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彰穿过火山监狱的幽暗大厅,盔甲哐啷作响。厚重的黑暗曾令他心惊胆颤,此时却在他火炬般的猩红双眼中渐渐明朗。在鬼王的允许下,他继续穿戴师父亲手打造的盔甲,只是一层薄薄的红漆覆盖了原先的黑色。他低头瞥见一只鳞片覆体、惨白如云的小鬼画像遮住了政宗的家族徽章,身体不由惊惧畏缩。但他知道政宗已不再是他的师父了——他现在效忠于肃清。
肃清派了一位名叫玉藻的女子跟随他。他并没有见过女子的真貌,因为她脸上时刻戴着白狐面罩。她的长袍色泽寡淡,布匹松散地搭在陶瓷般亮白娇嫩的皮肤上,随她的身形微微起伏,宛如平静的溪流。她不苟言笑,除了回答问题,很少主动开口。但阿彰从有限的对话中感到,她的学识上天入地,知道神、人、鬼三界的诸多奥秘,包括鬼族的起源、第一位武士的传说、如何做截肢手术、给帝王投毒的秘笈——她上知天文,下至地理,脑海中的知识可谓没有极限。
鬼王告诉阿彰,玉藻将成为他的伙伴和助手,但武士清楚,她更是肃清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
二人走到巨石牢门前,玉藻将手搭在石块边缘。她的皮肤好似玻璃般脆弱,阿彰担心她一不小心就会划破手指,却见她轻易推开了大石块,不由刮目相看。
“谁?”漆黑的监牢中传来了仁林的声音。
“是我,”阿彰走进洞穴,“玉藻,点火。”
女子在半鬼武士身边抬起右手,焰火从手心冉冉升起,拨开黑暗,照亮了站在窟穴中的仁林。她褴褛的衣衫上泼洒着敌人与自己的血迹,脸颊上血液凝结,小伤口已经开始结痂。见到挚友时,她疲惫的双眼忽绽光彩。她不顾满手满脚的水泡和老茧,箭步上前,紧紧抱住阿彰,一连串的动作如此突然,差点扑倒了武士。
“阿彰!”她高声叫道,将脸埋进武士胸口冰冷的金属中。泪水在她眼中泛滥,她似乎已经好几世纪没见到友善的面孔了。
阿彰双唇微颤,忽视浑身的伤痛,抱紧了朋友。“我来救你出去。”
仁林望见武士身后的面罩女子安静地举着火焰,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将身体抽出阿彰的怀抱,“你怎么做到的?”
“我答应了鬼王的条件。”
“阿彰,”仁林的嗓音微乎其微,仿佛呢喃耳语。“你做了什么?”
阿彰咽下口水。忍者咄咄逼人的目光比血焰狱刀的焰头还要炙热,比任何鞭挞都更加狠厉,甚至比肃清的黑石巨拳更有力,此刻正活生生地撕裂他。“我成为了鬼王的勇士,”他慢慢吐出了这句话。
仁林连连撤步,撞上了凹凸不平的岩壁。“他杀了泉谷,”她嗓音颤抖,用陌生的眼光打量阿彰,仿佛他是可怕的鬼怪——恶魔。
阿彰明白自己绝不能在玉藻面前说鬼王的坏话,只是漠然点了点头,但他因舌尖蹦出的每个字眼而心如刀绞。“没错。”
“你需要为他做什么?”仁林继续逼问,“你需要杀死其他人吗?”
“我只需要杀死他在鬼族中的敌人。”
“还有,这个……女人……是谁?是什么东西?”仁林压低嗓音,质问道。她知道烈焰渊没有人类。在角斗场打斗几天几夜后,她早已熟知恶鬼能够变换形态,掩饰真身。
“她叫玉藻,”阿彰说道。“是肃清陛下派给我的助手。”说出“陛下”二字时,他能清晰看到仁林脸上难掩的厌恶。“他给我们派了一项任务,我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上路。”
“去哪里?”
“肃清陛下宣称天龙王朝都城地表下藏着一颗堕落魔树,受各方组织的守护。只有圣帝和若干凡人知道魔树的下落,”阿彰说道,“每世纪,它只结一颗果子。”
“一颗能将人类变为恶鬼的果子。”
“没错。”
“他需要果子干什么?”仁林皱眉道,“喂你吃吗?”
“我……我不知道他的目的,”阿彰叹了口气,目光中带着哀求,“你不能留在这里。我明白,这世上你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服侍肃清……”
“你不应该也是吗?”仁林低声嘶吼,“那个冷血怪物亲手掐死了泉谷!就在你眼前!你冲上去给泉谷报仇的时候,他打残了你身上每一根骨头。你现在倒像他的宝贝猎犬一样,跑过来求我加入他的阵营?他一手造成了那么多灾难,你知道他手上沾着多少鲜血吗?百鬼夜行已经屠杀了几万名百姓……”
温热的泪水涌入阿彰眼中,他朝天仰头,眯紧眼睑,拦住泪水。勉强调整好情绪后,他深呼一口气,平视朋友,双眼泛着恶鬼的红光。“泉谷牺牲了自己,是为了让我活下来,”他的嗓音竟比预期中的更浑厚有力。“因为她,我激发了体内沉睡的力量,引起了肃清的注意。正是因为她,我们才有机会活下去。”一粒泪珠还是不争气地弹出眼眶,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宛若晶莹的雨点。“我不会让她白白牺牲,也不会浪费自己的生命,只为了激怒恶鬼,让他们看到人类武士所谓的骨气。”
他垂下头,轻拭脸庞。“我不希望我们当中再有人牺牲了。所以,仁林,拜托了。”他双膝跪地,磕下额头,在鬼王的罪犯面前卑躬屈膝。“跟我走吧。跟我一起牺牲、一起哀悼。只要能把你带出险境,我愿意付上任何代价。拜托了。”我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
见鬼王勇士在凡人面前哀声祈求,尽显卑微,玉藻不由纳闷。她歪头打量仁林,但一言不发。
仁林凝望着双目猩红的武士,朝天叹了口气。随后,她缓缓蹲下,身体前倾,握起了阿彰的双手,轻吻武士额头。“好,”她小声说道。简简单单的一个字,瞬间焚毁了她毕生珍视的荣誉,但她再次抱紧了朋友。这次,阿彰紧搂她的肩头,在她怀中嘤嘤哭泣。
仁林感到阿彰浑身颤抖,聆听他痛苦的哭声——此前,从未有人听过他哭泣。她的眼神渐渐转为柔和,最终,她合上双眼,“有我在呢。”
***
暗夜神刀砍中了祁客闪电般的大刀,刀刃撞击的一刻,野良几乎感受不到胳膊的存在。她和雪村不懈地抵御暴风骤雨般的攻击,或举刀正面相迎,或低身躲避从四面八方盘旋进攻的刀阵。但每当他们试图转守为攻,祁客总会用多余的臂膀截断他们的攻势,转而进攻二人。
恶战数小时后,野良逐渐感到体力不支。每当她与祁客短兵相接,手臂都颤抖不已。此时,她压制呼吸,集中精力,聆听钢铁细微的嘶鸣和冷风吹打的声响。
雪村站在另一边,用太上鬼刀疯狂敲打祁客的武器,试图击垮敌人的防御,却徒劳无功。
“打他的腿,他的腿看起来很弱!”甸才高声嚷道。鬼头顺着武士来回扭摆,晃荡在半空中。他突然尖叫一声。“呀,呀,呀!他差点就切到我了!小心!”
“甸才,闭嘴!”雪村喝道,眯紧了聚精会神的双眼。
祁客如旋风般徘徊左右,四把大刀破空劈砍武士。野良拼尽全力,循着铿锵轰鸣的刀声,上下挥刀抵挡。她忽感膝盖受了一刀重创,单膝跪倒在地,大口倒吸冷气。热血从伤口溢出,但她不敢停留,迅速起身跑走,和恶鬼隔开距离。
雪村大喝一声,朝恶鬼指挥官劈下太上鬼刀,但祁客用三刀合力抵挡神圣宝器,青年战士即刻败下阵来。他被打飞到野良身边,也在地上奄奄喘息。
“躲开!”甸才见恶鬼刀客出现在浪人头顶,高声警告道。
赶在大刀落下前,二人平地翻滚,勉强避开。踉跄站起时,二人再次直面高大的恶鬼。
“你们让我刮目相看,”祁客在低空挥舞大刀。“你们根本没有胜算,但还这么英勇。”
野良挺直身板,远方的沙场嘶啸声声入耳。每次挥刀时,天龙士兵高声尖叫,奋勇杀敌,却被百鬼夜行的群鬼吞噬。不多时,她和雪村将再度单独面对鬼族,打一场毫无希望的仗。她的思绪转而飘向了伙伴们,他们早已在混乱中不知了去向。她不自觉地想象他们在汹涌的恶鬼浪潮中奋力厮杀,却和盟军一样,被成群的怪物生吞。他们需要尽快结束这场决斗。
“雪村,我去劈开他,”野良低语道,“你准备好了吗?”
雪村盯着野良腿上的深伤。“我准备好了,但你确定吗?”
“我确定,”野良答道。
“你已经体力透支了,”月夜神尊警告道。“野良,你真要这么做的话,之后可能会失去行动能力。”
野良却已站立就位。她低身前探,手掌稳稳地悬在鞘中的暗夜神刀上方,长吐一口气,放松浑身肌肉。“我知道,”她咬紧牙关,轻声说道。循着祁客沉重的呼吸、砰砰的心跳和刷刷的钢铁声,她在脑海中勾勒出敌人的模样。面对这样的对手,她必须全力以赴。
祁客凝神望着预言中注定要杀死半藏的失明武士。“拔刀术,”他认出了战士的手势,喃喃低语道。他抓紧大刀,脚掌贴地,迎接敌人的进攻。
“冲啊,野良!杀了他!”甸才叫道。
“雷神厉击!”野良咆哮道,身形化作闪电,转瞬消失。暗夜神刀凌空跃出刀鞘,耀眼的刀刃幻化成虚影,却在空中留下一串闪烁的黑钻石。神圣宝器连续砍过恶鬼的四把大刀,在祁客的对抗力下颤颤发抖。恶鬼手臂青筋暴起,肌肉似乎会随时爆裂。指挥官因抵挡神圣宝器而精疲力竭,土地在脚下渐渐开裂,但他竭力站稳脚跟,终于止住了野良的攻势。
恶鬼咧起了胜利的微笑,但笑容十分短暂。他双目圆睁,感到另一把巨刀割下了身体右侧的大块肌肉,扭头只见雪村正在切割自己的身躯。“你……”他转身回击,却见野良刚才站立的地方闪过一丝黑影。疾风扫过,他看见武士在风力助推下飞奔向身后。还没反应过来,另一阵剧痛在腹中迸发,他低头只见野良正在割划自己的肚肠。
她怎能原地提速,瞬间移位呢?这并不是缩地术,也不是借助意念的瞬间位移。她似是一阵清风,飞速劈砍恶鬼,速度难以抵挡,去向无法预测。这不是凡人的招式,而是天神的超凡身手。
黑影再度闪过祁客眼角,转瞬消失。顷刻间,野良却又出现在恶鬼眼前,挺身直立,背对着他。狂风席卷而过,轻抚浪人肩背,似在赞许与鼓励战士。风还舔走了刀刃上的鲜血。她将暗夜神刀插回鞘中,“风卷残云。”
祁客甚至还没反应过来适才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双膝打弯,摇摇欲坠。随后几秒内,他的前胸和后背被大刀穿透,没有一块肌肉能赶上武士如风的速度,只能任对手宰割。风暴终于平息,他将大刀插在土中,努力支撑自己站起来,但另一把大刀猛然捅进脖颈,将他推倒在地。随着雪村抽出太上鬼刀,恶鬼嘴中灌满了血液的腥臭,喉头咕噜噜地冒泡。武士站在恶鬼头顶,以近乎同情的目光俯视苟延残喘的指挥官。就连甸才也闭上双目,不愿直视。
祁客扭头望着倒地不起、双腿绵软打颤的野良,见雪村赶忙跑到她身边。暗夜七士之野良,是吗?他试图张口,却只能发出黑血嗤嗤喷薄的声响。他感到黑暗降临,死神冰冷的臂膀紧勒着他。他转头凝视夜幕,恍惚中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半……藏?”他吐出最后两个字,合上了双眼。
***
半藏注视着倒下的战友,火红的烈焰眼眸流转于遍布大地的坑洞。战争的嘈杂在他耳边渐渐模糊。他只能听到自己狠狠磨牙的声响、心跳的砰砰巨响和血焰狱刀在风中的金属鸣响。看心爱的人惨死在眼前,他曾对阿彰说过的话语萦绕在脑海中,会激发至真至纯的恨意。
他想起了赤杉、祁客、他的初恋、师父,以及他在世上失去的成千上万名挚友——这个由天神一手所造、一手操控的世界。他攥紧血焰狱刀,白烟从指缝间蒸腾升起。他浑身颤抖,徐徐转向野良和雪村——师父的两名新弟子,也是杀死他的挚友祁客的凶手。
降服于感情就是软弱。
“那就让我成为弱者吧。”
***
野良感受不到双腿的存在。她双手保住大腿,用力提起,但它们俨然沉重的坚石。雪村多次尝试扶她起身,她却接连摔倒。月夜神尊警告过她。她解决了祁客,此刻却成了恶鬼的囊中之物。
“当心!”甸才大叫道。
烈焰涌出祁客的尸体,像海啸般扑来,一浪接一浪的焰头吞噬了四方所有的人类和鬼怪。雪村挥下太上鬼刀,割开火墙,缎带般的火焰在半空中漂浮闪动。暴躁的热风抽打大地,燃尽一切花草树木,将土地烧成了令人心惊的焦黑色。
站在炙热炼狱中心的正是臭名昭著的恶鬼半藏,他肃然立在祁客的遗体旁,邪气四散。
野良双唇颤抖,听到四周焰头窜动的呼啦声和血肉炙烤的嘶响。“雪……阿雪,”她召集浑身力量,竭力说道,“跑……求你快跑……”
“然后把你抛在这儿?”雪村轻笑一声,转身面对恶鬼武士。“我不是那种会抛下受伤伙伴的人,你知道的。还有,”他回头瞥视同伴,“你死了,谁来当我的对手呢?”
野良发觉有东西落在了自己手中。甸才?“代我看管他,”雪村挥舞起了太上鬼刀,缓步迈向半藏。“我去去就回。”
“卞庆!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月夜神尊银铃般的嗓音忽而响起。
僧人立时出现,跪在七彩蝴蝶前。“月夜神尊大人,”他恭敬地说道。
“你必须带野良去安全地带。她的时候还没到。”
“什么?”野良高声尖叫,感到卞庆的手臂环绕着她。她扔下甸才,伸手去取暗夜神刀,手腕却被牢牢扼住。“放开我!我不能抛下他!”
“嘿,秃头!”甸才朝抱起野良的卞庆连吐口水。“放开她!我们不走!”
“月夜神尊,让他松手!”野良尖叫道,挥舞四肢,试图挣开僧人。
“对不起,野良,这是你的命运。”
“如果我的命运就是任由朋友死去,但只能坐视不管,那我拒绝!”野良推开了卞庆。“我从来没有主动要求成为天神的勇士。我从来没有想要过任何东西!”
“我知道,”卞庆柔声说道,同时伸手捏住野良的脸,将她推向地面。失明武士跌在卞庆的手臂中,僧人顺势将武士扛上肩头。他蹲下,用另一只手抓起甸才的头。
“你疯了,你知道吗!”甸才狂啸道,剧烈地抽动面部,试图挣脱恶鬼屠手的巨掌。“雪村,这个秃头疯子要绑架我们!快来帮我们……”他却发现雪村也在扭头望着他们,眼目柔和,泪光闪烁。“雪村?”
“好好照顾她,你这个爱说废话的白痴,”雪村微笑道。
“不要,雪……”话音未落,他们已从战场消失。
***
雪村望着朋友们消失在盘旋升起的烟尘中。他环顾四周,只见百鬼夜行包围着他和半藏。他还能遥遥听见幸存的天龙战士誓死拼搏,背水一战。
他本以为恶鬼会冲上前来,四面袭击,但他们并没有。相反,他们站在原地,眼神一致投向将军,等他发号施令。恶鬼将军止步不前,却好似即将喷发的火山。“所以,你是师父的大弟子,”雪村斜视恶鬼,大声嚷道,“我猜,我作为新的大弟子来挑战你,合适得很。”
半藏最后偷望一眼祁客的遗体,沉声道,“你一定是雪村了。阿彰提到过你。”
雪村眉头紧蹙,“是吗?”
“是的,我们在泉谷死后聊了聊。”
雪村僵在原地,寒意渗透全身。他抓紧太上鬼刀,感到宝刀在手中渐渐发热。
“他说我们很像,”半藏说道。“总在追逐力量,试图变得强大,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我猜,这也是你留下杀死师父的凶手,还带着他到处乱跑的原因,为了从恶鬼那里获取力量。”
“我追逐力量,是为了杀死你这样的怪物,”雪村怒吼道。“我们会为泉谷报仇的。”
“好吧,但你不会是为她报仇的那个人,”半藏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因为你不会活着离开这儿。”他猛然冲刺,鲜血喷出腿伤。火焰在血焰狱刀上涌流,汇成蜿蜒的火蛇,扑向雪村。
雪村舞起太上鬼刀,感到力量涌流全身。借热风之势,他向血焰狱刀挥刀出击。两件神圣宝器轰然对撞,战场天摇地动,飓风咆哮,火焰激荡,扫过围观的恶鬼。太上鬼刀仿佛切割玻璃般粉碎了血焰狱刀的火焰,烈焰碎片漫天四射,宛如明亮的烟花。
半藏目睹雪村操持太上鬼刀,见他召唤狂风,割断焦枯的杂草,直击他的烈焰,不由惊讶地眨了眨眼。他本以为能在短时间内解决战斗,没想到暗夜七士的一员竟能真正发挥出太上鬼刀的潜能。他看见雪村的蓝色眼眸怒火中烧,还掺杂着悲怆的泪花。确实,这些强大的情感足以召唤太上鬼刀的力量。
两名武士dao刃相抵,对抗角力。“你非得给她报仇,是吗?”半藏低吼道。他感到伤口的刺痛逐渐超越忍受的极限,最终闷哼一声,撤走大刀,踉跄后退。
雪村猛挥太上鬼刀,狂风与烈焰引燃大地,热气汇成云柱,气吞战场。无情的飓风直逼半藏,压迫他的身躯,他只能闪身躲避,却又见雪村脚掌擦地,滑过地面,朝自己冲来。
两把传奇大刀继续凌空飞闪,铿锵对撞。百鬼夜行的群鬼敬畏地观摩战斗,着迷于武士的速度与精准度。武士目不转睛地注视对方,虽然二人都精疲力竭、身负重伤,他们依旧呼吸平缓,动作稳重。草地在他们脚下摇曳不止,风声和火焰此起彼落。全场没有言语,只有金属的轰鸣、狂风的呼啸与烈焰的咆哮。
抵住一记重击后,半藏猛然撤刀,随即围绕雪村打转,找准时机,对战士胸口猛砍一刀。武士在惊呼声中挥下太上鬼刀,力量堪比愤怒的公羊。大刀扫来一阵狂风,将恶鬼绊倒在地。
恶鬼仰面摔倒,大口喘息。他的肩头又多了一道新伤,裸露的肌肉被狂风吹打灼烧,长袍浸满了鲜血。
雪村捂着胸口血流不止的深伤,蹒跚站起。神圣宝器轻易割开了政宗的盔甲,还将伤口周围的血肉烤得通红。浪人感到倦意袭上全身,每一块肌肉都酸麻胀痛。苦战彻夜后,他早已预料到身体濒临极限。
半藏看起来也处于崩溃的边缘,却仍带伤奋战,着实难以置信。“天神真的很残忍,你说呢?”恶鬼朝脚下吐了一口血水。“把我们的命运交织在一起,逼我们像这样直面彼此。你失去了泉谷,我失去了祁客。我们都在寻求正义,但谁是真正的正义呢?”
雪村目光低垂。他想象着泉谷倒下时脸上的恐惧,耳边仿佛传来了她的尖叫声。他又想起了祁客凸出的眼球,他眼中充斥着的恐惧。恶鬼被自己的血呛到窒息,用哀怨的眼神望着他,祈求更快的死亡。“战争中没有正义。”
半藏点了点头。“答得好。”他将血焰狱刀插回鞘中,抓紧刀鞘,向前探身。“我们做个了结吧。”
雪村颤抖地呼吸,血流不止的胸口上下起伏。看来恶鬼要挑战他的拔刀术。他缓缓站立就位,皮靴在沙土上划过半圆,晃颤的手掌悬在太上鬼刀上方,准备迎接挑战。我习武不就是为了成为全天下最强大的人吗?他疾速冲刺,神圣的狂风似是他的守护者,推他逼近恶鬼,同时帮他抽打敌人。
雪村奔向咆哮的焰火,世界在他眼角余光中化成虚影,烧焦的田野被飓风切成碎片,战场好似干柴堆,在火中越烧越旺。同伴们儿时的欢呼声回荡在他耳畔。他想起了他们充满感染力的笑声,他们眼中的光彩,他们投向他的眼神——他是师弟妹们的大哥和领头人。
家人们……等我回来和你们团聚!
雪村抽出太上鬼刀,划破长空。他沿着焦黑的大地飘移,恶鬼则蹬地滑过成堆的枯草。两名武士擦肩而过,战场一片死寂,只有风火的喷张声。
长刀深切半藏的上腹,顺势割划胸口,最终扫过他的左眼。恶鬼沉重喘息,鲜血从敞开的伤口喷出。他单膝跪地,将血焰狱刀插在土中,强撑身躯,不让自己倒下。他黯然一笑,露出了血迹斑驳的牙齿,战斗的激情仍然流淌在他颤抖的躯体内。
雪村回头望见成群围观的恶鬼,他们丑陋的面目因震惊而扭曲。美羽冲出前线,蹒跚跑到空地,跌在焦黑的草地上,浑圆的双目紧盯师兄。
错落的切伤、刺伤和划伤逐渐显现在雪村全身。他口喷鲜血,双膝跪倒,眼球凸出。
武士仰头望了一眼深蓝色的天际。天快亮了。
他看见天边透出的亮色,初日的光辉如暖色绸带般涌入天际,抹去冷淡的星辉,为漂浮的云朵中涂上色彩。他的明眸注视着生命中最后的日出,脸上感到些许温暖。
在光辉中,他清晰地看见了师父。
师父满眼笑意地看着弟子,颔首点头,手中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定睛一看,那是野良几年前的画作,羊皮纸上勾勒着泰玄神君拣选的八人。画中,年少的雪村自豪地将巨型鳟鱼举过头顶。那是他的第一座奖杯。
雪村,我真心为你骄傲。现在休息吧。
雪村面露微笑,泪水终于落下了脸颊。“谢谢您,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