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羽骑在骏马上，紧握宝刀。她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摘下手套，用指尖抚摸脸颊上干透的泪痕。她想不起来自己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了。就算是得知了阿彰和泉谷被掳走，她也只感到砰砰心跳，泪水从未涌入眼眶。
远方，成群结队的恶鬼越过田野，奔向山丘。见此场景，美羽的烈马也不由哀鸣嘶嚎。恶鬼中有猪头人身的巨怪、蛇蝎手臂的巫女和白骨骷髅。他们形态各异，但弥散着相同的气息——死亡。
美羽胸口透不过气，感觉心脏随时会爆炸。她瞥见了头顶破空出现的巨龙和振翅盘旋的恶鬼，他们好似秃鹫般围绕三名武士，等待收拾碎尸。
她转向次郎，见他反复深呼吸，试图镇定心神。她想再调侃他一次，“哟，马儿竟然能承受你的重量？”但她说不出口，只是叹了一声气。
“对不起，”她最终吐出三个字。
“嗯？”次郎眨着眼皮问道。
“对不起，我总是招惹你。我对每个人态度都不太好……但尤其是对你，”美羽咕哝道。“我只想说对不起……在我们死之前。”
次郎茫然地盯着武士看了许久，随即嘿嘿一笑。“哇，美羽向我道歉了。先是野良说了一堆肉麻话，现在你又来这一出。我真是死也瞑目了。”
“闭嘴，我已经后悔了。”
“永世长眠，听起来也不错，”阿武一手举刀，一手捋顺头发。“你们俩准备好了吗？”
武士们点了点头。
“我们走。”
美羽的心跳上了嗓子眼，双腿猛夹马肚，朝着山下沸腾的恶鬼冲去，狂风涌过脸庞。马蹄之下，大地惊颤。她握紧了细长如针的利剑，呼吸沉重。你是为同伴而死的。一颗泪珠跌出了她的眼眶，顺着气流斜落到地上，一丝笑意却爬上了嘴角。美羽扭头发现阿武和次郎也满面荣光，眼中噙着泪水。这是英雄之死。
“胜利！”美羽大叫着将利剑直指穹苍。
***
野良遥遥听见一阵喧嚣，知道战役已经打响，脑海中浮现出朋友们左右逢源，杀出血路的画面。她和雪村不敢回头，马不停蹄地向西骑行，逃离百鬼夜行的势力范围，只听得一声高亢的口号。胜利。
她猛扯缰绳，猝不及防地勒马调头，循着恶鬼的声响冲去。她听见雪村的骏马也在嘶鸣声中停下了步伐。“野良，你在干什么？我们必须离开这儿！”
“别让他们无谓地牺牲！”甸才也大叫道。
“甸才，你之前问我为什么拒绝十角，牺牲朋友，”野良面向战场，寻觅三人的呼喊声。“我知道，所有人都恨我的决定。我天天背负着罪恶感，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我不希望别人再为我的选择受苦了。”
雪村盯着她看了许久，接着默默调转马头，“那你想怎么样呢？”他明知故问道。
“我想和家人并肩作战，”野良说道。“如果我们死，也要一起死。”
雪村笑了起来。“那就别让他们久等了。”
“等，等，等一下！我们应不应该……啊！”甸才的叫声消失在了风中。
雪村横穿田野，飞速袭向鬼军，野良紧随其后。这时，空中的恶鬼发现了两名浪人，向他们俯冲进攻。
“野良，你确定吗？”在野良肩头盘旋的月夜神尊问道。“这是自杀。”
“你知道天神到底给我铺设了什么道路吗？”野良一边问道，一边抽出暗夜神刀，砍下了恶鬼的翅膀。怪物惊声尖叫，坠落草堆里。
“我不知道，”天神说道，“但我知道，你命中注定要成为盖世英雄。”
“我还配不上这个称号，”野良微笑着从刀刃上抹去了黑血。“但如果我命该如此，说不定奇迹就会发生，我们这次能活下来呢。”
***
野良来到恶鬼军队的边缘，发现朋友们就在前方。她听见雪村驾驭骏马，在恶鬼之间横冲直撞。接着，他从马背上站了起来，身体前倾，将太上鬼刀捅进了蛙头巨怪的头颅中。
野良轻抚骏马的鬃毛，缓缓站起身来，在奔腾的马背上寻找平衡。她屈起身子，手掌悬在暗夜神刀上。恶鬼的咆哮、尖叫和哀怨混成交响，冲击她的耳鼓。她本以为面对这么多怪物，她会百般惊恐，但不知为何，她的双手从未如此稳健。
雷神厉击。恶鬼扑咬马背时，失明浪人一晃消失。凭空冒出的刀刃削过恶鬼，像割草般砍倒了他。野良在同一瞬间又出现在了阿武身边，满身黑血的武士吓得直跳。
“野……野良？”他大喊道，转身将大刀戳进女巫头中，巫婆血迹斑斑的头皮上只有几缕银蛇般的枯发。“你来干什么？你应该逃走的。”
美羽围着阿武旋转，忽见红皮小鬼跳起来攻击同伴，出刀刺穿了它的颈项，黑色液体瞬间喷出。“你想干什么？一起死在这儿？”
“不。”野良面带笑容。“我们杀灭他们。”
野良两耳竖起，听见风声呼啸，顺势让了半步。她猜测那是巨怪跑过，途中碾碎了好几只小怪物。怪物重拳击地，咆哮着转向野良，口中呼出的热浪袭人。
不等巨怪出击，次郎腾空跃起，粗壮的双腿支撑他跳上巨怪头顶。他手握大刀，直戳怪兽背部，逼他跪向尘土。“太棒了！”次郎欢呼道，从尸体中拔出武器，落地面对涌现出的新对手。“你们看到了吗？”
“他玩得太开心了，”美羽嘀咕道。
武士们没时间称赞次郎的力量，毕竟每个人都同时面对数名形态各异的敌人。有的口吐毒液，有的手臂似刀锋，有的操持亲手打造的怪异武器。有些身形巨大的恶鬼宛如无可撼动的大山，但小型恶鬼更加柔韧敏捷，比如土地精和小魔怪。另有几名巫医和女巫对武士念起了古老的咒语。
甸才曾警告暗夜七士恶鬼的多样性，还教他们如何面对每种怪物，但实践起来却完全不同。或许，对抗一大群恶鬼的唯一好处就是怪物会起内讧，相互斗殴。即便如此，浪人们也开始感到力不从心。
一股无形之力猛然击中阿武，他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他四顾左右，发现了身穿鲜血长袍的幽灵女子。趁武士松懈防备，另一只独眼刀客在他背后猛砍两刀。武士在尖叫声中摔在地上。
野良想扶起阿武，但无法抽身。正当二人焦头烂额，雪村宛如怒不可遏的公羊，冲破恶鬼的队伍，身手流畅地斩下了幽灵女怪的头。“我们来啦！”甸才大喊一声，疯笑着和雪村扑向独眼刀客，像砍树一样斩下了他的头颅。
“真会显摆。”阿武嘲讽道，晃悠悠地站起身来。
五名武士继续作战，只觉得恶鬼的包围越发严实。最终，他们撞上了彼此的肩膀。很快，百鬼夜行就会吞噬他们。
野良听到同伴们呼吸沉重，心跳微弱，知道大家已经精疲力竭。恶鬼仍步步紧逼，缩小包围。她能听见怪物狠厉的叫声、咯咯打颤的骨头和尖锐的嘶鸣。武士们挥转大刀，试图吓退怪物，但恶鬼完全没有退让之意。
忽然，远方传来巨响，声似惊雷劈震大地，仿佛天神降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怎么了？”美羽在狂风中喊道。
野良感到爆炸的力量甚至比月夜神尊的神力更为强劲。发生什么了？天神降临了？
“野良，或许命运确实恩待你，”月夜神尊说道。“天神施以援手了。”
***
乌云之上，半藏骑乘赤杉，俯瞰恶鬼大军。还有黑压压的一群恶鬼在半空振翅盘旋，静候将军指令。
见武士们坚持到现在，半藏着实有些惊讶。失明浪人和拖着甸才的金发武士尤为厉害，他们手持神圣宝器，席卷恶鬼，仿佛海浪冲平沙滩。他们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毕竟，他们杀死了高将军。
半藏特别关注野良，目光追随她的一举一动。她仿佛闪电疾驰，砍倒一个对手后，瞬间转移到下一个。她确实天赋异禀，足以匹敌祁客，但他相信自己能打败她。那你还怕什么呢？命运医师的预言仍萦绕在他脑海中，阻止他加入战局。失明武士，眼不能见，打斗时却似能看见。政宗的弟子，我的同门师妹。一定是她。她就是那个命中注定要杀死我的人。
半藏烦躁地敲打火龙的鳞片，望见恶鬼逼近五名战士。很快，她就要被解决了，他担心的命运也会变成骗人的传说。
忽然，他望见军队外围灰云喷薄，两颗流星般的身影射向恶鬼军队。僧人和稚子刀客。“你们终于来自投罗网了，”半藏暗自嘀咕。他拉紧缰绳，冲向新来的敌人，却听见身后如雷贯耳的战鼓声。他瞪大双眼，扭头观望远方山巅的迷雾。战鼓继续轰鸣。
轰隆隆。
半藏眯紧眼睛，凝视迷雾，惊见雾中透着橙光，仿佛隐藏着烈焰。
轰隆隆。
恶鬼武士沉吟一声，拉紧了赤杉的缰绳，迅速俯冲。
“注意！”他朝恶鬼大喊道。
一阵疾风刮过，千支利箭穿破云雾，射中了大批空中的恶鬼，其余的利箭飞向战场，瞄准恶鬼大军。。
赤杉也受了一箭，但它的硬甲坚不可摧，直接将箭弹向了地面。火龙冲上云霄，带半藏看清了迷雾背后的军队。千万名武士、步兵、僧人、骑兵、箭手和火枪手在轰鸣的战鼓声中奔向田野，鼓声似是天神的脚步，震颤大地。木头和金属制成的投石机也被推上了山巅。旗手高举天龙王朝的大旗，让所有人看清是谁来到了战场。
军队最前方，忠胜将军身穿黑色盔甲，骑在黑马背上。半藏想起他还是人类时，曾与忠胜并肩作战。相传武士身经百战，却从无败仗。他手持由伟大铁匠打造的传奇大刀蜻蜓切，和神圣宝器力量相当。
忠胜将军威严挺拔，脸上刻满了皱纹和伤疤，浑身透出传奇英雄的气概。。他挥起蜻蜓切，直指前方，大声咆哮。听到他的指令，骑兵立时飞驰下山，一路践踏惊慌不已的恶鬼。
“完美，”半藏沉声道。他抽出血焰狱刀，看着火焰注满刀刃。“你们全死了，天国洲就是我们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