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
它来自于震耳欲聋的鼓声、隆隆颤动的大地和士气高涨的战歌。野良从没想过救兵会从天而降。自始至终,暗夜七士独自对抗黑暗世界,凭一己之力攻打恶鬼和坏人。当她听到飞箭嗖嗖,感到大地在士兵的步伐下颤抖,野良心中升起了希望。或许她们还能活着见到明日的朝阳。
她笑看飞箭如倾盆暴雨般降在鬼怪身上,大地铺上一层火焰和黄铜。巨石轰然砸在身边,将厉声嚎叫的鬼怪压成肉泥。仁林曾提及一种发射碎石和重物的机械,足以摧毁军队——投石机。
百鬼夜行被新来的敌人搅得混乱不堪。恶鬼前后推搡,有的直接撞上暗夜七士,倒在了刀下。恶鬼大部队却不顾武士,开始冲向涌来的步兵。野良和同伴们四处劈砍,努力在恶鬼与人潮中站稳脚跟。
野良闷声哀嚎,感官在嘈杂的爆炸与嘶啸声中逐渐错乱,敌人的哀嚎和尖叫更使她濒临崩溃。她不知是谁冲向自己,又是谁跑过身边。人鬼两军正面冲撞,她感到世界全盘炸裂。
野良发现同伴们不知去向,周围只有轻骑兵和武士,众人冲向战场中央,马蹄一路践踏小型恶鬼。几只大型猛兽攫住战马,连人带马砸向地面,如同摔碎西瓜。
失明武士踟蹰徘徊,耳边充斥着骑兵的呼啸与恶鬼的嚎叫,大脑阵阵晕眩。忽然,一声嘶鸣划破低沉不断的爆炸声,直冲耳膜,令人浑身战栗。
嘶鸣的声源是仁林称为“火绳枪”的器械,处于发明早期阶段,主要用于制造混乱,无法真正伤敌。但它确实达到了目的。枪声使恶鬼困惑不已,惊惧嚎叫,甚至开始啜泣。他们本就缺乏组织,在陌生武器的威慑下,更是向各方仓皇跑窜。
可惜,天龙军队虽然慑住了敌人,士兵们却不知道如何乘胜击杀恶鬼,全军可能只一两人曾对抗过零星几只怪物,应付百鬼夜行简直是天方夜谭。
野良蹒跚路过一只恶鬼,它拎着一名天龙武士的断腿,在男子的惊叫声中将他砸向地面。喧嚣轰鸣声声入耳,野良犹如醉酒,双腿不听使唤,不知该朝哪里迈步。她在成群冲撞的武士和恶鬼间搜索朋友们的气息和声音,但狂野的噪音令她困惑迷乱,无法集中注意力,盲目踏步。
才走几步,地面就传来男子的哀嚎。大刀割穿了他的盔甲,径直戳入胸膛,他捂着致命的伤口,向天神祈求生还,但祷告被骤然打断——从天而降的蝙蝠怪抓走了武士。
恍惚中,失明武士听到身后有人。这是神圣力量的源泉。重拳击打肉体的砰砰巨响回荡在耳中,恶鬼仿佛遇上天神的力量,筋骨顿时崩裂。
一个男的站在前方,体味不是血液的酸臭,而是香茅的馥郁。他臂膀发光,像两翼般伸展在背后,手中紧握黄金权杖。
“你是谁?”野良询问道。
两位失明战士相对站立,噪音响彻四周。“恶鬼屠手,卞庆,”男子说道,“快离开这儿,否则就来不及了。”
“但我们必须制止百鬼夜行,”野良坚持道。“天龙军队到了,我们……”
“你们制止不住的,”卞庆斩钉截铁地说道。
战场传来狂暴的咆哮,大地轰动,野良听到数百人的哀嚎。恶龙翱翔飞过天龙军队,向弓箭手接连喷火,烧焦山丘,将战场化为炼狱。投石器爆炸,碎片散在空中,如雨点般落下。
远处,巨型蛆虫突破地表,湿润粘腻的身上大口喷张,插有一排利齿。它嘶啸尖叫,钻进战斗区域,用腹部碾碎了几十名武士和恶鬼。一只恶鬼在蛆虫身边跳跃,他弓背屈身,皮肤灰暗,浑身赤裸,露出块状肌肉,红龙纹身环绕躯干。他手上戴着锐利的手甲钩,割开了步兵的颈项。怪物的笑声尖锐渗人,令野良不寒而栗。
另一只老年恶鬼站在附近,眼珠湛蓝,满口獠牙,身穿厚重的长袍,精良的布匹上绣有仙鹤。高帽下银发垂荡,发梢消失在领口下。他有一副与十角相仿的白瓷面罩,惨白的瓷片围着主人飘荡,散出的蓝雾环抱恶鬼。他从身侧抽出大刀,迷雾在宝蓝色的刀刃上冉冉升起。眨眼间,周围七名武士受到流水般的刀割,倒在样貌高贵的刀客脚下,恶鬼却一步也没有挪移。
“你该担心的不止有鬼王和几个恶鬼尊王,”卞庆围着黑毛狮头人猿跑,金色手臂重击怪物胸口。“很多怪物都能摧毁军队。你快向北逃进素盏鸣尊山,去找武藏。”
“什么?”野良话音未落,僧人已消失在了人群中。她咽下一口水。恶鬼屠手没有说错,如果他们留在这里,必死无疑。当然,天龙王朝有伟大的英雄和战士,但百鬼夜行的勇士气场可怖,好似黑鸦落满枝桠,蝗虫铺天盖地。她能听到受害者揪心的叫声,听到他们的五脏六腑落在草地上。她只希望朋友们没有死在大屠杀中。
“野良!”她从未对甸才的嗓音感到如此激动。“诶,雪村,她在这儿!”
雪村挥下太上鬼刀,切开犄角怪物的腹部,跌跌撞撞地跑到野良身边。他喘着粗气,浑身溅满了敌人和友军的胆汁和鲜血,所幸他没有受任何重伤。“谢天谢地,你还活着。战场太疯狂了。”
“其他人呢?”野良用暗夜神刀切过半人马兽的犄角,转手将刀捅进怪物的咽喉,用力把它推倒在地。
“我不知道。天龙军队一来,我就跟他们走散了。”
“杀死高儿的凶手!”雄浑的嗓音响起,一只怪物穿过武士阵列,挥扫大刀,将他们一个个砍倒在地。大地在野良脚下惊颤,预示着巨怪来临。她听到嚯嚯的金属摩擦声,揣测来者手持数把大刀,只是无法看见沾满人血的刀刃。他就是卞庆警告的劲敌之一。
“他是谁?”她对雪村耳语问道。
“很厉害的敌人,”雪村喃喃道,“他拿着四把大刀。”
“他是祁客,恶鬼角斗场的主导力量,半藏的左膀右臂,”甸才的嗓音支离破碎,“当心。“
“甸才尊王!“祁客笑脸相迎,款步走来,顺手劈开了两名步兵。他挥耍旋风般的大刀,凡人的肉眼几乎无法看到刀刃,只见模糊的黑影。“我今天真是走运了,一石三鸟。”
***
半藏坐在赤杉背上,俯视天龙军队身陷火海。赤杉的火焰烧焦大地,融化武士盔甲,粉碎军队的防御。重型器械在炙焰下瞬间引爆,弓箭手在慌忙中射出的万箭只是轻轻擦过火龙鳞甲,仿佛竹签击打巨石。
半藏回头凝望百鬼夜行,心跳剧烈。这是他平生见过的最大战役,战场绵延千里,大地盖满了数以万计的怪物和人类。他确信恶鬼会赢。他有许多力量超群的手下,实力堪比太一和高儿,足以匹敌百名人类武士,鏖战下去势必胜利,只不过全军整体将伤亡惨重。如果他们当即撤退,改日进攻,就能主导战场,减少损失。但他知道,他们会在此时此地了结一切——旷日之战和反复谋算的军事行动,今夜一切都会结束。
半藏沉浸在思绪中,甚至没有注意到横空飞来的黑色长矛。武器击中赤杉肚皮,穿破鳞甲,刺透心脏。火龙呜咽哀嚎,浑身痉挛,从云间加速坠下。“赤杉!”半藏痛心大叫,抓紧宝贝坐骑的缰绳,一同坠向战场。
他投入大地的怀抱,眼前的世界轰然炸裂,星火缭绕。他视线模糊,只觉自己在酣战的武士脚边翻滚。停下后,他定睛细看,依稀分辨出赤杉腹中的长矛。蜻蜓切,忠胜的长矛。
他哀嚎翻身,极力忽视手臂和腿部迸发出的刺痛,踉跄站起,一瘸一拐地挪向赤杉头颅边。 有名武士从左侧袭来,但半藏抓起士兵的肩膀,将他揿倒,逼他双膝跪地。恶鬼武士狠抽士兵的脸,直到他脖颈扭断,随后把他丢在一边,继续蹒跚地走向赤杉。
他的挚友躺在血泊中,奄奄喘息,明显受了致命伤。半藏紧盯巨兽的火红眼珠,双手颤抖。他几乎已经忘记了失去挚友的痛苦,现在重温起来,心如刀割。
“赤杉,”他轻声唤道,柔抚火龙的硬甲鼻头。赤杉咕噜噜地低吟,平静地凝视半藏,仿佛周围没有刀枪火海。随后,他眼中的火团黯然熄灭。
半藏长叹一口气,合上了巨龙的眼皮。他忽闻赤杉的鲜血刷刷涌出,发现忠胜将军从火龙尸体中抽出了传奇武器。恶鬼心头一拧,盯着杀死挚友的凶手,紧抓血焰狱刀,指节险些崩裂。
忠胜旋转长矛,在尘土中挥扫龙血。“半藏,好久不见,”他说道。“我记得你上次还是一名将士,在第二次洲际大战中为统一天国洲而战。你是个浪人,但受人尊敬。”他身体微倾。“看看现在的你,带着怪兽践踏我们奋勇夺下的土地,屠杀你曾经发誓保护的百姓。”
“你给我听好了,”半藏怒目圆睁,眼中血光闪耀,血焰狱刀嘶鸣出鞘,焰火蹿出刀刃。“我的百姓现在是恶鬼。”
“我身经百战,从无败绩,人们称我为超越死亡的战士,”忠胜将蜻蜓切刺入一只骷髅怪物,恶臭的液体溅洒在脚边。他踢走了阴魂不散的怪物,将矛头指向半藏。“现在,他们还称我为屠龙者,甚至是屠鬼人。但想象一下,如果我拎着恶鬼半藏的头颅回家,他们会叫我什么,”他冷笑着,想象无尽的奖赏、名声和力量。“我挑战你殊死决斗。”
半藏眯紧双眼,大刀在掌中咯咯震颤。“我接受,”他扬起血焰狱刀,窜起的火苗瞬间围住两位将军,骚挠二人的皮肤。“不许逃跑,不许手下留情,不死不休。”他手握神圣宝器,双腿迈开成打斗的姿势。“等着我把蜻蜓切加入收藏。”
战士们相视良久,火焰在周身狂舞,大地在战鼓声中颤抖。他们目光如刀剑,冷酷无情,意欲刺透对方。
半藏感到满腔怒火熊熊燃起,仇恨川流在每根血管内,引得他浑身颤抖。他想起了目睹泉谷惨遭毒手后,阿彰眼中炙热的红火。
恶鬼努力克制悲痛,徐徐呼气,蒸腾的白雾散出双唇与鼻头。作为身经百战的武士,他明白自己不能轻易屈从于情感。
忠胜率先出击。他纵身跃起,向前猛扑,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半藏侧身让步,让蜻蜓切刺了空。他旋转身躯,血焰狱刀扫向防卫不足的将军,但战士凌空翻腾,身躯绕过烈火宝刀,优雅落地,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出长矛。黑影般的矛头从左侧袭向半藏。恶鬼挥刀抵挡,忠胜却又从右侧进攻,俨然把长矛当成棍棒来使。
半藏呼哧喘气,一口气和传奇英雄拆了十数招,臂膀酸胀震颤。他俯身避过一击,随后提刀上旋,抵住了长矛,与对手僵持不下。与劲敌交手使他内心激动雀跃。一时间,他几乎忘记了萦绕心间的仇恨,激情贯穿全身,煮沸血液。他大声咆哮,瞬间收刀,转而疯狂劈砍忠胜。
天龙将军沉吟低哼,一次次提起蜻蜓切抵挡大刀,却愈发难以招架恶鬼的速度和力量。他只能暂时撤退,远离半藏暴风疾雨般的刀阵,见机朝他抛出长矛。恶鬼让步避开,武器却像回力镖般疾速拐弯,紧追不舍。
长矛射中了半藏胸口,恶鬼当即倒地,呼吸急促。他斜瞟一眼,只见忠胜站在头顶,对准自己刺下另一只长矛。恶鬼俯伏在地,左翻右滚,躲避矛头。忠胜低身横扫蜻蜓切,半藏收腹挺胸,重心前移,蹬地起身,躲过了长矛。他踉跄跑走,试图歇息片刻,但意识到忠胜又在身边盘旋,准备刺下长矛。
必须重新建立防守。半藏像刚才一样预判长矛的方向。他四下撤步,不时举刀抵挡,惊觉每一击都更为有力。恶鬼失去平衡,仰面跌倒,好在他及时将血焰狱刀反手插入土中,撑起了身体,没撞上地面。见到贴地扫来的长矛,他立刻推刀跃起,双腿躲过一劫。他暗自冷笑。现在。
恶鬼轻柔落地,转体挥刀。血焰狱刀砸向长矛,势如开山,火焰在钢刃上咆哮,地面在惊天大力下显出裂痕。
忠胜失去重心,飞身弹开,一路将脚掌嵌入沙土,在地面上擦出长条沟痕。即将跌进决斗场边缘的火墙时,武士才慢慢立定,只见半藏冲刺跑来,身体前倾,仿佛饥饿的豺狼。将军探出矛头,但恶鬼轻松避过,同时挥出闪电般的血焰狱刀,即刻割下了忠胜的手臂。
天龙英雄双目惊恐,只见手臂和长矛一同在空中飞旋。他虽然震惊,却不敢耽误太久,逼自己快速做出反应。抓回蜻蜓切后,他单手挥旋传奇长矛,反手刺去,矛头猝不及防地戳入了半藏的大腿。武士迅速抽回长矛,再次旋转蓄势,将武器像飞镖般掷出,扔向恶鬼头颅。长矛虽未穿破颅骨,但还是将半藏一举打飞到尘土中。
半藏翻滚起身,紧捂伤口,鲜血从指尖渗出。他眼角抽搐,头痛欲裂,跪地哀嚎。眨了眨眼后,他视线依旧模糊,但能看见忠胜捂着血流不止的断臂,同样痛苦喘息。
恶鬼站起身来,任凭鲜血喷出伤口。他用湿润的手掌紧握血焰狱刀,向对手走去,双腿因刺痛而踉跄不稳。“我很久没碰到像你这样的对手了,”半藏笑道。“我保证新时代的孩子们记住你的。”
忠胜眉头拧紧,从土中抽出长矛,面对蹦跳而来的恶鬼。他将长矛夹在腋下,矛头直指怪物,高声咆哮,以骇人的速度蹬地冲刺,武器像惊雷般击向半藏。
恶鬼不敢眨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类武士的一举一动。他忽视腿部钻心的疼痛,越跑越勇,脚底摩擦地面,火焰咄咄窜出。他俯身滑地,身后留下一串火焰和灰烬。血焰狱刀划破半空,横切忠胜腹部,刺透了武士的铠甲。
忠胜口喷鲜血,栽向地面,将长矛撑在地上,挣扎起身。他双目圆睁,盯着鲜血浸透的土地,粘腻的双手握紧武器,低声哀嚎。他力量渐弱,身躯慢慢滑向地面,低头只见半藏的脚趾就在眼前。他艰难咳喘,吐出大滩鲜血。“又给你的尸堆添砖加瓦了,”他哀声沉吟道。
半藏同情地望着将军,举起血焰狱刀。火焰渐渐熄灭,不再咆哮。“安息吧,将军,”他挥下大刀,目睹将军倒在脚下。
新生代的传奇枭雄俯身探手,扯下将军衣襟的一角,紧紧扎在鲜血漫溢的腿上,低声咒骂了几句。他难以像往常一样行动自如,尤其是殊死决斗的紧要关头拼上了十二万分力量之后。
他望着忠胜的遗体,目光中闪烁着怜悯。忠胜曾在前线亲征上百场战役,指挥千军万马,手下大多愿意至死追随他。他活了这么久本来就是奇迹。
半藏的目光转向了蜻蜓切。长矛直戳在地面上,俨然是胜利者的奖赏。他也瞥见了忠胜至死紧握武器的手,他将永远记住这一幕,记得自己曾与英雄决一死战。
他恭敬鞠躬,随后毅然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回战场。
***
次郎将巨刀扛在肩上,喘息沉重,望着两只漫步在尸堆上的恶鬼。其一手持大刀,身边悬浮着白瓷面罩。另一只用锐利的手甲钩撕碎敌人。在恶鬼身后,巨型蛆虫钻洞前行,忽而冲破地表,伏击天龙军队。恶鬼紧盯次郎,仿佛注视一坨鲜肉。
武士长呼一口气。他不知道同伴们身在何方,只知道必须止住这些险恶的怪物。
他已经击败了数十名对手,满身划痕与咬伤,不知体内是否还有剩余的力量去面对这两只恶鬼。在众弟子中,他的身手一向最迟缓,需要付出成倍的汗水才能跟上大部队。眼前的怪物杀死了上百名战士,他足够强大吗?
“嘿,六宝,”满手锐爪的恶鬼一脸诡笑,对次郎挤眉弄眼。“小胖子看起来味道不错,可以饱餐一顿,你觉得呢?”
六宝身穿贵族华服,银眉上挑,似对巨大的武士不屑一顾。“肉多不一定好吃,小二。”
小二舔走锐爪上的血迹,屈膝蹲下,仿佛豹子蓄势跳跃。“我先尝一口,再告诉你好不好吃。”他咯咯一笑,身躯化为脱弦的利箭,飞身冲向次郎。恶鬼一秒漂移五十米,出现在次郎身边,口露獠牙,探头狠咬武士脖颈,自己的咽喉却被晶石护手紧紧掐住。恶鬼双目凸出,满脸震惊,还没回过神就被拎至半空,狠拍在地上。
六宝也瞪大了眼。“如此眼疾手快?”
次郎正要收掌掐断恶鬼喉咙,一副锐爪却撕破低空,直挥而来。武士从容撤步,他曾和野良彻夜训练,在双人决斗中吸纳了不少技巧,最重要的便是如何应对高速的进攻。他虽然看不清恶鬼矫捷的黑影——此前,他也从未看清过野良的身影——但他学会了预判对手的下一步行动。
小二缓缓起身,捂紧淤青的脖子。“混蛋,”他低吼道。“你这个臭人类力量倒不小啊?”他在身体两侧收张锐爪,双目胀满血丝,嘶声叫道,“好吧,越来越有意思了!”
“废话够了,”次郎身体前倾,脚尖扎进尘土,双手紧握巨型大太刀,微微翘起刀头。他双眼眯紧,聚焦在目标上,全身蓄势运劲。几秒后,他猛地弹身冲向小二,速度与恶鬼相仿,脚下地动山摇,灰烟四起。武士飞扑震惊的恶鬼,同时旋转身躯,像玩弄棍棒般挥下大刀。
小二在面前交叉手甲钩,抵挡大刀。“什么……”他们的武器轰然撞击,恶鬼在爆炸声中飞越战场,撞上了成群的武士和恶鬼。他挺身站起,浑身怒然颤抖,回头奔向次郎,一路劈砍人类和恶鬼。“等死吧!”
眼角余光中,次郎见六宝拔出了大刀。他看过恶鬼刀客的打斗——他杀人不费吹灰之力,因为悬浮周旋的白瓷面罩散出蓝雾,任何误入迷雾的人类都会瞬间窒息。此时,蓝雾悄然蔓延上了六宝的刀刃。次郎知道他无法同时面对两只怪物。
阿武忽从一具恶鬼尸体旁冲刺跑来,一路挥刀切割恶鬼血肉。他冲向六宝,蹬地跃起,大刀直落,逼怪物举刀抵挡。“别担心,次郎!我来解决这个家伙!”他冷面迎接六宝的怒视。“哟,袍子挺花哨的。”
“谢了,阿武!别碰蓝雾!”次郎大叫道,扬起大刀,将小二再度打向天际。恶鬼重重摔下,狼狈落地。
阿武瞥了一眼散出六宝大刀的迷雾,匍匐靠近。悬空的面罩开始绕着阿武打转,不多时,一圈蓝雾就包围了他。“这就是我讨厌打恶鬼的原因,”他嘀咕道,暂时收起武器,直踢六宝胸口,将仰面倒地的怪物当作跳板,飞出险恶的云雾。“他们的超能力把事情搞得太复杂了!”
另一边,小二咆哮起身,显然是被激怒了。“你找死,你找死,你找死!”他竭力冲刺到次郎身边,锐甲围着武士的大刀打转,伺机抓破了他的大腿,逼他屈膝倒地。恶鬼胜利地狂笑,蹬地起跳,躲过了低空挥来的大刀。“就这样!跪下吧!”他脚踩次郎的头盔。“跪下,肥猪!”
次郎的额头“砰”一声磕在地上。他暗暗磨着牙齿,猛然抬起双手,捏紧了小二的脸,“敢叫我肥猪?”他挥甩手臂,将恶鬼砸在尘土中。他无视腿部的抓伤,起身抬脚,狠狠踩踏倒地不起的恶鬼。在泰山压顶的重量下,恶鬼尖声厉嚎,眼睁睁地望着次郎高举大太刀,刀刃呼啸砸下。动弹不得的怪物最后一次在面前交叉手甲钩,耳边只听得武士的咆哮。“你算老几?我教你瞧不起我!”
“六宝!救命,六宝!”小二尖叫道,双目瞪大,锐爪在次郎的大力下渐渐崩裂。
六宝暂时从阿武身上移开视线,一瞥同伴,叹了口气。“我告诉过你,没有我,别贸然出击。”
“六宝,你混蛋!我要……”大太刀切断了小二的黑钢锐爪,顺势将怪物的头颅对半劈开。武士从恶鬼的尸体中拔出大刀,扛在肩上,转视第二名对手。
“暗夜七士,是吗?”六宝喃喃道。“你们是十角心心念念的宝贝。”
一听到十角,武士顿时满面狰狞。阿武挪步到次郎身边。“我们很难接近他,特别是那个到处喷雾的面罩。”
“你试过切面罩吗?”次郎问道。他定睛看瓷片周旋六宝,造出防御屏障。旁观次郎和小二角力之后,六宝淡然等待他们进攻,理由显而易见。怪物躲在毒雾背后,有恃无恐,绝不会贸然进攻。
“我速度不够,”阿武抱怨道。“他太灵活了。”
“这个借口真糟糕。”
“你想切开那玩意儿?”
“不是,”次郎喃喃道,“如果你切不开,我的大太刀肯定也不行,”他歪过头,对阿武耳语,“刺穿它怎么样……”
阿武从腰间默默掏出一把刀,转腕甩向蓝雾。哐啷巨响中,飞刀击中了面罩,却仿佛撞上钢铁,轻轻扫过蓝雾,直接落向大地。“不行,但我有个主意。跑到前面去,低身蹲下。”
“什么?”
“照我说的做!”
次郎一头雾水,但照做不误,大步冲向六宝。透过迷雾中的小洞,怪物注视着两名武士,只见身形巨大的武士逐步靠近,却不以为然。
接近恶鬼时,次郎怀疑自己是不是行动太快,丢下了阿武,却感到背上一脚重踏。眨眼间,他看见阿武从背上跃起,翱翔高空。“你疯了!”他吼道,只见飞天武士疾速向恶鬼俯冲。
正如他所料,六宝只在身边喷雾防御,根本没算到空袭。见阿彰从天而降,面罩迅速上升,试图将敌人吞噬在蓝雾中,但武士已然挥下大刀。他咧嘴一笑,将瓷片对半劈开,迷雾顷刻散尽。敌人当头,恶鬼只能讶然瞪眼,不知所措。
“可……可恶!”恶鬼咆哮道,大刀上扬,抵挡进攻。
武士落在六宝身边,朝满面怒容的恶鬼轻轻挥手,随后蹬地跳走,一路咯咯直笑。
六宝转身发现次郎如狂风般冲来,势不可挡。他根本没时间反应,大太刀就已经砍下了他的头颅。
“不错嘛,大个头!”阿武赞叹道,拍了拍次郎后背。
“下次直接把计划告诉我,”次郎抱怨道,抬头只见巨型蛆虫破土而出,随意张口,就吞下了数名尖叫的武士。“所以,你有什么创意来解决它?”
不等阿武回答,地面又一阵隆隆震颤。两名武士看见一个矮小的身影腾空飞跃百尺,在空中挥臂蹬腿,平步青云。疾速降落后,他攻向巨型蛆虫。这时两名武士才看清,那是一名稚子,但不知如何,他操持的宝刀竟比次郎的大太刀还大。他将大刀猛捅进怪物的身躯。怪物刀剑不入,子弹和巨石都无法穿透他的厚皮,但陌生孩童的竟像切豆腐般割开了他的肉。
虫怪锐声嘶鸣,令人血液凝结,几乎震破了战场上所有人的耳膜。它扑倒在阿武和次郎脚前,压碎了数十人的身躯。稚子稍稍整理血迹斑驳的头巾,将巨刀扛上肩头,斜眼看着暗夜七士的两名成员。“阿武和次郎,是吗?”他胸有成竹地问道,似乎早就计划好了这场华丽现身,语气略显自矜。
武士目瞪口呆地盯着稚子,哑口无言。
“你们聋了吗?”男孩低声喝道,语气尖锐,令二人又一惊。“这是你们的名字吗?还是我问错白痴了?”
“是我们,是我们!”次郎连忙回答。“呃,你是谁?”
“恶鬼屠手坚多,”男孩跳下蛆虫的尸体。“跟我走,我带你们离开。”
“什么?”次郎皱眉道,“呃,我觉得,我们应该先找到同伴们……”
“我不是来跟你们商量的。去向大家警告百鬼夜行吧。”坚多从口袋中掏出两张写满怪异文字的小纸条,将大刀插在地里,走向武士,把纸条贴在他们胸口。他转身走开,右手在身后一摆,暗暗笑道,“享受旅行。”
一眨眼,次郎发现四周的战场竟消失殆尽。尖叫声、战鼓声、铁器轰鸣声全然消失后,他发现自己站在长登尊师家门外的竹林,他们曾在这里闻鸡起舞,昼夜苦练。“不要,”他喃喃说道,望着头顶高耸的竹林。“不要,不要!该死!”
阿武站在他身边,随手将头盔和大刀扔在地上。“瞬间位移,他怎么做到的……”他坐在地上,双手捂脸,长叹一口气。“次郎,或许他会去救下所有人,是吧?我相信他们会活下来的。”
“这就不知道了,”次郎唉声叹气。“这附近没有一个人。”
“或许我们是最先到的,”阿武望向长登尊师家。“那孩子让我们去警告百姓,对吧?他相信恶鬼会赢。”他又叹了口气,努力振作起精神,起身招呼次郎跟上。“咳,走吧,我们需要警告长登尊师。”
“你怎么这么淡定?其他人说不定会死在战场上,你知道的!”次郎怒吼道,“战斗那么激烈,他们还要对付恶鬼半藏,但我们在南方,离他们几千里,只能站在这里说闲话。都是因为那个小毛孩!”
“只有你在说闲话,”阿武将大刀收回鞘中,扣上头盔,朝竹林走去。“如果你觉得意志消沉、怨声载道有用的话,那你根本就没在两位师父门下学到多少功课,你说呢?”他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同伴。“另外,你怎么对他们一点信心也没有?”
次郎垂下目光。尽管希望渺茫,他也想要相信朋友们会克服险境,平安生还,甚至在血战中毫发无伤。但他有多少信心并不重要。在真正的恶战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他一言不发,只是点了点头。
“走吧,”阿武继续前行。“我们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