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十四年九月二十七日旦,乌勒河畔天空冰冷似铁穹。太阳正欲刺破漫长的黑夜,远处的地平线下铁青色的光芒呼之欲出。乌勒河上火光滔天,无数的火星不断被热浪推向苍穹,最后变成灰烬鬼魅般飘落。人们痛苦的哀嚎战马濒死的嘶鸣裹挟着一席凄凉的歌声在大河两岸游荡。李甫靠在河边高地上的巨石上,看着远处燃烧殆尽的浮桥,周围滩涂上无数人马的尸体。秋草上覆盖的鲜血早已凝固,然后被白霜覆盖。一排排身着轻甲的士兵正在尸山里寻找着可能被人遗忘的功勋。阵亡者的铁甲早已被霜染上一抹白色,士兵们在一片死寂中寻找着升腾的热气,这是在这里找到活人最快的方式。每当看到远处有热气升腾,士兵们便争先跑去。如果运气好他能获得一个敌人的首级去换取军勋,如果运气差点那他只能收获一个咒骂着他们行动迟缓的重伤袍泽。
李甫循着歌声望去,远处一个苍凉的背影正跪在地上低沉的唱着异族的歌谣。他对面是一具尸体靠在死去战马身上的。那歌声透着失去的悲凉、愤恨与不甘。他的周围早已聚集了准备收割他首级的士兵,但被他的气势所震慑都迟疑不前,没人想要死在胜利之后。面对身边重重的包围,男人头自顾自的唱着头也不抬。
李甫带着近卫十数人走到男人十步开外,示意周围的士兵不要轻举妄动。李甫看到那男人身着重铠,铠甲上的鲜血已然凝固发黑,飘落的灰烬粘在上边。他左腿受伤已然能看到骨头,跪在地上右手紧握一个铁骨朵。身边散落着数具头颅碎裂的尸体,想必都是他的手笔。他对面那具尸体所带的铁兜已被男人移去放在尸体旁边,随即尸体露出了一张年轻人的面庞。尸体被一柄铁槊贯穿,冲击力之大让槊柄折断只剩槊头划破铠甲留在尸体上。
男人的歌声越来越小,李甫看询问身边可有人知道男人在唱什么。众人簇拥着一位会林胡语言的书吏,这书吏之前常在边地榷场与林胡交际略通其语。书吏对李甫道,男人的歌里诉说着一个故事:年幼的马驹不停母马的劝阻偷偷的跑到了河里玩耍。谁知下雨导致河水上涨,冲走了马驹。母马跑到河边痛苦的嘶鸣最后化成了一块巨石。
那天李甫听着男人歌声伫立良久,直到耗尽了最后一丝气息。左右劝李甫在岸边高地上勒石记功,李甫自感此战之惨烈何言功绩。乃命人在巨石上刻上陨驹二字,并在河中沙洲上筑造一堡名曰“舳舻”。
乌勒河的水从来不曾停滞,斗转星移。六十年后当年尸积如山的战场早已不见一人,只剩李贤众一行站在陨驹石旁看着不远处的舳舻堡。
只见这舳舻堡耸立在乌勒河中舳舻洲上。这舳舻洲地势西低东高,南低北高。东西长约两里,南北宽约半里,形似楼船。东北两面均为峭壁,北侧崖壁最高处高约两丈,东侧崖壁最高处高约一丈半。北侧崖壁距离乌勒河北岸三分之一里,南侧距离乌勒河南岸亦是三分之一里。舳舻堡南侧码头与乌勒河南岸渡口有飞索相连,此处河水湍急及,来往小船均系于飞索之上。两侧军士推动飞轮带动飞索最终拉动船只。
看到舳舻堡的真面目,贤众不觉感叹此地修筑堡垒必定是消耗了大量民力。北岸就是林胡的领地,北岸向西一直是高约三丈的石崖,只有距舳舻洲东侧半里有块滩涂适合搭建浮桥。有舳舻堡在便可阻止林胡搭建浮桥。但是此地易攻易受却不宜退,看似占尽地利,却是一块险地。
一行人来到南岸渡口处,之间渡口三面都是夯土女墙足有一丈半高,墙内有望楼一座。众人来到堡前,负责守卫渡口的军士早已在营门前列队迎接。领头的看穿着应该是个什长。
“卑职齐四郎恭迎百户大人和诸位大人。”什长走到赵户儿面前回话。
“齐四郎,我奉了唐校尉的军令带舳舻堡新来的百户李大人,曹伍长前来赴任。你等快备好渡船送我等过河。”赵户儿命令道。
说罢齐四郎便让兵士收拾船只。乘着这段时间,赵户儿对李贤众介绍了这渡口的情况。这渡口叫做镇水渡,由折冲府二团下辖的二队一伙十人驻守,什长名叫齐四郎。舳舻堡日常的粮草补给只能通过镇水渡来运送,也只有这一条退路。如无唐校尉的军令,任何人都不得从舳舻堡离开。贤众听闻心中不由感慨,好一个监牢。
一炷香的功夫,船只已经收拾妥当。齐四郎请贤众一行上船。贤众看了一眼这小船,算上行李一船最多也就能渡五个人。想到自己的马匹从没有上过渡船恐到时惊恐不好收拾,所以提出想和马匹呆在一起。
听过贤众的想法,赵户儿笑着说道:“大人不知,这舳舻堡上虽有马厩。但是因为洲上地方狭小早就不养马匹了。大人的马稍后我会帮大人待会凌阳府找军户寄养。”
贤众想来洲上那两里地,养马实属多余。想着不如依了赵户儿,将马匹先寄养起来。思定刚要让赵户儿牵马,一旁的孔贞却率先把话抢了过来。
“这样吧,我看李大人的马匹身形优异,是匹良驹。寄养在军户家中恐难照料周全。还是让我待会庭州城养在袁长史府上吧。”孔贞言辞恳切。一旁的赵户儿听完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贤众虽不知其中的隐情,但单凭赵户儿表情的变化,便拿定主意将马匹交付给孔贞。赵户儿也无可奈何,便转身招呼众人上船。贤众命人将曹劼单独抬上一船由自己照料,孔贞和赵户儿上了同一条船,其余人等均在渡口等候。
等众人准备妥当,只见齐四郎令旗一挥,望楼上的士兵便吹起号角。这边号角声刚停,对面便以号角回应。只等双方通讯完毕,双方兵士开始转动飞轮,随之绳索转动带小船向对岸驶去。河水湍急,小船虽然系在缆绳之上,但是还是摆动不已。贤众在船上不觉惊叹,当年林胡能选这么一块地方架设浮桥真是异想天开。此地水流湍急,架设浮桥难度很大,附近有勇毅村,架设浮桥时很容易被发现。即便渡过河去,一路还有凌阳城挡在进攻庭州的必经之路上。这便起不到偷袭的作用,难怪林胡统帅当年在此地兵败身死。但在此修筑堡垒的意义又有多大呢?在贤众看来,只需在镇水渡口修筑堡垒便可以阻止敌军修筑浮桥。但是南岸的军队要是想要修筑浮桥渡河北击林胡是便会遇到同样的麻烦。林胡只需要守住北岸的滩涂便可以阻止南军,但是如果在舳舻洲上修筑堡垒。在堡垒中安置床弩、霹雳车等攻具便可以压制北岸敌军掩护浮桥搭设。由此看来舳舻堡在修筑时其实是为了支持王师北破贼的战略。庭州目前已经十年未有战事,现在的舳舻堡完全成了一座水上监狱。
船只缓缓驶向舳舻堡,贤众看到对面码头上兵士们已经在列队准备迎接。想到自己将来便是这舳舻堡上的最高长官,统帅这群作奸犯科的自新军,贤众内心开始有点慌了。这种恐慌的情绪随着距离的靠近逐渐加强,贤众发觉自己的手开始抖了起来。
船只靠近码头还有两丈远的时候绳索停止了转动,之见码头上有一着黑衣之人撑着一支长蒿,轻身一跃跳到船上。然后转身抛出绳索准准的套在门码头上,船只被牢牢的固定在原地。岸上军士将木板搭在船上,赵户儿和孔贞现行下船。
那黑衣男子跳到贤众船上,看到重伤的曹劼。对着贤众问道:“这位是被杀威棒打的?”
贤众点头示意。
黑衣男子转身唤来两名军士将曹劼扶起放到自己背上,然后背着曹劼径直下了船。贤众看那黑衣男子身长不过五尺有余,没想到气力却如此之大。背着曹劼跳到前边小船上,一溜烟上了码头。贤众跟着下了船,看到士卒已经列队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