑,轻声叹息。
“……赛罗从以前起就没有变过呢。”
“……你是指孩子气的部分吗?”
除了性格软弱,像是女孩的外观也使他看起来格外孩子气,对此赛罗很有自知之明。
但是,菲诺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赛罗本来就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孩子气,倒不如说有时表现得比我还成熟。最重要的是,我想说的话与小孩或大人无关——虽然你自己可能没有觉察到,但是与赛罗交谈的时候,就会让人有种安心的奇妙感觉。那个精灵女孩会有求于你,说不定也是因为你身上的这种感觉。”
说到这里,菲诺把枕头重新摆回到整理好的床上。
“好了,走吧。阿尔凯因还在等着我们呢!”
菲诺活力十足地拉着赛罗的手,打开了房门。
赛罗的脸颊不由得松弛了几分。
对于为这次的旅行心生不安的赛罗来说,菲诺的开朗无疑是一种精神支柱。
走下旅馆的楼梯,手中菲诺的手让赛罗放下心来。
赛罗忽然想起从米斯特哈温德出发的时候,阿尔凯因对他说的话。
“瞒着她离开,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如果主人奥尔德巴没有把旅行的事告诉菲诺。
如果菲诺那一天没有下决心踏上旅途——
赛罗现在绝对不会有这种感受。
“我还真是需要菲诺啊。”
对此产生了实感,赛罗不禁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高兴心情。
◎
离开隆巴尔德城后,在森林里的大路行进了约一个小时——
阿尔凯因一行人来到了森林深处。
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但洒下的阳光却被茂密的枝叶阻挡住了,周围一片昏暗。
隆巴尔德是利用森林建成的“城市”,但城市之外才是真真正正的“森林”。就算这条重要的大路平时有在维护,但附近还是随时都有可能出现野兽。
终于,在他们看到地图上标出的岔道时,阿尔凯因停下了脚步。
去“古代之民的遗迹”似乎要离开大路,通过兽道前往更深处。虽然大路宽敞到能容马车通过,但兽道十分狭窄,周围杂草丛生,乍眼看去根本不像是道路。
“到这里都没有魔族的气息……吗。对方果然是人手不足吧。那么,赛罗。按照计划,我先一个人去这边,你们就隐藏身形,远远地跟在后面吧。为了不要发出脚步声,可以骑上天球木马。”
“我知道了。待会儿见——多加小心啊,阿尔凯因。”
阿尔凯因向表示关切的赛罗微微颔首,以猫的动作跑了起来。
在身后的菲诺从腰间的布袋中取出小小的木马时,他们之间的距离也在拉大。
(接下来——敌人会怎么出招?)
阿尔凯因一边在森林里奔跑,一边提防着周围的情况。
敌人的数量应该不多,但看不破对方的招数,这让人心里很是恼火。特意把他叫到遗迹来,也就是说这个遗迹本身可能有做“陷阱”的效果。
(……如果是那样的话,霍克艾上钩也可以说是自作自受。)
阿尔凯因很了解自己同伴的性格。只要知道这附近有“古代之民的遗迹”,他一定会到这里来调查。阿尔凯因在还知道怎么管束他,但关系尚浅的西兹可也只能无可奈何了。
用四只脚在兽道上奔跑了没多久,阿尔凯因的视野中便涌现了“半透明的透明树木”。
对那片森林释放出的异常气息,他一边奔跑一边皱起了眉头。
(幻觉……?不,这个莫非是——对这附近的森林整体施以镜面处理,又把它封印在魔导具里?)
阿尔凯因立刻得出了这个推论。以前也有过以“空间”为对象,把特定领域封在魔导具里之后,留下这种幽灵般存在的例子。
严格地说,这些树木并不是幽灵。在那件魔导具中,树的本体恐怕还在生长。
通过镜面封锁这种技法,可以把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填入魔导具之内——虽然难度颇高,但它本身可以算是相当普及的技术。只不过,对“森林”这般规模庞大的对象施放技法,未免太过脱离常识。
半透明树木的排列方式应该和魔导具中的树木排列方式完全相同。
(难道……霍克艾他们就是被封印在“那边的世界”,所以共鸣之石才无法接通——?)
阿尔凯因一边思来想去,一边在森林里继续疾驰。最终,他开始感受到一种奇特的感觉。
就像是有某种隐藏在浓雾中的强烈存在屏息潜伏在身旁一样,森林整体释放出一股压迫感。
“这是……赶人用的结界吗?”
能立刻察觉到这件事,多亏了他身为魔导师的经验。但是,这个结界是由魔族张开,还是原本就残留在遗迹之内,他无法在瞬息之间做出判断。
(赛罗他们说不定根本进不到这里面——)
没有抵抗力的孩子肯定会双腿发软,动弹不得。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不管怎么说,阿尔凯因打算在赛罗他们追来之前,迅速解决掉与魔族之间的问题,确认霍克艾和西兹可是否安好。
在雾气中继续奔跑的阿尔凯因来到了遗迹的中心部位。
那里有一棵焦黑干枯的大树——
悠然耸立。
它并不是真正的树,而是用石头制成的雕像,只看下半部分就像是石柱,上半部分则有树枝的分叉。
大概是没能经受住岁月的流逝,原本似乎象征着树枝的石头凌乱地散落在四周。
阿尔凯因的金色眼眸盯着位于树干中心部位、年幼少女的雕像。看起石树不只是石造的雕像,似乎还是一种魔导具。
在石树的旁边——
一个身穿神官服,一脸阴沉的男人坐在地上。
“……你来了啊,阿尔凯因。”
男人向阿尔凯因投来了冰冷的视线。
霍克艾和西兹可的身影没有出现在这里。
“你就是给我送来信件的魔族吧?我按照你的要求,带来了‘还流的轮环’。我的同伴们在哪里?”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阿尔凯因也产生了一种不协调感。
面前的男人似乎是魔族没错,但是,从他的身上,阿尔凯因感觉不到丝毫敌意或杀意之类的感情。
话虽如此,他看上去也不是完全没有斗志,似乎还另有所图。
“……我在隆巴尔德城见过你吧?在蒂可恩之泉的旁边,你和赛罗撞在了一起。”
昨天他们在泉水旁边寻找霍克艾他们的时候,面前这个男人曾经和赛罗轻轻相撞。
现在回想起来,他可能早就看穿了黑猫是“阿尔凯因本人”还是别人操纵的魔导人形。在那之后,他恐怕还潜入旅馆确认清楚,然后才在晚上送去了信。
神官风格的男人缓缓站起,轻触用黑色的石头制成的树干。
“——真是让人想象不到你是猫的超群记忆力呢。首先还是报上名来吧。我的名字是库洛加。虽然身为魔族,但是很不巧我对战斗能力没有自信。要是我在这里把你的同伴还给你,之后可就没法从你身边逃开了。我把你叫到这里,是为了得到露娜丝缇雅大人的信任而设下的一场豪赌。”
他若有所思地嘟囔着,向阿尔凯因招了招手。
阿尔凯因保持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
“那棵树上有某种机关——”
来到这里后,他立刻就感到了这一点。正因为如此,他不能不加考虑地靠近。
阿尔凯因把肉垫贴在挂在腰间的“漆黑的糕饼刀”的刀柄上,从帽子的阴影中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虽然他很想通过速攻解决对方,但是在确认西兹可他们的情况之前,他不能采取这样的行动。说不定还有其他魔族在附近观望事态的发展。
为了看出对方的招数,阿尔凯因仔细地观察着他。
“……虽然是初次见面,不过你好像对我有所了解啊。我也变成名人了吗?”
“那是自然。身为那位范达尔的头号弟子兼暗属性的魔导师,你可以在各地自由行动,搞不好是比六贤人还要麻烦的对手。听说你化成了猫的形态,刚开始那些哈哈大笑的人现在也认识到了你的威胁。你不是凭一己之力干掉了哈尔姆巴克和艾尔西率领的魔导骑士团吗?所以,我不认为你是可以用正面进攻解决掉的对手——”
名叫库洛加的魔族自嘲般地笑了。
对于他那冷静的口吻,阿尔凯因加强了戒备。
像是哈尔姆巴克那样的激情型魔族,行动比较好推测,因此也容易对付。可是,面对这位库洛加一样冷静的敌人,一旦出错一步棋,就会立即深陷泥沼。
(很难对付的魔族啊,这个人——)
阿尔凯因边想边眯起眼睛,伸出了小小的爪子并竖起三根指头。
“那么,库洛加。我来提醒你谈判的选择吧。
第一,释放我的同伴。在这种情况下,我会放你逃走。
第二,用我手上的‘还流的轮环’交换我的同伴。如果你选择这一种,虽然交换的方式比较麻烦,但是对于我来说,比起魔导具还是同伴更重要。
第三——老实说,我不推荐这个选择。那就是抛开谈判,与我一战。”
由于担心同伴的安全,阿尔凯因提出了对方比较容易接受的条件。
预定交给敌人的“还流的轮环”,自然是欺骗哈尔姆巴克时用的假货。就算不一定能完全骗到对方,只要确认了那两个人平安无事,事后就算杀了对方也无所谓。
库洛加思索了片刻。
“对我来说有价值的选项只有第二种。而且,这一点与我的期望也一致。好,那就来交换吧。我带你去你的同伴所在的地方。”
库洛加在石树旁做出招手的动作。
阿尔凯因摇了摇头。
“那可不行,我怀疑你设下了机关。所以,你要把他们两个带到这里。如果需要一点时间,我可以在这里等。”
库洛加陷入了沉默。
阿尔凯因也默默地观察着对方的行动。
高亢的少女惨叫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紧迫感。
“菲诺……!?”
从背后的森林传来的声音让阿尔凯因吓了一跳。
魔族还有伏兵——这是他首先想到的可能性,不过,表现出惊讶的人不只是阿尔凯因。
面前的库洛加也皱起了眉头,明显十分困惑。
阿尔凯因立即拔出糕饼刀,飞扑到库洛加身旁。
他以猫的轻盈动作绕到库洛加的背后,把冰冷的刀刃贴在对方的脖子上。
库洛加全身僵硬。
阿尔凯因以骇人的语气缓缓地低喃。
“——那是你的部下干的好事吧?不要对小孩出手。谈判仅限于你我之间。要是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我会在这里杀掉你。”
只要不是特别迟钝的人,应该能听出阿尔凯因的杀气是货真价实的。
库洛加保持着背对的姿势一动不动。
“应该可以用共鸣之石做出指示。快点——”
天球木马突然出现在阿尔凯因的视野中。
马背上只有菲诺的身影。脸色苍白的她让木马滑行到阿尔凯因的身边。
“阿尔凯因!赛罗他……赛罗突然消失了!与一个奇怪的女孩一起……”
“别过来,菲诺!”
阿尔凯因大声叫道,但这句话并没有传入菲诺的耳中。由于注意力被菲诺引开,糕饼刀的刀刃从库洛加的脖子上微微移开了几分。
刹那间,库洛加弯下身子,把手腕伸向树干。
“阿尔凯因——反正都要在此结束,那就拖你一起下地狱吧!”
在大声叫嚷的同时,他的手心亮起了一道光芒。
(狼狩之弓……!?)
库洛加挂在手腕上手环表面出现了一把赤铜色的手弩。
这是将凝缩其中的魔力当成箭矢射出的魔导具。不过,它的轨道与箭相同,一旦命中就会造成致命伤,但很难命中活动中的人。
可是,那根箭没有朝向阿尔凯因或菲诺——而是瞄准了身旁的“树干”。
如果是自己被盯上还能躲开,但阿尔凯因没有来得及对这一招做出反应。库洛加举起的手弩与树干之间的距离只有几厘米,几乎不可能射偏。
在箭矢被射出的同时,一股冲击力猛烈地碾压着石头的树干。
从冲击的中心部位溢出了如同鲜血一般的红光漩涡。
光芒首先吞噬了最近处的库洛加,然后又缠在了阿尔凯因小小的身体上。
因极大的冲击力而扩散的光芒把附近的菲诺都覆盖其中。
阿尔凯因双眉一皱。
(通过冲击打开通往其他空间入口的陷阱吗——!)
等他回过神时已经迟了。脚下失去了地面的感触,就连跳起来逃跑都做不到,他只是向深渊不停坠落。
西兹可和霍克艾也掉进了同样的陷阱吧。
骑在木马上的菲诺和魔族库洛加也一起被吸入了地底——接着,地面的入口在阿尔凯因的头顶封闭。
过了几秒,阿尔凯因便用一只手按着帽子,旋转一圈并安全落地。
脚下有一种柔软土地和青草的触感。
“这里是……?”
阿尔凯因立刻确认周围的情形,在他的视野中,被镜面封锁的“另一端”——出现了一片丰饶美丽的绿色“森林”。
在灿烂阳光的照射下,生长着果实的树木郁郁葱葱。因阿尔凯因等人的降临而受到惊吓的兔子慌忙跑向了森林里。
与原本雾气浓重的地上不同,这里的头顶有着碧蓝澄澈的天空。
不是幽灵般半透明的树木,而是真真正正的森林就存在于这一端。
与天球木马一起落下的菲诺就趴在不远处。
察觉到她身旁的魔族库洛加站了起来——阿尔凯因迅速地举起漆黑的糕饼刀。
(这次他又想把菲诺当成人质吗……)
阿尔凯因忽然醒悟。
不过,当事人库洛加没有看菲诺一眼——而是突然像弹跳一般,气势十足地跪倒在地。
他把额头贴在地面上,口中漏出了像是**的声音。
“——十分抱歉,给您添麻烦了——请您……请您原谅我的无礼。阿尔凯因阁下!”
他那仿佛在呕血般的倾诉声使阿尔凯因目瞪口呆。
这与刚才的“魔族”库洛加明显不同。
“唔……嗯?”
按着脑袋坐起身来的菲诺也没有理解事态,盯着身旁的库洛加。
若是乞求饶命,库洛加的声音未免太过沉痛。那很明显在责备自己的语气中,没有丝毫刚才展现出的傲慢态度。
他保持着磕头的姿势,抑制声音呜咽起来。
“……我的名字是库洛加·圣埃鲁福尔·米西奥奈尔。虽然堕落为魔族,却是侍奉埃鲁福尔王族的王宫史学官。在对面,露娜丝缇雅的监视非常严密,我没有机会对您提及此事,才会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向魔人范达尔大人的弟子阿尔凯因阁下,我在此——在此诚心请求。”
库洛加毅然决然的抬起脸来,他的严重包含着寒气逼人的强烈意志。
就连阿尔凯因都在一瞬间被他的气魄笼罩了。
于是,库洛加一气呵成地说出了在自己心里积蓄已久的话语。
“阿尔凯因阁下,请您……请您将埃鲁福尔王族从西天将露娜丝缇雅的魔手中解救出来——!”
听着他那与美丽森林毫不般配的悲痛声音,阿尔凯因的金色眼眸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
◎
在阿尔凯因跑向遗迹之后,赛罗与菲诺也按照指示,为了追上他而开始做准备。
菲诺将心爱的天球木马从布袋中取出,放在了地面上。
“醒来吧——”
对启动的关键词产生了反应,魔导具“天球木马”仅在一瞬间就变成了与普通的马一般大小。
不过,它那圆滚滚的脚并没有着地,而是浮游在空中。
这是赛罗的祖父在菲诺的生日送给她的魔导具。她给这匹木马起了“莉可丽丝”的名字。
“赛罗想坐前面还是后面?”
不顾当下的事态,菲诺有些开心地问道。
对赛罗本人来说,不管选择哪一种都让他开心不起来。
赛罗无法操纵天球木马这样的魔导具。所以,坐在菲诺前面会被她抱住,坐在后面又要紧紧地抓住她。不管哪一种都会被当成小孩子对待,感觉十分怪异。
话虽如此,现在不是任性抱怨的时候。
“坐后面就好,为了不要被阿尔凯因甩掉,我们还是快一点吧。”
“那当然!你要抓牢哦!”
跨上木马的菲诺向木马注入魔力,把赛罗的手绕在自己腰间。
对自己碰到的纤细身体,赛罗不禁感到了些许迟疑。
“好了,赛罗。不要害羞了,要‘紧紧地’抱住我哦。如果不抓牢点的话,你可是会掉下去的。”
“唔、嗯。”
赛罗按照菲诺所说,从后面抱住了她。
“没错,就像这样……总感觉好怀念。很久以前,我们也曾像这样一起骑马。”
面对开心的菲诺,赛罗满脸通红,却也无可奈何。
“回忆往事就能以后再说,现在还是去追阿尔凯因吧。要是被甩开可就麻烦了。”
“没问题的,莉可丽丝的速度很快——驾!”
菲诺大喊一声,木马便开始在地面上方滑行。
蔓延的树根和掉落的枯枝都难不倒天球木马。它无声无息地从上面滑行通过,宛如一阵疾风。
在速度提升的同时,赛罗为了不失去平衡,慌忙调整好坐姿。
隔着肩膀,传来了菲诺娇媚的声音。
“呐,赛罗。要是抓不稳的话,稍微往上抱一点也没关系哦?”
——那里可是菲诺隆起的丰满胸部。
这个恶劣的玩笑使赛罗皱起了眉头。
“……菲诺的性格其实很差劲吧?”
“啊,好过分!我可是关心你才这么说的!”
对生起气来的菲诺,赛罗叹了一口气。
“因为不管怎么想,你只是想看到我为难的样子吧。”
“……呵呵,你说‘为难’,也就是说你意识到我是女孩子喽?”
菲诺又说了一句让人难以回答的话,轻声笑了起来。
即使面对着与魔族为敌紧迫事态,只要和菲诺待在一起,心情就能放松下来。
不过,为了缓和赛罗的不安和紧张,菲诺的表现似乎比往常还要开朗许多。
(菲诺明明也觉得不安——)
想到这里,赛罗抱住她的手臂多用了一点力气。
“……赛罗?速度稍微减慢一点比较好吗?”
菲诺误会了他的意思,以恢复认真的声音问道。
被她随风飘舞的头发遮住视线的赛罗摇了摇头。
“没事,保持这样的速度就好。我们快一点吧。”
菲诺点点头,而天球木马承受了她的意志,从林间迅速掠过。
前进了片刻之后,周围的氛围开始发生变化。
浓雾之中,森林变得晶莹剔透。
以某处为界线,树木不再有实体,而是变成了半透明的样子。
即使莉可丽丝撞在上面,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从中穿过。
“这里是怎么回事……感觉好恶心。”
菲诺小声说道。
对于赛罗来说,也是初次见到这样的情景。
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一股快被森林覆盖的压迫感向他们袭来。附近似乎涌动起一种让人“不想继续前进”的负面压力。
“……菲诺,这种氛围很奇怪吧?”
“赛罗也感觉到了?似乎是驱赶人类的结界——既然这里漂浮着这种令人讨厌的气息,普通人应该无法接近吧……是魔族张开的结界吗?”
菲诺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僵硬起来。通过怀中的身体,赛罗还感受到她的心跳加快了。
赛罗忽然想起昨天晚上与阿尔凯因谈到的“抗性”问题。
“如果我们也有‘抗性’——这份不安就会消失吧。”
对于他的提问,菲诺有些困惑地答道。
“嗯……虽然不能完全消失,但应该会有所缓和。说得直白一点,抗性其实就是‘习惯’。不管遇到什么,有些人适应环境就很快吧?这一类人就比较容易获得抗性。我们如果一直待在这样的环境里,总有一天就会习惯这种氛围……获得抗性的训练也不过是利用这种‘习惯’而已。所以,在习惯或适应之前,可是很辛苦的哦。”
“也就是说……即使是不能使用普通魔导具的我,也能接受这样的训练?”
听到这个问题,菲诺思考了一小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