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朗这边呢，从企业架构讲到业务板块，再到制作流程。予落听得出神，竟忘了时间。等颜贺办完事回来，已经八点半了，便催促着予落去写作业，感兴趣的话下次再聊。上楼之前，赵朗交代予落，周末带刘易辙去府华中心。
颜贺送完予落下来，边往里走边给赵朗传话：“予落说，这客厅装修风格像个议事厅……”瞧见赵朗正襟危坐，手下压着书和卷宗。颜贺知道有公事要谈，便快速移步至沙发落座，准备洗耳恭听。
赵朗开口说：“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聊工作，之前怎么跟你爷爷做事的，到我这儿，照旧。两份卷宗我仔细看过了，现在还给你保管。你的工作就是，确保俩孩子平安，其他的福泽我来提点。”
“怎么提点？”颜贺好奇地问。
赵朗换了个坐姿，单手靠着扶手，道：“在他们成长过程中，感到迷茫困惑的时候，给予适当的引导。孩子们的家长工作特殊，为大家顾不上小家，我长期混迹人间，见过很多童年有缺失的孩子，他们终其一生，都在找补儿时所缺，所以刘易辙也好，陆云开也好，在他们性格形成时期，我都会尽我所能照拂。说到这儿，我想聊聊予落，”赵朗翻出手下压着的本子，继续说，“看得出来，你是做了功课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你定的规划。你有没有问过，她的想法？”
“我没想给她制定规划，她会成为什么样子的人，得她自己定义，”颜贺认真回答赵朗，“不是我希望她成为什么，而是她自己想成为什么。爷爷给我的要求是：我怎么待你的，你怎么待她。这段时间，我认真思考着这句话。我和海澄照顾予落到4岁，按人间的算法，我们离开了十年，对她的关爱就缺失了十年，我现在也不太了解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但我清楚的知道，我不可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为了满足自己对人间的好奇，带着她疯玩，只管她的饮食起居。予落现在已经过了14岁，对于青春期的孩子来说，我要做的不仅仅是生活上的照顾，更多的是给予心理上的支持。你可能觉得我过于顺着她，可离开了这么长时间，我需要重新了解她，和她建立信任，这得花时间。因为我相信一句话：如果你是孩子喜欢的人、信任的人，你说的话她才愿意听。”
赵朗对于颜贺的此番见解倒是颇为满意，继续问：“过了这么长时间，你就这么有信心，她还会信任你？”
“因为我是她生命最初的主要照顾者呀，在她心里，应该还留有我的位置吧，”颜贺颇为自信地说，“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力找补。您也说过，这是我修为里要上的课。她需要成长，我也需要成长。我既是老师又是学生，作为老师我是她的引路人，而作为学生这也是我的修行。渡人亦是渡己。”
赵朗频频点头，笑吟吟地说：“看来阎王老爷对你的偏爱，不是没有原因的，悟性不错。”说着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子上，对颜贺说：“既然带孩子，一个也是带，两个也是领，那就劳烦顺带陆云开、刘……”
“打住，”颜贺接过话，“云开没问题，刘易辙我不想管。”
赵朗憋着笑，调侃道：“不然这样，咱们提前去月老那儿查一下，说不定刘易辙这小子几年之后是红线那头的正主儿呢。”
颜贺不苟言笑，说：“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由于予落看过卷宗，所以到了学校以后，对陆云开出奇的友善，连周围的同学都感觉到了，平日里冷冷的一个人，突然间像开了二十几度的空调，变暖了不少。上课之前，予落给陆云开介绍科任老师的情况，课后陪她去办学校一卡通，课间带着她熟悉校园环境……午休时间予落还跟她分享颜贺准备的水果点心。“托你的福，我吃到这么甜的水果盒子，快吃，是不是很甜？”予落说。
“嗯。”陆云开腼腆地应声，可心里觉得暖暖的。
予落拿出手机对着水果盒子咔嚓了几张，说：“我上小学的时候，就很羡慕同学家长准备的零食，虽然晚是晚了点儿，但也如我所愿了。”
“同感，”陆云开回话，“我上小学那会儿也羡慕过别的同学有果盒零食，我爸常年不着家，我妈工作很忙，哪还有时间顾得上我。”
予落边听边想：虽然我看过你的卷宗，但如果不问，就知道你家情况，你会觉得很奇怪吧。算了，我还是走个过场，‘明知故问’一下。
予落向四处看看，这大中午的，操场上几乎没人，于是说了点心里话：“至少你还见过你爸妈，我可没见过我……见谅，‘爸妈’这词儿总觉得烫嘴。”
陆云开以为聊到了予落的伤心处，毕竟予落对自己很友好，便想着转移话题，秘密换秘密，也吐露了自己的心声：“你知道吗，我之前住云南，就算我爸一年只回家几次，我妈也没想搬回娘家这边。可这一次完全不一样，我妈居然同意调工，举家搬迁，我感觉我爸出事了……很可能没了……”
听到此话，予落有些始料未及，眼神回避，说道：“不要瞎猜。”
“不是瞎猜，”陆云开一本正经地说，“忘了告诉你，我爸妈都是警察，只不过我妈是铁路警察，没我爸忙。对于我爸的工作，他们总是瞒着我。可很早之前，我无意中看见过我爸的工作证。”
予落鼓着腮帮听着，往嘴里塞了块西瓜，联想到自己的事。
予落放学回到家，跨进门，就四处找颜贺，见颜贺在厨房张罗，放下书包，坐到餐桌前，看着颜贺在灶台前忙碌，“小叔，”予落试着喊了一声，颜贺转过身，盯着予落。予落问：“你之前跟我解释过，你们有个会要开，所以你不是故意不管我，是太忙了，对吧？”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颜贺回话，可自己心里清楚，对予落宁可什么都不说，也没必要说谎。然后说道：“其实不是，我应该在歇会间隙，抽空来看看你的，可我没有，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没什么好辩解。明明是我让你降落人世，转手又推给外婆，想想外婆自己还是个缺爱的成年人，又怎么可能养育好你。”
“我能理解你的，你有你的事要忙。”予落安慰说。
“予落，提早的懂事，不见得是顺应成长。总之，我现在在这儿，不需要你急着懂事，我们一步一步来，先把内在的自我建构起来，”颜贺停顿了一下，考虑到予落不一定能明白自己说的话，便转了话题，“我在一楼收拾出一间你的房间，去看看，差不多就可以准备开饭了。”
予落正努力思考的表情变得舒展开来，兴奋地跑去参观，让人眼前一亮，整个风格都是绿色，看起来好清爽，果绿的床罩，墨绿的窗帘，连飘窗的抱枕也是搭配好的白色混茶绿色。予落跑回厨房。颜贺问：“可还喜欢？”
“嗯！”予落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看得出是真的高兴。
“你还喜欢什么颜色，等用一段时间，一起换。”颜贺说。
予落有些迟疑，道：“可我不想让外婆自己一个人住楼上。”
“没说一直让你住一楼，你想住哪都行。”颜贺一边出菜一边说。
阳光普照，终于到了冯奶奶出院的日子。在征询过外婆与冯奶奶的意见后，颜贺在二楼两家中间打通了一扇门，方便两位老人日常生活。
今天颜贺没有公务外出，在一楼一起用餐。晚饭过后，送走两位老人。予落嘟着嘴在洗碗，颜贺询问：“这是怎么了？吃饭的时候就不高兴。”
予落放下手中的碗，模仿老太太的语气，说道：“冯奶奶总爱说，你外婆照顾你不容易，你要听话，要孝顺。可说实话，我是尊敬外婆的，可我真的是怕她，生怕哪做的不好，惹她生气。”
颜贺迂回道：“那就……先尊重自己的感受。”
某天在学校，和予落一起小升初的小学同学，在操场上为了点打扫卫生的事跟予落起了争执，气急败坏的同学旧事重提，说予落是私生子。平日里待人和善的陆云开，就像突然点着了的炮仗，居然跟那位同学厮打在一起。结果，自然是进了办公室。班主任孙老师挨个通知各家家长到学校领人。颜贺最先到的，没过多久，陆云开的家长也到了，来者是云开的堂哥，刚好回来休假，就遇上这档子事儿。予落理直气壮地站在旁边，斜眼打量着这个人，身板笔直。
等老师、家长把事情协商好。出了办公室，予落立马问陆云开：“他是你谁阿？”
“我堂哥，我妈工作忙，也不敢惊动姥姥姥爷，情急之下给他打了电话。”云开说。
“诶诶，他现在在哪念书？”予落打听。
“早毕业了，再过一两年就退伍了。”云开道。
“陆云开，你站住，”堂哥严肃地喊，“我教你拳脚功夫，是让你用来打架的？”
“我错了。”云开迅速道歉。
“错哪儿了？”堂哥追问。
“我们会武力，但不轻易使用武力，应该冷静地处理问题，”云开像是有标准答案一样，一板一眼地回话，“我就是忽然想起以前在学校，同学说我没爸，一时没忍住。”
堂哥沉默，不再多说什么，只嘱咐了一句：回家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别跟你妈提。
予落还没来得急细问堂哥的情况，兄妹俩人打了个招呼，先走了。
予落不卑不亢等着颜贺发话，颜贺抬着手机，念起：“私生子即非婚生子女，是在受胎期间或者出生时，其父母无婚姻关系的子女。这样说来，那同学说的也没什么错，你知道你父亲是谁，没结婚不代表没感情，所以没必要置气。”
“你不用安慰我，”予落拉着颜贺说，“这要换作以前，我铁定恼火，这次却完全没有，可那同学说的话冒犯到了云开，打就打呗，反正我们没吃亏。”
颜贺淡然一笑，另眼看着予落思想上的改变，边走边说：“我在考虑你要不要也学点拳脚功夫，算了，还是先加强体格锻炼吧，也不行，还是先去医院复查一遍身体情况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