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朗先把刘易辙和奶奶送到家,现在车上没有别人。予落才发问:“他奶奶怎么会突然间说这样的话,刚刚是你吧?”
“什么?”赵朗装作不知。
“灵魂出窍。”予落只说了四个字。
“没你说的这么夸张,我只是……借他奶奶这个人,在这个特别的日子,讲出一直以来他渴望得到的东西,家人的认同。若想让他奶奶自己讲出这句话,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因为过几天,高考分数就出来了,他必须做出选择,” 赵朗开着车,瞟了予落一眼,继续说,“你刚刚做得很好。”
予落问:“什么做的很好?”
“及时给他递墨镜,顾及了易辙的感受;还有就是,没有拆我的台。”赵朗说。
予落双手比划着下雨的形状,说:“刚才我可是现场观看财神爷散财的样子,怎么能拆台。”
“那是布施,不叫散财。”赵朗纠正。
“差不多就那意思,”予落说,“这要是换做以前,外婆跟我说同样的话,我肯定泪流满面,可近段时间,被海澄夸奖次数太多,居然适应了。所以我理解刘易辙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不管怎样,你替他奶奶说出这句话,对他来讲分量很重。我现在对您那是肃然起敬、奉若神明,啊不对,你本来就是……”
“你也不差嘛,越来越会夸人了。”赵朗回礼。
予落倒是不尴尬,试着问:“您真的不管了,放手让他自己选?我觉得有些可惜。”
“哦?怎么讲?”赵朗问。
“就觉得……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优势,路,会不会好走一点。您觉得呢?”予落若有所思地说。
赵朗弹了一下眼,笑了,说:“还挺上道,孺子可教。”
赵朗把予落送到家,自行离开了。予落发现家里没人,只有感应灯亮着,打开手机查看,颜贺已经发过信息:回府有事。予落便上楼休息了。
颜贺来到地府议事前厅时,几位叔伯和堂兄已经到了,等阎王老爷落座,叔伯们才坐下,各位堂兄便例行公事,依次汇报各自管辖层的近期工作情况。例会结束,四哥过来同颜贺搭话:“临走才发现,你,竟然也在,听闻之前我那灵宠抢了你母亲给你的食盒,区区一些糕饼,你肯定是不会介意的。”说完,不等颜贺开口,扭头走了。不管四哥看不看得到,爷爷教过:规矩就是规矩。所以颜贺仍旧作揖,目送其离开。阎王老爷站在远处看着捋了捋胡子,侍从引他至老爷身边。
颜贺问安后,阎王老爷感慨道:“你不在身边,我还真有点儿想念。别怪你几位堂兄,如果你父亲正常在职的话,你现在应该跟他们一样,掌管一方……”
“爷爷,”颜贺打断了阎王老爷,“我也想念你。”
爷孙俩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阎王老爷继续说:“招你回来,是想带你去看望你不曾见过的父亲。”
颜贺上前扶着爷爷的胳膊向外走,路上,爷爷询问:“去凡间后,你母亲还是定期给你送食盒?”
“嗯,”颜贺答,“不过这次没吃上,四哥的灵宠替我吃了。”
阎王老爷说:“你是我亲自带大的,因为说心里话,我也怕你母亲把你抢回去。我就不明白,都是悉心教导你,在天庭或者在地府,又有什么区别。都说众生平等,各路神明只是分工不同,各司其职罢了。当然了,若是你自己想去,等你渡过劫数,去留随你。”
说话间,来到关押颜贺父亲的地界,“我们就远远的看看,”阎王老爷探着脑袋说,“他现在入魔太深,见到你,我也保不准会发生什么。”爷爷把手搭在颜贺的脉搏上,脉象波澜不惊,欣慰地点点头,拍了拍颜贺的肩膀,道:“到目前为止,还算我教导有方。”
“爷爷,有您这么夸自己的吗。”颜贺说着,搀着爷爷往回走。
爷爷语重心长地说:“你长大了,不同的成长阶段用不同的引导方式,总不能一直拴在我身边,”爷爷笑着摇了摇头,接着说,“虽然我内心很想这么做。你在凡间遇到什么问题,尽管请教公明。”
予落早上醒来,想起昨晚云开走得匆忙,拿起手机打过去询问情况。云开在电话里说姥姥过世了,予落猛地从床上坐起,跟云开约好医院门口见,简单整理好后速速出门。予落想联系颜贺,方才想起他回地府了,可惜自己打响指只有‘沙沙’声,更何况还要连续七下,自然是联系不上颜贺。予落以最快的速度见到云开,“节哀。怎么回事?”予落问。
在医院中庭找了个位子坐下,云开小声说:“昨晚我接到的是派出所打来的电话。赶到医院时,姥姥已经进了抢救室,今早六点多,没能挺过危险期,就……”
“那你姥爷呢?”予落问。
“被警察带走了。姥姥就是被他打的。”云开说。
“家暴啊?”予落压低声音问。
云开默默点头。“你妈妈呢?”予落继续问。
“从单位直接去派出所了。处理完那边的事会来医院的。待会儿姥姥这边的亲戚要来医院,我得在此候着。”云开回。
予落说:“我陪你。咱先去吃点东西。”
早饭期间,云开捋了捋家里的事:“我自小生活在滇南,托儿所、幼儿园、小学、初一,直到我妈调工搬回来,才第一次见到姥爷。我妈在你们隔壁小区长租了房子,方便我上学,我跟妈妈总共去过姥爷家三次,每次去都买好多东西,我们坐一会儿就走,姥姥姥爷也是客客气气的。我哪能看出姥爷有暴力倾向。”
等予落和云开吃完早饭,来到住院部太平间门口时,恰好撞见一位银发老太太在指责云开的妈妈:“你远嫁,山高皇帝远管不着。你调工回来一年多,时时忙工作,就连家庭聚会都不曾见过你的人影。你关心过你母亲吗?你知道你父亲下手有多狠吗?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自私的子女……”
眼见云开的母亲握紧拳头默不作声。那种感觉我知道,予落心里默念。刚准备冲上去,被云开一把拉住,说:“别,别去,别跟长辈起冲突。”
予落停顿了几秒,眯了一下眼,下定决心,还是冲上去拉起云开妈妈的手就走,礼貌性地扔下一句话:“派出所找她。”然后快速撤离那个现场。
出租车上,大家一路都没开口说话,听着电台里播放的音乐,刚好有一句歌词是“还记得你说家是唯一的城堡……”。予落心里在想:音乐真的很神奇,不同的环境、不同的心境,它可以是良药也可能是往伤口上撒盐的猛药。回到家,予落才开口说:“你们随便坐。阿姨,悲伤的眼泪含有害物质,强忍等同于自杀,想哭就哭,我们家没人。”说完递上一盒抽纸。
“谢谢,云开经常提起你。”云开妈妈哽咽地说。
“姥爷会坐牢吗?”云开弱弱地问。
“必须,”云开妈妈情绪复杂地说,“他大打出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上中学时,他做生意赔钱,酗酒,打我妈,我见识过他的可怕,害怕到想立刻离开那个家,” 说着拿出手机,看着相册里的合照,潸然泪下,“我跟你爸爸,刚毕业就组建了自己的家,我知道他的工作性质,虽然我们聚少离多,但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云开紧挨着妈妈身边坐下,说:“你也想爸爸了,要是他在就好了。”
“云开,你爸他回不来了……”云开妈妈声音哽咽地说。
云开很努力地控制住表情,其实心里隐约知道,咬着下唇,不停地滚动眼球,不让眼泪溢出来。
“这件事,我很早就接到上级通知了,只是不知该如何告诉你,你爸是警察,是在出任务时……你别埋怨他……”云开妈妈说着有些恍神,“可姥姥离世……都怨我,我应该带她离开那个家的……”
“我不怨我爸,”云开体谅地回,顾及老妈的心情,安慰道,“你也别怨自己,如果当父母需要考试的话,那姥爷就是不及格。不过那样的话,也就不会有我什么事儿了。我们不能选择出生,所以,你也别自责。我会尽快长大,保护你。”
云开妈妈拉着女儿的手,既觉得暖心又感到亏欠。
不久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需要去料理后续事宜,离开前,予落端来热牛奶,让她们喝了再走。
送走母女俩,予落呆坐在沙发上,颜贺悄无声息地从书房走出来,予落惊讶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们进门前就在了。”颜贺答。
“都听见了?”予落问。
“嗯。”颜贺答。
予落情绪低落地说:“虽然‘她爸不在了’是我提早知道的事,但眼见她们面对这个事实,心里依然很不是滋味。我是不是太过于敏感了。”
颜贺手里端着杯子,走过来,说:“你的体察能力是挺敏锐的,不过敏感这个词是相对于钝感的,没有什么好与不好,看你怎么理解它。你可以这样想,这种觉察能力,能够更快地感知到别人的情绪、共情到别人的情绪。”
予落仔细听着,突然来了精神,“颜贺,我想打电话给明先生。”予落说。
“你找他干嘛?”颜贺问。
予落说:“我刚才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就觉得,在某些地方,我跟云开很像,比如,怕给别人添麻烦;很克制自己的情绪……”
“喂,在哪儿?”颜贺电话已经打过去了,说,“您管辖范围内的事,现在方便来家一趟吗?”
没过多久,赵朗拎着几个肉夹馍出现在客厅,说:“尝尝,美滴很(陕西话)。”
“您这是从哪儿办事回来?”颜贺问。
“陕西。说事儿。”赵朗答。
“明先生,我朋友陆云开您还有印象吧。”予落说。
赵朗答:“知道,她卷宗在颜贺那儿。”
“是这样的……”予落还没说,颜贺拿出已经整理好的资料,递给赵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