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墓地,外公和母亲的墓碑挨在一起,予落一路抱着花,到了墓前,外婆接过花,嘴里嘟哝着:“花被压瘪了,这么点小事儿都办不好……”予落听到向后退了几步,表情有些不知所措,待自己献完花,和颜贺站在边上陪着,外婆让两人去别处逛逛,自己想单独跟女儿、老伴儿说说话。
巡视墓地的四个阴间小吏在远处候着,期间聊起了闲话,其中一个说:“咱今天见到的这位甫阳君,是阎王老爷最小的世孙,很是看重,以前去哪都是带在身边的。”
“可我怎么听闻,其他几位孙字辈不怎么待见他。”另一小吏说。
“为何?”
“同辈中过于突出的那个,大都不怎么受欢迎。还有一种可能,甫阳君的生母是天界仙女,他这算是血统不正。”其他两个你一言,我一语。
颜贺带着予落在墓地间的小道转悠,恭候多时的小使们跑过来,笑脸相迎道:“甫阳君到此,有失远迎。”
“免了。”颜贺瞧着像花儿一样蔫了的予落,正眯着眼侧耳在听,抬手从她眼前划过,现在,予落可以非常清楚地看见站在跟前的小吏了。
其中一个小声问:“她,她是人是鬼?”
“当然是人,自己人,放轻松。”颜贺说。为了转换予落的情绪,颜贺随手指了一块新墓问小吏:“你来介绍介绍,这位,阳寿才42,死因是什么?”
最前面的小吏回话:“这位已经功成名就,喝酒喝到脑溢血死的。”
“这位更年轻,39岁。”颜贺接着问。
“肝硬化。”小吏答。
“那这位呢?”颜贺问。
“胃穿孔……”小吏答。
予落听到胃穿孔,不寒而栗,说:“可以了,可以了……”
到此,颜贺让小吏们忙各忙各的去,有事再招。自个儿带着予落继续闲逛,然后说:“予落,你之前说过,想吃母亲做的饭,穿她挑的衣服,一起逛街,听你讲在学校发生的事,遇到挫折的时候抱……”
“当我没说过。”予落打断颜贺,因为觉得虚无。
颜贺逐条回答:“我给你做过可口的饭菜,你的衣柜里已填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此刻,你就当是……一起逛街,我也会听你讲在学校发生的事儿……”
“不用了。我不想习惯这样的生活,毕竟你可能随时会离开。”予落说着,停住脚步,眼睛望向别处,努力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波澜。
“今早你问我挂着的那件衣服上为什么印有你的名字,”颜贺站定,说:“那是份协议,昨天签的。在这里相互联系用的是手机,可地府不是。以防你需要我的时候联系不上,我便自行签了份协议。”
予落站在原地全神贯注地听着。
“总之,你只需要记得,我、海澄会无条件的关心你爱护你。”颜贺觉得有必要把话说得让予落易于理解。
“找到了,我一直在找的。”予落喃喃自语,望着周围的墓地,长舒一口气,道:“你还别说,这儿风景很美,逛街哪比得上在这儿溜达。”
颜贺帮予落解释:“你这叫境随心转吧。”
见予落心情回转,颜贺旧事重提,问予落:“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在校门口,你扇了自己一耳光。”
予落挽起颜贺的胳膊边走边回:“嗯,我偶尔会给自己来一大嘴巴子,这样心里反而好受些。”
“什么原因呢?”颜贺追问。
“记不清了……我经常自责,论原因,要不就是惹外婆不高兴了,要不就是没考好。”予落略带尴尬地回话。
颜贺看看四下无人亦无鬼,凑着予落的耳朵告诉她联系自己的方法,“可是我一下也打不响。”予落正说着,随之听见打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上予落闻声寻过去,只见一只小紫貂与一仙使在争抢食盒,那几个小吏围在边上劝架。颜贺但凡看见这种不和的场面,就莫名冒出某种强烈的愤怒感,仿佛体内关着一只饿痨鬼要冲出来,头开始隐隐作痛,视线出现重影,他用一只手压住额头,下意识地想要上前阻止,这才认出那紫貂竟是四哥的灵宠,想起爷爷再三嘱咐过,如非必要不要跟几位堂兄起冲突,这样的左右为难让颜贺的手开始发抖。
予落看出了颜贺的不适,双手抓住他的手,小声询问:“你还好吧?”
顷刻,颜贺眼前渐渐清晰,头痛消退。他直视予落,暂时道不清这其中的联系。
结果,还是小紫貂把糕饼吃得零零散散后,跑没影了。仙使局促地走到颜贺面前,说:“我奉家主之命送食盒给你,结果……”
颜贺礼貌地回复:“它是我堂哥的灵宠,你就当是我吃了,心意收到了,替我谢过母亲。”仙使向后退下渐渐消失了。颜贺拿出些许碎币分给小吏,说:“辛苦大家,我们也要回去了,散了吧。”
回家路上,外婆心结已结,墓前边说话边哭也很耗气力,上车不久便睡着了。颜贺开着车,问予落在学校发生的趣事。坐在副驾的予落向后瞅了瞅外婆,小声地聊起来:“孙老师,就是我们班主任,提前告知全班,下周一我们班会来一位转学生,已经空好位子,就坐我旁边,为了新同学能尽快适应新环境,老师叮嘱我,让我多关照她。”
“这样啊,那有空的时候,邀同学来家里吃饭。”颜贺回话,其实这事他已提前知晓。
“等我先跟她混熟了再说吧。颜贺,这个响指,怎么我打不响?”予落问。
“你现在手上没力,当然打不响,需要多多练习。不着急,慢慢来,若没什么特殊情况,用手机联系就好了。”颜贺说。
予落自己使劲儿搓着拇指和中指,可还是半点声儿都没有。
周一下午放学,予落在小区路上老远便看见外婆开着小车车去医院给冯奶奶送饭了。才进门就闻到饭菜的香气,予落撸起袖子洗手,同时发出感慨:“这不就是我向往的生活吗。”
“赶紧动筷子,”颜贺往予落的碗里夹菜,问,“新同桌怎么样?”
予落少有的激动,说:“第一天接触下来还不太了解,长得不错,名字也好听,陆,云,开。应该是出自‘守得云开见月明’,意思是说唯有坚持到底,才能看见彩虹。”
“很有寓意的名字。”颜贺说。
“颜贺,我名字是什么意思?”予落接着问。
“额……”颜贺停顿了一下,回,“小谢听叉了,是允落,他填的是予落,幸好海澄没有异议。”
提到海澄,予落顺道说:“是有些时日没见到他了,你们没闹矛盾吧。”
“闹矛盾?”颜贺压了一下眉,道:“他在水宫处理些公务,人间一两个月就过去了。”
正说着,颜贺的手机铃响起,两人表情都挺诧异,颜贺眼神示意,予落接起电话按下免提键,“是我,现在过来,方便吗?”赵朗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快来,来尝尝我的厨艺。”颜贺回。
不一会儿,赵朗就到了,在餐桌前就座,颜贺把一份卷宗递给他看。
予落放下筷子,绕过餐桌,站在两人椅背中间伸头看,“陆云开?怎么是她!”予落惊讶道。
“天机不可泄露。哪怕你看得见。”赵朗淡定地边看边说,对此并没有感到意外。
予落扯了扯颜贺的衣服,做出“怎么办”的口型。
“记住你太爷说的话,别往外说就行。”颜贺说。
“等一下,”赵朗暂停翻阅,说:“我这个样子看上去像她太爷?”
颜贺接话:“照理说应该喊世叔伯。”
赵朗瞪着颜贺,刚准备回怼,予落掷地有声地喊:“明先生。”
“嗯。”赵朗满意地点头答应。
颜贺睁大眼睛,会心一笑,道:“您高兴就好。聊正事,我接到最新消息,已经确认陆云开的父亲阳寿已尽。”
“死因?”赵朗问。
“在境外做卧底,因公殉职,很是惨烈,尸骨不全。境外的英灵来报道,时间上会有滞后。”颜贺认真回答。
“这功德……”赵朗叹了口气,“都没来得急享用……也只好庇佑他女儿了。”
予落杵着椅背静静地听着,恍然大悟,道:“这就是祖上积德啊。”
“你俩可真是……”赵朗摇了摇头,感叹,“为何说出来的话总能如此一致。”
予落看着赵朗手里的卷宗,感慨道:“就算……再大的福报,至亲离世,终究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说完离开餐桌,移步至客厅打开电视,切换着频道,脑子没跟上行为,在一个相亲节目的频道停留了片刻。由于电视声音较大,整个屋子都听得见。
颜贺走近,站在后面,一起看,接着调侃:“凡间现在相亲要求都这么高了,我记得十年前没这么夸张。”
予落听见颜贺说话回过神来,又切了个频道,正在播最近新上的偶像剧。颜贺看了一会儿,朝餐桌前悠哉吃菜的赵朗说:“赵董,这剧好像是你们投拍的。”
“我看看,”赵朗走到屏幕前,确认之后,说道,“没错,是我们公司投的。小予落你觉得好看吗?”
予落想了想,扭头对赵朗说:“台词过于甜腻,不过演员处理得很自然,单看画面就很赏心悦目。我同学也在追。”
说的还挺专业,赵朗心想。
颜贺回到餐桌前,盛了一小碗饭菜,送至客厅,让予落吃完。
“你会不会太惯着她了?”赵朗问。
“她刚看过这样的卷宗,情绪不高。再说,医生嘱咐她那胃得好好养着。”颜贺说。
予落突然发问:“明先生,你们不是模特公司么?怎么还有影视。”
赵朗眼神亮了,坐下来就滔滔不绝。颜贺一拍脑门,心想:完了,撞枪口上了,没一两小时,聊不完的。转身,在走向厨房的路上消失了。
颜贺来到阴间入口处,已有侍从在此恭候,引颜贺来到一处潺潺流水的地方,侍从引荐:这位便是陆先生(陆云开的父亲),颜贺走上前,尊敬地说:“先生,在过奈何桥之前,您还有没有什么未尽心愿,我替你了。”颜贺看着眼前这个英灵,心里在想:在没看过他的卷宗之前,他只是我见过的众生之一;在了解他的生平之后,心中竟多了许多不忍。
“额……”陆先生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道:“生前工作太危险,怕牵连家人,单位跟我父母说我已经不在了,我妻子也是警察,她知道实际情况,我还有个女儿,可惜没怎么陪伴过她,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如果可以的话,请护她平安。”
“一定。”颜贺应声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