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戴好铠甲后,野良扣上了头盔。正如阿彰所说,全身装备轻如蝉翼。她试着收张手掌,发现就连臂铠也伸缩自如。她想知道自己现在样貌如何,是否足以震慑敌人。“泉谷,谢谢你过来帮忙。”
“有事尽管找我,”泉谷拍了拍野良的肩头。她也全副武装,面罩中央有一枚利刀刻出的红叉。她摘下面罩,坐在地板上。“野良,我能问你件事吗?”
“当然,”野良听出了小师妹的忧伤。
“我明白师父的教导。武士应当无惧地迎接死亡,”泉谷低声说道。“但我的心还是痛得不行,比受任何伤都痛,甚至可以说是痛不欲生。可是我应该为师父感到高兴才对。”几颗泪珠从她的双颊滚落,她嗦了嗦鼻子,拿起面罩重新戴上。
师妹的小脸消失在面罩背后之前,野良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泉谷,感到悲伤心痛并不可耻。”
“掉眼泪就是耻辱。”
“永远不掉眼泪的不是人类。”
泉谷垂下了头,松开手掌,任凭面罩落在地上,泪水倾泻如雨。“你还记得贝贝吗?”
贝贝是她们小时候收养的松鼠,也是她们唯一的宠物。后来,在竹林中玩耍的贝贝被猴子打死了,她们还为它举行了葬礼。
“刚抓到贝贝的时候,我以为师父一定会让我们把它放回大自然,”泉谷抹着眼角说道。“但他并没有,反而允许我们养着它。你还记得我们在贝贝的葬礼上大哭的时候,他说了什么吗?”
野良自然记得,“他让我们记住这种痛苦——失去亲人的痛苦。他希望我们尽早体会这种感受,日后碰到类似的情况,就不会那么震惊或是悲伤了。”
“我以为师父会永远和我们在一起,”泉谷说道。“我总觉得他像个长生不老的神仙。”
“没有人能长生不老。”
“我知道。”
两人一时无言。
“我害怕离开这儿,”泉谷打破了沉默。
“我也怕。”
“你……你看上去不像害怕的样子。你们都不像,”泉谷嘀咕着。“你为什么能勇敢面对这么多改变呢?师父的死、离开泰玄岛、你的眼睛……你不会承受不了吗?”
野良跪在泉谷身边,单手搭在她的肩上。“泉谷,我们不能止步不前,因为时间不等人。我们必须接受改变,勇往直前。除了鼓起勇气,我没有别的选择。你也没有。我们不能任凭自己停在原地,就算是停一小会儿也不行,尤其是现在。你明白了吗?”
泉谷点了点头。
“好。走吧,我们去找其他人。”
两位武士最后一次走出野良的房间。她们来到了小花园,那里盛开着师父生前挚爱的兰花。阿武、阿彰和次郎正在挖掘墓穴,雪村和美羽则在火化遗体。
雪村将师父骨灰瓮放入墓穴中。据说这铜瓮是师父年轻时亲手打造的,瓮面色泽雅致,花纹精美,刻画着永生苍龙环抱红日,护送一束束光辉进入新生命的传说。
弟子们填埋好墓穴之后,泉谷捧上了师父钟爱的大刀。这支武器从未离开师父左右,甚至在他睡觉时也陪在床头。她将大刀插入土丘,倒退着走回同伴身边。失去师父的弟子一齐对恩师鞠上最后一躬,正式变成了浪人。
空中落下的雨点打在众人脸上。蒙蒙细雨逐渐转为滂沱暴雨,翻滚击打着武士们的黑色铠甲。他们的视野渐渐模糊,目光却不愿从墓穴移开。直到雪村转身走开,其余弟子才跟在他身后逐一散去。
浪人们拖出了几年前学习航海术时,他们合力雕凿的木船。师父虽称赞他们技艺精良,木船却从未在真正的海域航行过。这条船是为八人打造的,宽敞的空间足以承载他们的远行了。
六位浪人将木船扛在肩上,野良摸索着跟在他们身后。每个人都背着行囊,装满了私人物品和最得力的武器。
除了惯用的宝刀,雪村还背上了受诅咒的太上鬼刀,拎着一只扎得牢牢的蛇皮袋,里面是甸才的脑袋。
美羽握着细长的利剑,剑锋宛如针尖,出击快而精准。
身形魁梧的次郎扛着大太刀,比其余弟子的武器加起来都沉。光是刀刃就有小羊羔那么重,需要巨大的力量才能挥动。然而在多年的训练下,次郎早已习惯了大刀的重量。
泉谷的武器是一把打刀,非常适合她的身手与刀法。
阿武和阿彰都带上了他们最爱的武士dao。
几个小时的跋涉后,他们来到了岛屿边缘,站在悬崖上俯视脚下的大海。在左侧,他们看到了泰玄神君的头颅。向神龟遥遥鞠了一躬后,他们将木船抛在水面上,一个接一个地跃向大海。正如他们所料,盔甲并没有拖着他们沉入水底。他们游向木船,坐稳后划桨启程。神龟缓慢地扭头,远眺他们离开的身影。
“泰玄神君,感谢您多年以来的照顾,”雪村隔着巨浪大叫道。“请问天国洲离这儿有多远?”
“小伙子,我已经把你们带到离那儿最近的地方了。向东使舵,你们在黎明之前就会到达。”
“谢谢您,泰玄神君。”
“政宗会一直活在你们心间。你们要传承他的精神和教诲,实现他的遗愿。若你们在四方传颂他的名字,他就不会离开世间。一个不被遗忘的人将永世不灭,”神龟缓缓地点头告别,浪人们起身鞠躬。“孩子们,一路平安。再见了。”
***
盐卤的味道灼伤了野良的鼻子,这也是她唯一能闻到的气息。在繁星的指引下,他们向东航行了好几个小时。
弟子们沉默地驶过浪尖,船桨在水面上时起时落。萦绕在他们心头的不只有师父突然的离世,还有恐惧。他们意识到,世上大有与师父实力相当的敌人,更何况他们如今没有了守护咒的保护。尽管没有人愿意承认,他们心间充斥着惶恐。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思绪转向了陌生的大陆,回想起怪兽吞噬旅人和地主割据纷争的传说——他们将亲眼见识传说是否属实。他们还会在广袤的大地上见到无数的陌生面孔。
他们的生命飞速转变,没有人能完全处理好情绪。野良的同伴们不停地回头瞥看她身边的空座——师父本应坐在那里。没有他的指点与关照,他们怀疑自己是否能在冷酷的大地立足生存。
“海岸就在前面了,” 美羽眯起双眼。“是我看错了,还是沙滩上真站着两个人?”
“我也看见他们了,”阿彰挺直脊背,瞭望远方。“他们就站在那儿,好像在等我们。”
“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他们是敌人还是朋友了。保持警惕,”雪村说道。
海岸迷雾缭绕,邪气四散。接近陆地时,武士望见两个黑色的剪影在海滩上等候他们的到来。七位浪人跳出木船,涉水将它推到岸边,蹒跚地走过泥沙。雪村、次郎和阿彰冲到了陌生人面前,发现那只是一名男子和一名孩童,穿着破布缝成的衣衫,戴着草帽。他们看起来一点也不危险。
“你是谁?”阿彰试着用摄人的嗓音向他们发问。男子只是笑了笑。
“我们是小仓村的渔夫,来自树林另一头。你们想必是政宗尊师的弟子吧。我们听命于仙北的长登尊师,”男子说罢,向武士们尊敬地鞠了一躬。“我叫奥肯,这是我的儿子小友。”
“很荣幸见到你们,”男孩也鞠了一躬。
“他们是长登尊师派来的,”阿彰对雪村耳语道。“你怎么想?是个陷阱吗?”
“有可能。但他们知道长登尊师在等我们。这个消息从来没向外透露过。”雪村看着两名渔夫。“你们的村子有多远?”
“穿过丛林就到了,”小友指着身后的绿海,武士们这才认出那是片树林。“走两个小时应该就到了。”
雪村转身对同伴们说道,“把木船留在这儿吧。”随后他瞥了一眼奥肯。“麻烦您带路吧。”
***
野良一言不发地大步走在阿彰和泉谷身后。师父去世后,她始终沉默寡言。更何况她从一开始就不信任奥肯和小友。这段徒步理应很短,但她觉得他们在兜圈子,只是没有了视力的帮助,她无法确认。带路的二人确实散发着人类的气味,她也无法道明自己为何总有些不安,所以半句话也没有说。
“还有多远?”阿武驼着背抱怨道。“我没力气了。”
“我饿了,”次郎插嘴说道。
“你就没饱过,”美羽不客气地敬上一句。
“很快就到了,”奥肯笑着安慰众人。他拍了拍儿子的脑袋,随意吹出了一支小调。
“都三个小时了,”雪村皱起了眉头。“你说两个小时就能到的。”
“这不就到了吗,”奥肯穿过灌木丛,来到了一片平地。不远处有个石窟,在窟口两簇火把的照耀下,浪人们震惊地发现了脚前未干的血迹。顺着血迹望去,窟口竟躺着一具和奥肯长得一模一样的尸体。他的手臂被活生生地拽了下来,未瞑的双目怔怔地盯着访客,半张着的嘴中还滴着鲜血。一把大刀插在他的胸口,,将尸体固定在了地上。武士们瞠目结舌,呆站在原地,只见奥肯转身对他们张开了双臂, “欢迎光临。”
雪村与阿彰迅速对视,示意撤退为妙时,窟中却传来了孩童的惊叫声,“救命!他们冒牌的!”定睛一看,尸体背后还有个形似小友的男孩,他被链条捆绑,正惊恐地瞪着双眼。
野良怒哼一声,将暗夜神刀抽出刀鞘。火把的焰头瞬时熄灭,黑暗笼罩众人。除了雪村,其他武士都在月光中抽出了大刀,直指奥肯和小友。
“哇,一点光也没了!”小友稚气十足地说道,脸上挂满了阴笑。“这是件神圣宝器吧?我可喜欢收藏武器了!我等不及要从你这个死人手里拿走它呢!”
雪村站在一行人之首,花了点时间才适应这骤降的黑暗。他望见男孩正徒劳地试图摆脱枷锁,转头怒视两个冒牌货。“现出真身吧。”
奥肯咧嘴奸笑,皮肤转眼间化成了猩红色。他的头顶生出尖角,嘴边戳出巨大的金色獠牙,他的黑发瞬间苍白,像老头干枯打结的长发般垂在背后。渔夫的破旧衣衫变成了血红长袍,长刀在腰间挂起。。
小友的皮肤化作焦黄色,身体每寸都生出了绿叶。这妖怪越长越高,直至七尺。他的指尖冒出了锐利的指甲,一口皓齿被尖牙取代,赤裸的身躯裹上了铠甲般的藤蔓。怪物张开左手,一把短刀出现在了掌心,刀刃弯曲,手柄缠绕着带刺的藤条。“你喜欢我们的样子吗?”小友狂笑了起来,声音尖锐刺耳。
“他们到底有多丑?”野良低声问道。
“我只能说你看不见他们算是运气。”阿彰耳语回答。
“普通人一看到我们就会逃跑,可你们居然动也不动,”奥肯奸笑着说道。“但我还是能闻到你们身上的恐惧。”
“美羽,帮我一起对付奥肯,”雪村拔出了太上鬼刀,动作流畅而有力。“其他人去干掉小友。”
野良听见美羽冲到雪村身边,与他合力较量奥肯。余下的武士向小友飞奔而去。
树妖舞起了长柄弯刀,刀刃以眩目的速度回旋飞舞,层层叠影使武士们眼花缭乱,也将他们都挡在了几米开外,无人敢贸然上前。
阿彰瞥见雪村、美羽在不远处与奥肯奋力作战,不甘在原地与小友僵持,。他大喝一声,首当其冲地跑上前去,试图攻破小友的迷幻刀术。
见有人前来应战,小友眉尖上挑,饶有兴致地观察满面赤红的阿彰,还特意将手速放慢了些。他断定来者无论如何也穿破不了迷乱的刀影。
阿彰小口喘气,微步移行,左右躲避不长眼的弯刀。男孩步步为营,离树妖仅剩五步之遥,右耳边却忽有冷风簌簌吹过,半边面罩差点被大刀削去。
他平定惊魂,闪身踏步,下颌却猛地被弯刀的铜柄狠狠抡了一把。口齿打颤之余,他连连踉跄退步,几乎回到了原点。在同伴阻拦的目光下,他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不再谨慎前行,而是风驰电掣地冲向树妖。
见到武士大步流星地跑来,树妖扬起半边嘴角,手甩弯刀,猛扫地面,激起漫天沙石尘土,不仅模糊了男孩的视线,大块的飞石更是如子弹般加速击向他的眉心,让他直捂着额头。
意识到无法接近靠近树妖时,阿彰后撤了几步,心有不甘地磨着牙齿。
“包围他!”阿武这时说道。他用眼神示意同伴,让众人围着小友飞速旋转,找准时机,从后方突袭树妖。
小友加快了舞刀的速度,目光流转,捕捉武士们的一举一动。他知道自己必须保持防守,一旦进攻就会四面受敌,毫无胜算。武士们暂时攻不破自己的飞刀,只要他拖延时间,等奥肯解决了那两个武士,就能和他一起干掉眼前这五人。或者,让几个不要命的武士自己送上门来。
妖怪舔了舔暗黑色嘴唇。“你们还在等什么?你们每犹豫一秒,奥肯就多一秒的时间去干掉你们那两个伙伴。”
泉谷咽下口水,扭头看到奥肯正狂砍美羽和雪村,的确占了上风。女孩虽用手掌极力压制鞘中的大刀,指尖却仍忍不住触碰刀柄。她最终长吁一口气,抽出宝刀冲向小友。
泉谷的犹疑小友看在眼里,早已算到了她的进攻。女孩临近时,他甩手就将弯刀刺进了她的肩头。
停滞在半路的女孩疼痛难忍,惊呼不已。随着小友猛然松开的手掌,她立时贴面摔倒在地上。弯刀抵住硬土,一时间刺透盔甲,深深扎入她的皮肤。
见状,次郎飞奔到泉谷身边,用巨大的太刀挑出了她肩头的弯刃。泉谷捂着肩伤,痛苦嚎叫。
与此同时,阿武正准备从后方攻击小友,但妖怪察觉到了背后悉索的脚步声,反手舞起另一把刀,迫使武士节节后退。
“可恶!”阿武怒吼道。他瞥见次郎正将泉谷从战场带走,眼角余光中却发现了蓄势待发的阿彰。“阿彰,等等!我们需要重新布阵!”
“你这个混蛋!”阿彰没有听见同伴的呼喊,狂啸着冲刺上前,凌空翻腾,在半空连续挥下数刀,每次出手都更为迅猛。
小友对阿彰的迅雷之势略感吃惊,但立刻将弯刀举过头顶,轻松抵挡武士接连的进攻。阿彰落地后,树妖再次以飞刀相迎。武士盯着怪物,意识到自己仍然无法胜出,只能狠狠地吐出一口恶气。
趁阿彰不注意,小友俯身对他的膝盖狠踹一脚,同时扭转手腕,用双刀的钢柄猛捅他的两肋,把武士推倒在地。他正满脸得意地举起双刀,准备下杀手,余光中却闪过一个模糊的黑影。
妖怪分神时,阿彰鱼跃而起,用额头狠磕小友的鼻头。他接着用双脚狠狠踢开了怪物,起身就向远处跑去。
小友正气急败坏地朝他背后挥下弯刀,一把横空飞来的暗黑宝刀却将他的武器轰然打落。妖怪四下寻找来者,只见野良正以与自己相仿的速度飞奔而来。
女孩一边跑,一边伸出手掌,方才向他投来的黑色大刀竟如回力镖般,径直飞回了她的掌心。
妖怪惊讶地眨着眼睛,挥刀迎敌,野良却轻巧地避开了每一刀。“什么?”他惊叫着收回弯刀,失明浪人已然站在了他面前。
在漆黑中,野良能听到、闻到、感受到小友身上腐叶的味道和狂跳不止的心脏。他的每个动作都在地上都激起震动,空中掀起的微风则预告着他接下来的行动。
果然,小友朝她左侧袭来,她的判断完全正确。怪物,准备受死吧。
野良握刀侧空翻,刀头戳进小友肚脐,顺着翻腾的势头斜切开了他的下腹。怪物尖声怪叫,乱挥弯刀,却无一击中女孩。野良落地后趾尖点地,再次升至半空,一击刺透了怪物的胸膛,刀尖笔直地戳出他的后背。
“可恶……”小友仍试图用弯刀袭击野良。
这时,阿彰和阿武飞奔上前,左右劈砍妖怪肩膀,砍穿了他枝叶丛生的躯体。妖怪浑身抽搐,口里冒出暗绿脓液。他像受伤的老虎般疯狂咆哮,扭动身子,用藤蔓抽打三名武士。
“我要杀了你们!”他狂吼道,打倒了野良和阿武。
阿彰仍紧缠怪物不舍,喘着粗气连续出击。他大喝一声,跃至半空,找准机会砍下了他的首级,俯视扑倒在地的断头尸。
解决了小友,众人的注意力转向了奥肯。他已击倒美羽,此时正穷追猛打防备不足的雪村。
次郎跑到了奥肯身后,出其不意地将太刀插进了他的后腰,将怪物拎到半空中。奥肯倒吸一口气,无助地挣扎了几下,黑血像洪水般涌出鼻孔和嘴巴。身型硕大的武士从奥肯身上抽出武器,将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对雪村点头示意敌人已死。
“谢了,”雪村嘀咕着将大刀收回鞘中。就算有太上鬼刀相助,他也不敌力量惊人的奥肯。他瞥见了正从铠甲上拍去灰尘的美羽。“你还好吗?”
“我没事,泉谷呢?”美羽冲到了受伤的女孩身边。
野良、阿彰和阿武跪在昏迷不醒的泉谷身边。阿彰摘下了她的面罩和肩上的护甲,检查伤势。深重的伤口仍鲜血涌溢,溃烂的创面透出了诡异的绿色。
“她的身子像烧着了一样,”阿彰双手颤抖地说道。“小友的刀上一定涂了毒药。这伤该怎么治呢?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毒素。”他抬头环视同伴,湿着眼眶在众人脸上寻找答案。“我们该怎么办呢?”
他惶恐的目光透露了他的心思。他们刚失去了师父,不能再失去泉谷了。
“这——这是苍石蔷薇,”他们身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那是渔夫之子。次郎给男孩松了绑,带他走出石窟。“这是一种致命的毒素,如果不及时处理,一个小时之内不管是动物还是人都会死的。它只生长在这片林子里,我奶奶知道该怎么处理。”
“真的吗?”阿彰转身问男孩,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你的村子有多远?”
“差不多一个小时。如果我们走得快的话,还来得及救她,”男孩说道。他回头望了望窟口死去的父亲,咽下一口口水。“快点,我带你们去。”
美羽拍了拍雪村的肩膀。“我们应该信任他吗?”
雪村耸起了肩。“我们没有选择。这是救泉谷的唯一办法。”
***
半藏缓步走来,沿途的花草接连凋零。他举目仰视竹海顶端,绿茵遮过蓝天,树影笼罩四周。他通红的双眼凝视着同是血色的海岸与大洋。
“你杀死了神龟,”他身边响起了沙哑的嗓音。
半藏转身看到哥哥十角的黑影正匍匐靠近。十角躯体修长,全身汇聚着黑暗迷雾。挺直身体后,他比半藏高出了好几个头。这怪物还有六臂,手持画有各式表情的白色面罩。他将神情惊讶的面罩盖在无形的脸上。“父亲不会高兴的。泰玄可是上古神君啊。”
“泰玄很少靠近海岸,这样的机会不能错失,”半藏说道。“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阻止这只怪物。现在我们可以随意追查政宗了。”
“但我惊讶于你会杀死老友。”
“十角,你才不懂什么叫惊讶呢,”半藏从鞘中抽出大刀,肆意挥舞,强风贯穿竹林,几十株翠竹顷刻之间削成了碎片。武士收起了大刀。
“或许吧,这些情感太复杂了。但你是泰玄选中的第二人,也是政宗的开门弟子,”十角说道,“我觉得你总会有点感情吧。毕竟你曾经也是人类。”
半藏冷笑一声,信步走过周围的狼藉。“我的人性早就泯灭了。”
两只恶鬼踏过泰玄的尸体,将沿路的一切夷为废墟,最终走到了遍地的尸体前。半藏凝视着十几只惨遭杀戮的妖魔,在每只怪物身上都见到了熟悉的刀法。每道划痕、每处刺伤都干净利落,半藏甚至没有对同胞的遗体感到一点惋惜。政宗的确是大师。
他还见到了散落在泰玄圣土上的灵魂之门。“这就是那批跟甸才离开的小鬼,”半藏思索着说道。
“傻弟弟,”十角站在甸才的遗体旁说道。“他死了。”
“他的头呢?”
“没看到。”
“那说不定他还活着,”半藏说道,眼神忽然亮了起来。他的观察力比寻常的人类和妖魔都要敏锐数倍。通过脚印和血迹,他一五一十地还原出了甸才和政宗的决斗,看到政宗割腹自尽。他还见到有个助手砍下了那至关重要的一刀。不,还有其他人。一群武士。
半藏转身走开。
十角跟在他身后,问他去哪儿,却没得到回应。他们一直走到那栋足以容纳八个人的空屋前,每个房间都有近期住过的痕迹。最终,鬼王二子站在了政宗的墓穴前。
“父亲不会高兴的,”十角说道。
“他在王位上也坐不多久了。”
“肃清是继位人。他会更生气的。”
“这全是甸才的错。他在政宗身上打出了致命伤,”半藏凝视着插在土上的宝刀。“如果他还活着,我们会确保他受到惩罚的。”
“这些武士是什么人?政宗并不是孤身一人,”十角对墓穴扬了扬头,“他们埋葬了政宗。”
“新的弟子,”半藏说道。“我的替代品。”
“啊,他们或许和你一样强大。”
“那倒不一定。”半藏转身背对着昔日恩师的墓穴,缓缓走开。“不管这些武士是谁,他们带走了甸才的头。如果弟弟真有我想象的那么傻,他必定会全盘招供。”
“你果真什么都知道,就像别人说的那样,”十角说道。
半藏停步,回头撇看十角。“你能派个手下解决他们吗?”
“当然可以,我派太一去。”
“好。那我们回家,告诉父亲他追寻多年的宝贝下落如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