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四年九月初十,一大早独孤俟忠就来到望乡渡。乌勒河上的雾气尚未散去,系着渡船的绳索深入迷雾直到消失不见。独孤俟忠大腿外侧的湿疹被这潮湿之气挑动的奇痒难忍,他无奈的用手轻轻的挠着。一边挠嘴上一边咒骂,没人听得清他在骂什么。这骂声逐渐增大,直到最后化为一声怒吼,响彻乌勒河两岸。
怒吼过后俟忠感到一丝解脱,乘着这股劲头他开始调整呼吸,让自己安静下来。直到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份寂静。
“每天大早我都在做一个梦,我梦到大伙在伙房前杀一头大肥猪。可醒来之后啥都没有。我也就纳闷了,怎么每天一大早就能梦到。今天我算是明白了,是你在这里猪叫呢!”孙安津说话间从俟忠斜身后跳出,径直跳到了码头上栓船的柱子上。只见那柱子孤零零的立在水面上,孙安津问问的背着手站在上边。
“孙南狗,你天生狗像,但是走路为什么却和猫一样。你要有种,那就站到我面前来说这话。”独孤俟忠看着孙大都督无奈的说道。
“独孤伙长一大清早站在这里意欲何为啊?”孙大都督打趣道。
“听说今天凌阳府有人要来,我想看看是哪个混账顺便凑他一顿舒展一下筋骨。”独孤俟忠悠悠的说道。
“你这贼狼枕戈待旦就是为了这事,你又想害得大伙的军粮晚到几天吗?”孙大都督生气的说道。
独孤俟忠听完后也不接话,转身捡起一块石头准备偷袭孙安津。捡起石头转头一看,那木柱上已经不见人影。俟忠笑了,大叫一声:“南狗无胆!”随后将手里的石头打了水漂。
独孤俟忠径直回屋等待着,在昏暗的军舍中等待着赵户儿来问罪于他。这一等就过了晌午,眼见着伙里的士卒都回来了。手下人很快就将校场上的情况一字不落的告诉了独孤俟忠。一听新来的百户是个娃娃,俟忠内心的那种压抑感又一次被唤醒。他摔门而出直奔百户所而去,身后跟着伙里看热闹的士卒。
俟忠踢开百户所虚掩的房门,走进一看四下无人。接着他又踢翻了桌案,但屋里还是静悄悄的。确定无人后俟忠的怒火更盛了,满屋寻找东西想要破坏泄愤。混乱中就他被一抹蓝色所吸引,定睛一看那抹蓝色来自一片布条。那片布条牢牢的缠绕在一把横刀的刀柄尾部。俟忠看到那刀一时出神,没想到脑不赶腿一下子跌倒在地上。俟忠赶紧站起来拿起刀,仔细端详起来。只见此刀全长三尺有四,刃长二尺有三。轻抚刀鞘有沙粒落地之声,应是用鲛鲨腮部皮革包裹,护手较小细看呈双鹤盘旋状。俟忠轻拔出刀一寸有余,若有寒光刺面,及至刀身完全出鞘,平直齐整未见有作战的痕迹。收刀入鞘,隐约见刀柄有一行花纹,凑近一看乃是“贤均从众”四个小字。
看到这四个小字,俟忠长舒一口气。深感这些年在这舳舻洲上困久了,已经出现了癔症。正在此时听得有人已到门口,抬头一看门口站着一个青衣少年冷静地看着自己。对于俟忠而言贤众的冷静就是对他最大的抱怨,他想打一架,只想打他个精疲力竭。
贤众此时接过俟忠抛来的刀,表面镇定但内心已是波涛汹涌。此人应该就是校场缺席的那个人,一个连赵户儿都想躲着走的人。他能感觉到俟忠肯定不是什么善茬,但是却搞不清楚俟忠到底想要干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今天他不能退让一步,这岛上地方本来就不大还能退到何处。
“在这堂上坐了半天了,总该报个姓名。”贤众问道。
“你那有名典,自己去找。”俟忠看着贤众说道。
“官长问话作为属下该怎样回答,你连这点军规都没有搞清楚。不会是因为目无官长的罪名上的这个岛吧?”贤众气势上一点也没有退缩。
俟忠感觉自己得到的冒犯已经足够了,但眼前这人还是个娃娃。俟忠杀过很多人,岛上的壮年基本上都被他揍过。但此时俟忠却不知如何对付这个人才算妥帖。短暂的沉默后他决定给贤众来个恰到好处的下马威。
只见俟忠站起身将案几一脚踢碎。然后俟忠不慌不忙的拿起一条案几腿,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贤众。正当俟忠刚刚拿起案几腿的时候,只觉得一声似裂帛,接着寒光划过。然后俟忠手里的桌腿掉在了地上。俟忠看了看脱手的桌腿,一把短剑深深的插入其中。然后俟忠抬头看见贤众已收回手臂,腰间的短剑剑鞘空无一物。屋外围观的人群被这一幕惊的没了声响。
“家中长辈都在何处军中效力?”俟忠瞪大眼睛问道。
“世代天雄军。”贤众冷漠的答道。
“天雄军就不讲规矩吗?”俟忠都急眼了。
“什么时候挑衅官长成了你这厮的规矩?”贤众厉声问道。
俟忠被这一声打乱了阵脚,失了方寸。眼前这个少年一时让他没了办法。冲上去和他搏斗,现在这么做一点都不体面。
“官长可知道我因何罪才来到此地的?”俟忠笑着问道,他要抓住最后的机会为自己的面子赢上一局。
“那你知道我是因为什么罪名才来到此地的吗?”贤众不依不饶。
俟忠听完贤众的话后,一步步走向贤众,最后俟忠的脸几乎都快贴着贤众的脸。
“敢问大人所犯何罪?”俟忠坏笑着问道。
“从逆。”贤众故做轻松的说道。
俟忠愣在原地。心想好家伙,和这厮比罪名我显得像个二流货色。俟忠笑了,笑的有些许无奈亦有些许不甘。然后从贤众的身旁走过,径直出了门。
俟忠走出房门,屋外众人生怕被俟忠拿来出气,纷纷逃散。俟忠刚走了两步,向天空大喊一声:“吾乃独孤俟忠是也!”
百户所里,贤众努力平复着呼吸,刚才那股气势完全不见了踪影。冷静了一会,方才想起孙安津还等着自己拿钱呢。于是急忙从行李中取得百钱然后出门向渡口走去。刚到门口就和刘郗撞了个满怀。
话说刚刚三人在孙安津处分头行动,刘郗本来在屋里替孙安津照顾曹劼。忽听得手下士卒回报说看见俟忠去了百户所,刘郗顿觉大事不妙。随后带上自己伙里的士卒去保护贤众。等刘郗一行人到了百户所外面的时候俟忠等人已经远去。刘郗没有见到俟忠一行人也是松了一口气,要是真打起来自己这边未必有胜算。刘郗将士卒留在门外,自己进入了百户所。
一进屋刘郗便和贤众撞了个满怀。看到贤众安然无恙神态自诺,刘郗自己心里不禁怀疑这人是不是被俟忠打出了内伤。贤众让刘郗随自己一起去望乡渡找孙安津,二人刚要动身贤众想起自己随身的短剑还扎在案腿上,于是回去将短剑取下放回随身剑鞘之中。刘郗看到这一幕着实有些惊讶,不敢相信贤众敢正面对抗俟忠,也不明白俟忠为何没有将事情闹到底。贤众拉着刘郗走出百户所一路上向望乡渡走去,看到刘郗麾下那七八个士卒一直跟着他们。
“刘伙长,他们为何一直跟着你我二人?”贤众不解的问道。
“防备独孤俟忠,以被不时之需。”刘郗坦然答道。
贤众听后不觉笑出声来,连忙摆手示意后边众人不要跟来。众人看向刘郗,刘郗点头示意,众人遂散。贤众和刘郗一路来到望乡渡,见到孙安津已经在渡船边手持三色旗在等候。贤众将手中百钱交给孙大都督,之间孙安津将银钱放在渡船上,然后挥动三色旗打出信号。不一会缆绳游动,渡船载着银钱缓缓向对岸驶去。
等到渡船到了对岸,贤众等人看到有士卒快步跳进船去拿了银钱。然后用旗语回复孙安津。孙安津看过旗语转身对贤众说道:“大夫明早才能到。”随后让刘郗陪贤众先回去休息。
刘郗陪着贤众回到百户所,将损坏的案几让士卒收起来已被将来不时之需。贤众不解,刘郗解释道岛上屋子匮乏,即便是木料也是常年缺乏。平日里营房修缮所需的木料多数都是平日东拼西凑攒下的。这点木料说不定以后还能派上大用场。贤众听后觉有趣。
刘郗又拿出一个木盒交给贤众,贤众打开木盒一看里边有一把钥匙和一个鱼符。
“大人,这把钥匙是楼上案牍箱的钥匙,里边存放着岛上军士人口的户籍典册、武备文书、武库存档等一干文书。这鱼符是上峰调动岛上军士的信物。这两样东西你权且收好。刘郗向贤众一一解释道。
贤众收好两样东西,刘郗留了两个兵士在百户所门外职守然后就回去了。
太阳刚下山,河上便升起一团雾气,将整个舳舻洲笼罩在其中。到了夜里,岛上开始变得湿冷难耐。贤众在百户所楼上手脚冰凉难以入睡,忽然想起门口的士卒还在职守。便让两个士卒回营房休息。士卒怕回去被刘郗怪罪便不肯走,贤众随让他们进屋在一楼大厅守候。
贤众回到二楼翻箱倒柜找出自己的皮大氅加在被褥上,然后上床准备入睡。刚躺下他便想起今日和俟忠对质的情形。凭借俟忠踢碎案几那股轻松劲贤众判断要是打起来,他肯定不是俟忠的对手。当贤众掷出短剑的时候,俟忠的眼睛看不出些许的恐惧。但他最后却选择了退让,贤众突然对这个刺头产生了一丝兴趣。
贤众起身点上油灯,用刘郗留给他的钥匙打开了那把鬼头锁。贤众在士卒册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俟忠的典册。与其他人的详尽的记录不同,俟忠的典册只有薄薄一张纸,上边的信息更是少的可怜。只有一条关于俟忠所犯罪行的描述。
贤众看到这条描述顿时打了个寒战。纸上赫然写着:乾元初十月,于定州营中戕杀官长,迁庭州自新军终身不得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