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众站在校场的高台上,面对着眼前四十五张面孔紧张到脸麻了。旁边的赵户儿见人到的差不多了,便对刘郗点头示意。刘郗见状,走出队列来到高台前。
“舳舻堡全众共计四十六人实到四十五人。自新军三十五人,实到三十四人。军户十人悉数到场。”刘郗上前回答道。
“新的百户到任,谁没有按例到场?”赵户儿声色俱厉。
刘郗看看后边众人,一时支支吾吾不好回答。
“刘郗你哑巴了吗?”赵户儿继续追问。
“老样子,还是之前那个。”刘郗低头答道。
“独孤什长有伤在身就免了吧。既然大家到齐了就开始吧。”赵户儿不甘心地说道。
赵户儿宣读了贤众和曹劼的任命文书,然后对着贤众说道:“李百户出生将门,还请诸位未来在李百户的麾下精诚团结为国效力。”
赵户儿说罢,台下鸦雀无声。赵户儿只得看向刘郗,刘郗无奈便带头叫好。众人无奈也纷纷附和起来,面对这群滚刀肉赵户儿也没有多余的奢望。转身对贤众说道:“这群人以后还需要你严加管束。今后都是袍泽弟兄,你也讲几句吧。”说罢把贤众推到台前。
贤众被人推到台前,面对台下这群人,贤众感觉嗓子有点发干。但是还是鼓起勇气,挨个审视了台下众人。经过了漫长的沉默后,贤众终于说话了。
“按照军中规矩,我等身处敌前。即便是校场集合,也应在望楼上留下哨兵以防敌人偷袭。”贤众对着刘郗说道。
贤众说完众人都笑了,有的放声大笑。有的碍于刘郗的目光笑得很委婉,但即便是刘郗自己最后也是憋不住笑了。赵户儿在贤众身后也笑了,但是碍于孔贞,没有笑的那么明显。
但他还是让笑声持续了半天后才出面制止,声色俱厉的让刘郗以后要加强防备。
随后赵户儿遣散众人,单独将刘郗叫到跟前。
“这刘郗是舳舻堡资历最深的伙长了,以后这里的各种问题都可以询问刘郗。没有他不知道的。我这边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你们好自为之吧。”说罢,赵户儿便向码头走去。刚走了两步便回头看向孔贞。孔贞知道他的意思,也不便在继续留下。于是拜别贤众,跟着赵户儿一道离去。
赵户儿刚走,刘郗便和众人将贤众的行李甲胄一并抬到百户所。这百户所是一幢二层小木楼,位于堡内东北角紧挨着东北角的望楼。是岛上百户日常居住和办公的地方。贤众进门一看,屋子已经空置多时。即便是新近打扫过,空气中依然弥漫着老旧灰尘的味道。刘郗一直帮贤众归置物品,除了询问哪样物品该怎样摆放外,没有多说一句话。贤众看着这个六尺有余皮肤黝黑的汉子。左手缺少小指,手背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痕,从虎口延伸到手腕处。显然来到舳舻堡前他也曾在战场上奋力搏杀过。贤众莫名感觉此人是个可靠之人。但是看到赵户儿和他亲近的样子,贤众又不得不对他多加防备。
“刘伙长是何方人士?”贤众率先打破沉默。
“卑职是青州人。”刘郗回答道。
“这百户所空置多久了?”贤众见第一句没有打开局面,继续问道。
“空置三年有余了。”刘郗答道,言简意赅没有表现出一点想要继续对话的意思。
“前任百户回乡后,按照成例朝廷需要在三个月内任命新的百户。为何舳舻堡的百户居然空缺了三年之久。”贤众继续说道。
“朝廷的事情卑职就不清楚了,也不敢妄自揣测。兴许舳舻堡对于朝廷来说实在太小了吧。”刘郗答道。
“前任百户在岛上坚守数十年才得返乡,也算是功德圆满了。”贤众看着微微漏光的墙壁叹道。
“前任百户孙大人在堡外巡查时被林胡游骑的箭矢所伤,坠入了乌勒河中。尸身最后都没有找到。”刘郗停下手里的活说道。
“你是说林胡的箭矢可以射入堡内?”贤众赶紧问道。
“只有在顺风的时候才能做到,但是只能射到北望楼那一块。当时孙百户正在北望楼下巡视北墙,忽然被暗箭所伤掉落水中。”刘郗答道。
“林胡动向我们的望楼事前都没有侦知吗?”贤众问道。
“北岸正对舳舻堡北墙的那段高岩足足比舳舻堡高处二十余丈,又有密林遮掩实在不好观察林胡的动向。”刘郗无奈的回答道。
“林胡时常扰袭我方吗?”贤众追问道。
“一年总有那么几次吧。朝廷和林胡一直都没有签订和约,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刘郗回答道。
“刘伙长来舳舻堡几年了?”贤众问道。
“差不多九年了吧,具体也记不清楚了。在岛上算着日子就没法过日子了。”刘郗脸上流落出失落的情绪。
贤众看到刘郗的表情,也不好多问。忽然想起曹劼自被那黑衣汉子背走后再也没有见过,不觉间紧张起来。急忙向刘郗询问曹劼下落。
“曹伙长被孙都督接去安置了,这边收拾好后卑职便带大人去见他们。”刘郗答道。
“孙都督?”贤众不解道。
“孙都督是岛上水军的伙长孙安津,主管岛上的火攻船。是岛上水性最好的人,也是个热心肠。平时经常在河里钓鱼给大家带点荤腥。时间久了岛上的兵士便都称他是舳舻堡水军大都督。”刘郗连忙解释道。
贤众听完心里寻思,这孙安津平日里能帮士卒改善伙食,看到曹劼受伤能主动上前伸出援手,肯定是个好相处的人。不等这边安置停当,便催着刘郗带着自己去找曹劼。
刘郗带着贤众到了岛上马厩旁的最小的一间木头和茅草搭建的营房。推门进去一看,营房内收拾的还算整洁。曹劼被孙都督安置在大通铺上趴着,像是睡了过去。孙都督盘腿坐在旁边,正在用小石臼磨碎一些草药。看到贤众等人进来,孙都督也不起身,只在那里默默的研磨着草药。
“曹伙长伤势怎样了?”贤众对着孙都督问道。
“幸好之前用过药,血是止住了,但是内伤短期内是好不了。人现在发烧迷糊了,得想办法尽快退烧。我这些野药只能缓解,还是得尽快想办法给他请个大夫。”孙都督回答道。
“赵百户和我说岛上有军医,为什么不请军医诊治?”贤众急忙问道。
“岛上的军医三十年前就死了。赵户儿这贼狼八成是想要此人的性命。我老孙有一句话想问大人,这曹劼莫不是连钱货都没有惹的唐钟懿那狗儿急了眼。”孙都督看着贤众缓缓说道。
“必是没有,当时曹伙长也想拿钱缓打。但是唐校尉没有答应,反倒以行贿上官的缘由重打了曹伙长。”贤众疑惑的说道。
听完这番话,孙都督和刘郗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然后陷入了沉默。
贤众看出二人的好似明白了些什么便追问道:“二位有什么隐情还请明示。”
刘郗任凭贤众追问只是支支吾吾低头不语。
“都发配到这里了还有什么可顾忌的。还是让我来挑明了。唐钟懿这狗儿向来是贪财吝啬,能让他这么对曹劼的原因只有一个。有人出了更多的钱来买曹劼的命。”孙都督压着声音说道。
贤众这一路哪能没有猜到这一点,只是心里还是存着一丝希望。在这凌阳军府的治下,唐钟懿的话比当朝至尊都要好使。现在有人想要通过唐钟懿的手了断曹劼,贤众要保住曹劼的难度太大。在这岛上孤立无援没有亲信,贤众现在只能赌一把,求助于眼前这二人。
“曹伙长与我虽没有过多的交情,但是现在到了舳舻堡他就是我的袍泽。不管曹劼之前开罪了什么权贵,作为官长我不能看着自己的士卒死的不明不白。今日我初到舳舻堡,自认是无人依靠。还请二位念在袍泽一场,帮我保住曹劼的性命。”贤众说完便看向二人。
刘郗面露难色看向孙安津,迟迟不肯说话。孙安津看着贤众那执拗的样子,一时也拿不准自己是否应该相信他。如果相信眼前这个娃娃,自己岂不是莫名其妙的卷入了一场暗战之中。但直觉告诉他但凡唐钟懿想要除掉的人,大致不是什么恶人。以自己的本性断然是不回见死不救的。但是即便是现在救了曹劼,那以后怎么办呢?唐钟懿和他背后的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弄不好救不了别人反倒还得搭上自己。关不了那么许多了,眼下的关节是先保住曹劼的性命,后边的事情以后走一步看一步吧。孙安津下定决心先帮助贤众保住曹劼的性命。
“大家先合力保住曹伙长度过现在这一关吧。”孙大都督说完看向刘郗。
“也罢。有需要我的事情尽管吩咐。”刘郗咬咬牙也下了决心。
“多谢二位相助,我替曹伙长先谢过。”贤众说罢作揖。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给曹伙长找个郎中诊治。过往堡内若是有人得了重症,便可向齐四郎捎信找勇毅村的郑大夫过来医治。但是少不了要耗费银钱给那齐四郎。”孙大都督说道。
“赵户儿这厮竟然之前骗我说勇毅村没有大夫,真是可恶至极。孙伙长你放心去联络大夫,我这边还有银钱给你。不知道使唤一次齐四郎需要多少银钱?”贤众问道。
“须得百钱。”孙大都督说道。
“这都好说,我想那赵户儿今天应该直接返回凌阳府了。我现在就回去取钱,你现在就去给齐四郎传信让他赶紧去请大夫。”贤众对孙安津说道,孙大都督作揖称诺。
贤众出门便一路走向百户所,快到百户所时看到百户所门前聚集着七八个兵士,为首的几个皆是长须披发。等看到贤众过来,众人也不行礼只是散开。等贤众过后又远远的跟在后边说笑,仿佛有一场好戏正要上演。
贤众刚踏进百户所便看到有人坐在正厅中央的座位上。此时已近傍晚,屋内灯光昏暗,贤众看不到那人的面庞,只看到来人身着青色短衣身形魁梧,正襟危坐。手里还在把玩着贤众的横刀。
“我见过他们把老者送去疆场,没想到现在连你这样的也送到军中当官长。”说罢他轻轻抚摸着刀身继续说道。“好久没看到这么好的横刀了,只可惜没上过战场。只不过是公子哥的配饰罢了,可怜了此等杀器沦落到这破地方。说吧娃娃,你所犯何罪?”说罢他将横刀归鞘抛向贤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