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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火神绝笔

暗夜七士没有按照原计划立即进攻高将军。在前往白阔村的路上,他们解放了许多天龙军队控制的区域,数百名敌人倒在了他们的大刀之下。

乌鸦传书,加之民间口口相传,暗夜七士为百姓伸张正义的传说像野火般传遍四方。只要见到闪闪发光的盔甲、头盔上的弯曲犄角和领头人腰间的恶鬼头颅,天龙军队就自行弃械投降,他们对自己的实力心知肚明,不再勉强持守阵地。

天龙士兵都会逃往同一个地方——白阔。而暗夜七士用几周的时间解放南方村庄和城镇之后,也终于来到了高将军和手下士兵的藏身之处。

在白阔村边界的小丘上,暗夜七士置身于矮灌木丛中,森林的树影笼罩着他们。他们瞭望灯火闪亮的村庄。“他还在那里,”甸才说道。“我能感受到他的气息,虽然很微弱。他把鬼族的气息隐藏起来了。”

“他一定知道我们也在这里,”美羽抱怨道,“尤其是我们还拖着个小鬼头。方圆百里内,大概每个恶鬼都能闻到甸才的气息。”

“他有没有准备好不重要,”雪村将面罩盖在了脸上。“一旦我们揭穿了他的真面目,他手下的士兵一定反过来攻击他的。况且,我们有八个人对付他一个人。”

“但高将军是鬼王之子……”

“我们已经杀了不少恶鬼了,他也没什么区别,”雪村说道。

甸才吹了声口哨。他想提醒暗夜七士,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他们应该也知道高将军的力量。毕竟,每个夜晚,甸才都反复告诫他们黑井焰的骇人威力。

雪村轻敲了几下捆在腰带上的甸才,“你好好表现,别出声,别闹乱子。”

“行,行。什么天旋地转,翻来覆去,我都能忍。跟你来来回回这么多次,我早就能扛住了,”甸才翻了个白眼。“另外,我支持你!我敢肯定,你们是我现在唯一的朋友了。”

“别管我们叫朋友,”阿武和次郎齐声喝斥道。

“我们走吧?”泉谷望着夜空说道。“现在时机正好。大多数村民都睡着了。”

雪村点了点头。“走吧,今天我们要审判高将军的罪行。”

***

高将军乘着轿子经过空空荡荡的小路,轿身随着崎岖不平的路颠簸起伏。他从轿厢的木窗探头张望——街道里只有他的武士,他们要一直巡逻到天明。近来,天龙士兵从各地逃难至此,村中人口急剧膨胀,因为暗夜七士在几周内就攻下了他几个月才征服的地区。他记得那群浪人,他们黑色的盔甲和鬼怪般的面罩。还有失明武士,野良。

他看到了暗夜七士给幸存的士兵心头蒙上的恐惧。但凡他们见到聚集着战友的茶馆、酒楼和篝火,就会放声警告,称浪人们技艺超群,无人可敌。蒙面浪人们像飓风般席卷村庄,势不可挡,却无迹可寻。天国洲全境已传开消息,说高将军和天龙军队被逼到了白阔,偏安一隅,消极等待最后一役。一想到他会栽在几个虚弱的浪人手下,高将军的脸就扭曲抽搐。

轿子停了下来,一名仆人上前拉开轿帘。高将军踏出轿子,在仆从的鞠躬拥戴中迈进拱门,走向高墙之下的宝塔。这里是他的临时住处和军事基地。

他走过一座枯山水庭院,池塘中的碎瓦和鹅卵石构造出了层叠的海浪和回旋的涟漪,高将军却觉得它们像险恶的漩涡。宁静的禅园中,高树和矮灌团簇成小岛,他却想象烈焰吞噬一切。

在宝塔门口,高将军和两名武士对鞠一躬,继续向前走去。他踱着小步,路过戒备森严的亭廊,走上了通往塔顶的楼梯。来到塔顶后,他拉开一扇纸门,走入空荡荡的房间,在矮脚书桌边跪坐下来,耐心地看着女仆一声不响地在他面前摆好笔墨纸砚,展开卷轴。

女仆匆匆离开了房间,仿佛太过靠近狂暴的火焰,想要尽快避开。高将军注视着她,暗自轻笑,转而拾起毛笔,点沾黑墨,凝视羊毫笔头在黝黑的砚台上连绵辗转。

他已经好几周没有收到圣帝的消息了。颜熠大概已经听到了百鬼夜行的风声,得知了半藏的侵略。他不会再得到支援了。他也没有听到过十角的音信。叔叔上个月就消失了,没有留下一点有关百鬼夜行侵略进程的消息,也没有警告他暗夜七士的动向。有位名叫太一的魔怪曾来向他汇报情况,但他也很久没有见过这位鬼族同胞了。

或许十角抛下他独自面对暗夜七士了。但如果确实如此,他的父亲应该会听到些许消息。一旦天龙王朝倒台,肃清就会掌控天国洲全境。那时,十角也会因为将他单独留在肮脏的人类身边而受到惩罚。

他笔尖沾纸,行云流水地在白纸上拖曳出黑字,起笔沉缓,提笔利落。他能听到武士和仆人在屋外低声议论,猜测自己在写绝笔诗。毕竟,身居高位的长官往往会殊死一战前作一首诀别之词。他嘴角扭曲成狰狞的笑容,扫下最后一笔,凝眉审视着杰作。他并没有写下诗篇,只写了四个大字。

烈火鬼神。

这是他离开烈焰渊前在鬼族的称号。他控制黑井焰的能力甚至超越了槐戎和肃清。他或许没有足以抵御神圣宝器的岩石皮肤,但他能召唤火焰,瞬间熔化金属,使血肉躯体秒化灰烬。他只需要轻轻挥手,就能创造出自己的烈焰渊。

回想起烈焰渊时,他苦笑了一下。不知为何,他竟格外思念旧日的荒原。想当年,肃清给他机会离开烈焰渊,去人类世界做卧底,他曾满心期待,激动不已。仅有几名恶鬼能名正言顺地离开受诅咒的黑岩深渊,成为其中之一恍如梦境。

但他征战沙场数载,目睹弱小的人类纷争不断、自相残杀,这才意识到自己多么想家。一个他有归属感的地方,可以做自己的地方。即使他的余生将耗费在枯木和黑岩之间,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永住地狱,而非服侍贪婪的人类。

再次回到怪物之中,这是他唯一的心愿。如果他必须用千万具尸体铺设回家的路,那就去铺设吧。如果他必须杀尽政宗的武士,那就让他们来吧。如果他需要将天国洲化为火海,那就让烈焰烧得更猛烈些吧。无论如何,没有什么能阻挡他回家的脚步。

思绪飘荡间,高将军头顶传来轻声敲击。他刚从卷轴抬起头,屋顶就立时炸碎,瓷砖木梁轰然落下。他闷声哼哧,只见一名武士和一名忍者从天而降,武士手持太上鬼刀,忍者手握小型肋差刀。另外六名武士身披黑甲,从四方破门而入,身手如霹雳闪电。眨眼间,八把大小各异的刀剑刺透了他的盔甲,斜插入肋间。恶鬼将军眼球凸出,大口黑血喷在了面前的宣纸上。他环视一周,透过撕裂的纸门,惊见手下武士的尸体悉数倒在门廊。

一年前,这群浪人在他眼中手无缚鸡之力。现在,他们竟悄然避开了当街巡逻的武士,杀死所有卫兵,悄然潜入了堡垒。或许他们配得将士口中的名声。在武士中,他发现了眼部没有透光口的女子,低头只见暗夜神刀插在肋间。野良。

“他的眼睛!快砍下他的头!”传来了甸才熟悉的声音。

高将军邪魅一笑,力量仿佛液态火焰,流遍躯体。他大声咆哮,剧烈扭动身体,将武士甩向四周,重落在地上。武士们眼中坚毅与惊恐交错,只见恶鬼从血肉间拔出了刀剑,朝天狂笑,露出血迹斑斑的獠牙。

“啊,是你们逼我的,”他扯下黑色眼罩,揭露出烈日般的独眼。“火神炙焰。”

***

热气漫溢出恶鬼的身体,他化身为熊熊燃烧的壁炉,身上的血洞竟已愈合,血肉汇聚成团,似乎被时愈医带治愈。他炙热的身躯直接融化了盔甲,金属溅落在脚边,褶皱的皮肤从身上褪去,仿佛巨蟒蜕皮,露出了火红的鳞甲。他的骨骼咯咯作响,声似折断。不久,他变身成了肌肉健壮的恶鬼,而非年迈的将军,灰白的头发染上橘红。恶鬼怒发冲冠,仰头疯笑,目光闪烁。“至少我不用再掩饰自己了!”

野良能感受到高将军体内聚集的能量。在她肩头扇翅的月夜神尊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野良,他要爆发了!”

“快跑!”她对同伴们大叫道,飞身退出了来时的破口。她冲刺跑出陌生的走廊,背后热浪袭来,推得她跌倒在地。她口喘粗气,却不敢停顿,站起来继续向前跑。她正要翻身摔出纸窗,塔内爆发出的火焰炸走了塔顶。她纵身坠下宝塔,双臂在空中乱舞,热风在耳边呼啦作响。武士沉沉地落在附近楼房的屋顶,冲破砖瓦,跌在一张桌子上,将玻璃砸得粉碎。

她猛吸了几大口气,似乎方才溺水上岸。幸而盔甲吸收了大部分能量,但她估计自己会腰酸背痛一阵子。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背后的玻璃咔嚓破碎。“月夜神尊,大家还好吗?”

“他们都及时撤离了,”月夜神尊的嗓音宛如银铃。他振翅飞出屋外,只见高将军站在火焰中心,四下环顾,寻找入侵者。“情况不妙。你唤醒了他的本性。”

“我们做好了准备,”野良的话语声湮没在了楼宇轰塌的巨响中,警钟响彻村庄,村民和士兵纷纷尖叫逃散。她知道月夜神尊会说什么。做好准备并不意味着他们能险境生还,但开始追捕高将军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但高将军还只是鬼王之子,我根本无法想象肃清的力量。”

高将军挥下拳头,一串火焰即刻喷向堡垒顶部,自上而下泻入碉堡,就如热水灌进杯子。建筑从内爆裂,残骸四溅,击中了附近的楼房。锋利的碎片射中了曾效忠于鬼王之子的人类守卫,不是削去了头颅,就是割下了四肢。眼见横飞的砖瓦正如冰雹般袭向自己,野良纵身跳下高楼,落在平地。几乎在同一瞬间,她四周的窗门炸破,玻璃和木块交杂在一起,如同暴雨般骤降在地上。

喧嚣稍微平息后,野良钻出了压在身上的破窗框。她深吸一口气,径直跑向了噼啪作响的烈焰。跑至半路,她伸出手掌,暗夜神刀倏然飞进手心。她紧握刀柄,直击高将军。恶鬼站在堡垒的断壁残垣上,火苗透出鳞甲。他好奇地观望失明浪人的矫健身姿。

稍不留神,不知何物扎进了他胸口,逼得他后退半步。他瞥见一根利箭插在胸前,几乎穿透皮肉。举目一看,有位武士手握弓箭,斜向滑下凹凸不平的屋檐,疾风助她加速——那是泉谷。她又张弓搭箭,绷紧的弦微微发颤。她射出利箭,精准地击中了同一位置,但箭头扎得更深,石油般粘腻的黑血喷洒在恶鬼脚下。

高将军举起手臂,将焰头召唤到手心。烈焰逐渐凝聚成大刀的形状,与血焰狱刀同样殷红。这是肃清在一世纪前为儿子量身打造的火刀,帮助他随心掌控体内咆哮的烈焰。他将大刀挥向泉谷,白热的火光从刀尖射出,刹那间穿透楼宇。但他却惊见武士凌空翻身几周,竟然避过了焰火。她刚屈膝落地,就又向他射了一箭。

利箭刺穿火热的空气,再次射中了同一处,此刻割开了他的肌肉,大量黑血喷洒在昔日枯木庭院的小石块上。恶鬼趔趄后退,眼角却又闪过一个身影。野良已然降临在他身边,手掌悬在暗夜神刀上。

高将军怒然狂啸,掌心召唤出了成团的火焰。他转身将巨浪般的火焰推向失明武士,企图用焰头吞噬武士。野良感到热浪涌来,身体蹲得更低,同时将暗夜神刀抽出了鞘。

火焰未能触及野良,就瞬间熄灭。野良的大刀吸走了一切火光与能量,大地置于一片黑暗中。她继而向前冲刺,斜挥传奇大刀,砍向惊愕不已的恶魔。雷神厉击!

几乎没有肉眼能看见她的身躯。但没有什么能躲过高将军无所不见的鬼眼,野良的速度也不例外。野良落刀的一刻,鬼王之子以相仿的速度向右让步,闪过了刀刃。野良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恶鬼就抓住了她的后脑勺,将她拉倒在地上。

野良头颅击地,大脑晕眩轰鸣。甸才曾说过,高将军隐藏的独眼具有鬼族最强大的视力,称为火神鬼眼,无所不能见。显然,就连雷神厉击的速度都不足以躲过他的目光。

她没有机会停歇,就感到热风再次逼近,立刻翻身跃起,身侧传来大刀击地的轰鸣,料想是火刀砸在了她刚离开的地方。

焰气再次倏忽扫过,野良下意识地举起暗夜神刀,与恶鬼兵刃相接。二人之间迸发出一阵强力,野良被远远击飞到平地的另一端。惊人的大力将她推上了围墙,砖瓦如烟花般爆裂横飞。野良仰面倒在废墟上,张嘴猛吸浊气,竭力翻过身,匍匐向前爬。

在不远处伺机放箭的泉谷急忙冲上前,扶野良起身。高将军低头察看手中黯淡的火刀,发现失去火焰的刀刃竟如此平凡,不禁皱起了眉头。“这就是你的本事吗?吸收光?”恶鬼之子观察道,转而却狡诈一笑。他的火刀突然冒出了黑色焰头,跳跃在刀刃上,与红色金属交相辉映。他举刀划破天际,回旋转动刀柄。“那黑暗呢?”

恶鬼向遮天的乌云举起大刀,漫天闪电如洪水般直落而下,像荆棘般缠绕在刀刃上。黑闪电噼啪作响,顺着大刀注入恶鬼的四肢与躯干,进而灌向大地,仿佛藤蔓般四面延展,在地表刻画出道道深沟浅壑。大地惊惧震颤,好似天神降下烈怒。黑暗遍地,恶鬼之子的独眼泛光,如同炭堆中的红宝石。

“黑井焰形成了闪电,”月夜神尊说道。“最强大的恶鬼才有这种力量。野良,我们应该撤退;我们没有做好面对他的准备。”

“召唤这样的力量一定会消耗大量精力。我们只需要拖延时间就行了。毕竟我们有八个人,”野良低吼道。她弓起后背,预备起跑,脑海中回想起了无数次拖延战——圣殿守卫者、典生、小友和奥肯、太一、十角……她每次都惊慌不已,但每次都活了下来。离开泰玄岛以来,他们已经击败了那么多敌人。高将军也不会成为例外。“我们不会逃走的。我们一定要在这里杀了他。”

高将军轻蔑地笑了几声。“太骄傲了,骄傲得都不敢逃跑。哼,我就喜欢武士的大无畏精神。”他左右挥刀,黑光闪电如巨浪般涌向了野良和泉谷。两名浪人猛然跃至一边,回头只见闪电劈开了砖瓦层叠的高墙,仿佛切开软绵的蛋糕。恶鬼将大刀挥向另一侧,噼啪作响的闪电随之甩到了野良面前的墙上。野良低身躲避,只见墙壁碎成石砾,尘土如旋风般冲向她和泉谷,吞噬了惊慌失措的二人。

恶鬼却听到废墟上刷刷的脚步声,后退半步,只见阿武的大刀劈开半空,直至他的鼻子。恶鬼侧手挥弹,将武士远远甩出。他顺着耳边另一声轻响,快速挥出火刀,和次郎的大太刀剧烈碰撞,双方顿时手臂酸麻,刀刃激起了漫天星火和闪电。他惊讶地眨了眨眼,发现在次郎的猛击下,他竟然需要后撤一大步才能稳住身体。他还没能解决身形巨大的武士,雪村和阿彰就从左右两翼飞奔而来,迅猛地挥刀劈砍。

高将军立刻撤开了与次郎相持的大刀,后退一步,斜向提刀,抵挡阿彰和雪村的双刀。他同时承受了两名武士的力量,只能闷声喘气,持续运劲。蓦地,他的视线上方又出现了一个身影——美羽将次郎的肩背当作跳板,跃升至半空。武士降在恶鬼头顶,细如钢针的利剑像长矛般刺向他的颅顶。

恶魔咆哮起来,手臂青筋暴起,力量迸发,终于推开了雪村和阿彰的大刀,将两人逼得仰面倒地。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歪过脖子,美羽的利剑错失毫厘。美羽来不及收剑,恶鬼就反手攫住了她的喉咙,以骇人的暴力将她压倒在地。

恶鬼刚想喘口气,一根横飞来的链条就缠住了他的脖子。他哼哧喘气,只感到金属链条向后拉拽,在脖颈中越陷越深。他勉强扭过头去,只见忍者仁林手握锁镰,紧紧地勒着他。恶鬼心头的怒火愈烧愈烈,双手握拳,将全身的气力凝聚在胸口,挺身冲破束缚,背手抓起链条,在狂啸声中将另一端的仁林抛过头顶。忍者尖声大叫,松开了手中的链条,摔在地上,接连翻滚几圈才停下。

“臭虫!”恶鬼怒吼出两个字眼,转身却发现阿武和次郎再次冲向了他。

雪村蹬地起跳,一步飞跃到美羽身边。她却一动也不动。雪村托起了女孩的身体,带她离开战场。他咽下一口口水,双手颤抖地卸下了美羽的头盔,紧张地检查她的脉搏。她还活着。

雪村长吁一口气,握紧刀柄,烈怒犹如无法驾驭的岩浆在他全身流淌。“美羽,待在这里,”他咬紧的牙关间蹦出了几个字。他转身冲向高将军,恶鬼这时正一拳打在阿彰的面罩上,武士旋转几圈后,晃晃悠悠地倒在了地上。

雪村的行动速度同样超乎常人,足以匹敌野良。他从战场上空飘过,像风一般不见影子,太上鬼刀却已撕裂长空,投向了高将军。面对武士强大的力量,就连恶鬼也不由后退了几步。悬荡在雪村腰间的甸才对徒弟露出了骄傲的笑容。

“你会付出代价的!”雪村仰天长啸,从身后甩出大刀,再次砸向高将军,气势排山倒海。太上鬼刀无情地劈砍恶鬼,武士的怒气在每次呼吸中加深,力量在每记攻击中渐长。

高将军喘着粗气,手臂震颤,拼力抵抗神圣宝器的力量。

不多时,恶鬼耳中传来了碎裂的声音。他双眼瞪大,只见在雪村的猛攻下,他的刀刃已经出现了一道裂纹。“够了,”他咆哮道,黑色闪电贯穿刀刃。邪恶的力量渗入了雪村的大刀,逼得他折腰倾倒。

雪村最终倒在了土地上,哀嚎不断,浑身抽搐,但无法挪动。“快起来!”甸才的话音回荡在他耳畔。“雪村!咳,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不远处,阿彰注视着倒地不起的同伴,扭头又见野良和泉谷卧倒在地,挣扎着站起身来。躺在战场边缘的美羽依然意识不清。只剩阿武、仁林和次郎还在和高将军激战,但每个人都受了重伤。他们受到的每一记攻击都力大无比,足以震裂骨头,刺透血肉。甸才说得没错,如果他们不尽快扭转战局,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毕竟深渊晶石无法永无止境地吸收撞击的能量。

“仁林,烟雾dan!”阿彰对忍者叫道。他看向次郎和阿武,他们正像群狮围攻猎物般,绕着高将军转。他们对阿彰点了点头。

忍者的烟雾dan在高将军脚下炸开,灰云顷刻间吞没了恶鬼。恶鬼试图在灰雾中扫视敌人的踪影。他在短时间内使用了两次火神炙焰,疲倦渗入骨髓,身体承受着平时三倍的重力,仿佛深陷泥潭,举步维艰。他需要尽快解决这些袭击者。

这时,他的鬼眼发现了从右翼袭来的阿彰。恶鬼的火刀破开烟雾,径直刺向了男孩胸口。武士立时倒地,手捂伤口,痛苦地喘息着。

这时,仁林进入了恶鬼的视线左侧。他横空翻身,拳头打向忍者。仁林反应敏捷,低身躲过了恶鬼,同时将一把三头钢叉刺入了他的肋间。钢叉未穿透鳞甲,但忍者没有停手,而是握着手柄,身躯反转一周,借势将三叉狠狠拧进鳞甲之下,最后手掌抵住叉柄,将它深深捅进恶鬼的血肉之中,这才脱手。高将军闷哼一声,忍着疼痛,提膝踹向仁林下腹,力量震断了她的肋骨,让她翻滚着飞回烟幕中。

刚摆脱忍者,高将军背部就感到一阵刺痛。他喘着恶气,回头发现阿武从他背后扯下了一大块鳞甲。“累了吗?”阿武挑衅地问道,不料高将军使上了公羊般的冲劲,反手推掌攻击武士。

一拳打飞阿武后,恶鬼用指尖轻触背后新鲜的伤口,无法想象自己坚硬似钢铁的鳞甲竟被武士穿透。几把普通宝刀能发挥出如此的力量,实在令人难以置信。这些浪人比他预期中的更为强大。他们配得上自己的名声,的确力量非凡——对于人类而言。

正当他心下慨叹,面前的烟雾忽然从中心散开,只见次郎势如公牛,跑出风眼,刀锋指向恶鬼。高将军慌忙退到一边,却没躲过次郎。武士的大太刀利落地切过恶鬼的肋骨,割下了数片鳞甲,腥臭的黑血洒满巨型刀刃。恶鬼眉头紧锁,咆哮着挥起手臂,击打次郎的头盔。男孩最终不敌恶鬼,仰面重落在地上。

高将军也踉跄后退,黑血从诸多伤口淌淌溢流。他捂起了腰腹的血洞,试图用手掌止住血流。随后他狡黠一笑,空余的手拎起大刀,朝近处的阿彰甩去,扬起漫天飞尘。“恶名昭著的暗夜七士就这点全部本事吗?”

倒地不起的阿彰紧捂着胸前的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源源溢出。盔甲虽已开始自我缝合,但无法抵挡另一记重击。恶鬼俯视着他,眼神如寒冬般无情。“真可悲。为了来到这里,你们勤学苦练,最终却只能死在我手下。”他叹了一口气,将大刀斜挥上肩头。“但我猜,这就是弱者的命运吧。”

阿彰闭上双眼,感到一阵热辣的疾风逼近脸庞,钢铁碰撞声随之入耳。他张开眼睛,只见阿武站在身前,右手举刀抵挡高将军,左手支撑刀柄,双手施力,试图推开恶鬼。武士双目圆睁,双臂青筋暴起,膝盖微屈,渐渐不敌恶鬼的力量,但拒不放手。

恶鬼诧然瞪着阿武,眼角抽搐,暴怒遍布脸上每一寸肌肉。“怎么,你还不认输?”

“够了……你的暴行够了,”阿武咬紧牙关,狠厉地说道。他想起了在寻找高将军的征途中,他们见到多少惨遭毒手的村民。他想起了英泉之死和小仓村的灭亡。他想起了高将军拖着叫声凄厉的女奴走回马车。她双目惊恐,泪光颤抖——他永生难忘。“我再也不会看着你残害无辜,却什么也不做了!”他轰然咆哮道,脚跟牢牢地立定在了土中。“再也不会了!”

“阿武……”阿彰喘着大气,强逼自己站起来,胸前鲜血泉涌不止。但他无法坐视不管,让阿武独自面对恶鬼。他不顾一切,赤手空拳地冲向恶鬼。武士拳脚一起,猛击恶鬼,高将军的身躯却纹丝不动,好像男孩在击打墙壁。他如同公牛般顶撞高将军,浑身难忍的剧痛化为了高声号叫和不停的攻击。“来吧!”

高将军忽觉膝下有异常,低头只见次郎匍匐爬来,铁掌般的大手紧攫自己的膝盖。他对这几位武士的坚毅感到震惊。几世纪前,他的祖父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武士吗?他们受激情和愤怒的驱使,拒绝死亡。

他向阿武挥去大刀,将武士击倒在地,另一只空手拎起阿彰,反手扔向身后,仿佛抛掷废弃的玩偶。恶鬼转身一圈,将次郎庞大的身躯飞甩到远处。三名青年摔在土地上,哀嚎着翻滚。恶鬼的嘴唇弯出了黑暗的奸笑,将大刀扛在了肩头上。“谢谢你们,你们真有志气。”

本以为战斗结束时,恶鬼耳边响起了嘈杂的叫喊声。他皱起眉头,扭头发现武士和步兵正如洪水般涌来,如蚂蚁军团般密密麻麻,每个人都高举大刀,奋勇冲刺,大地在他们的脚步下震颤不已。他听到了他们呼喊的口号。宰杀恶鬼!效忠陛下!

高将军认出了不少士兵的脸;他们曾与他并肩作战,或效忠于他,在战争中生死与共。但他们现在面露惊惧,就像所有人见到恶鬼的模样。确实,他们现在认不出昔日的将军,只见烈火遍身的妖怪。

他瞥了一眼在脚下喘息的阿武,青年的手臂软绵地落在身侧。毫无疑问,这群士兵一直在暗中观看暗夜七士围攻自己。是什么突然给了他们直面恶鬼的勇气?

“这是你们自找的,”他踏过阿武的身体,冲向成群的战士。火刀刃上再次缠满黑色闪电,暗色焰头在鳞甲间重新燃起。恶鬼全身披上了黑火战甲,在战士间横冲直撞,用轻拂羽毛的力量就把人打到远处。闪电处处劈闪,击中尖叫的武士。黑火一浪接一浪地推向前方,吞噬士兵的身体,血肉瞬间融化,只剩灰烬。

野良浑身抽搐,摇了摇头,甩去晕眩。她双手撑在焦黑的大地上,感受闪电惊颤。她疲累地支撑起身体,只觉肌肉撕裂。但她知道,现在不是考虑伤势的时候。如果她想要杀死怪物,就需要唤起最后一丝力量,以死相搏。她能听到兵刃相撞的金属巨响,盔甲撞地的阵阵轰鸣,以及武士的咆哮和惊吼。“泉谷,你还好吗?”

“还……还好,”泉谷回答道。她踉跄地从石砾间站起来,伸手拿回了弓箭,依旧迅速地张弓搭箭,瞄准目标。她点了点头,“我会支援你的。”

“别射偏了。”

“我从不失误。”

野良低身前倾,脚尖点地。她清空了肺腑中最后一丝气息,直到身体不再疼痛颤抖。她的手掌再次悬在了神刀上方。神圣宝器吸收了一切力量,因而颤抖不已,仿佛随时随地会爆炸。有一刹那,她的思绪飘到了同伴们身上,不知他们是生是死。但她立刻将杂念逐出脑海,只想着当下的任务。杀死高将军。

高将军周身的大地铺满了昔日手下的遗体。他已经杀灭了大多数敌人,剩余的步兵仓皇而逃。恶鬼频繁地使用火神炙炎,消耗了大量体力,此时喘着大气,几乎站不稳,但面对数目众多的敌人,他别无选择,更何况暗夜神刀干扰了他的烈焰。他皱紧眉头,看着脱落的鳞甲和流淌的黑血。在天龙军队的夹击下,他的伤势更为严重。

刹那间,又一支飞箭破空射来。他浑身激灵,举手抓箭,扼住了直击喉咙的利箭。他眯眼扫视,发现堡垒另一侧,泉谷正缓缓地落下大弓。弓箭手怎么还站在那里?

恶鬼还没缓过神来,眼角竟又闪过一道影子。“障眼法?”他转身应对,不料那人已经出现在了身旁。

天神的手法,雷神厉击。

野良的身影左右闪动,暗夜神刀飞出刀鞘,与野良的手掌相连,共同化成无形的黑影。高将军闷哼一声,一手扔走了泉谷的箭,另一只手扬起大刀,抵挡武士的攻击。他凝聚全身剩余的力量,黑闪电在刀刃上暗流涌动。

“你的拔刀术对我没用!”他的吼叫声未落,双眼却已瞪得巨大。暗夜神刀吸收一切能量后,闪耀出了刺目的光芒。武士朝天挥甩神圣宝器,直击火刀的裂口。橙红光束和黑色闪电交织争斗,此消彼长。相持中,红光愈发炙热,黑色闪电奄奄一息,不再张牙舞爪。黑光消失的一刻,红光脱离刀刃,涌入鬼王之子的胸膛。恶鬼惊愕不已,感到十颗太阳的热量灌进了身体。

从恶鬼背后穿出的光束击碎了数栋楼房,浪潮般的尘沙席卷大地,吞没了两名战士。黑云消散时,恶鬼双膝跪地,黑血喷涌。野良从半空中盘旋降下,暗夜神刀落在身体一侧。

高将军的火刀已不见了刀刃,徒留刀柄在血迹斑斑的手中晃颤不止。滚烫的金属抵着他的脖子,他抬眼望见了即将为自己执行死刑的人。 周围一片寂静,除了恶鬼的黑血滴滴点点地落在地上。野良骤然举起大刀,呼啸声打破了沉寂。恶鬼瞪大火热的双眼,耳边传来了无数亡灵哭号哀求的嘈杂声响,还有一个小男孩无助的叫喊声。

他垂下了头,闭眼苦笑。一道银光闪过,他身首异处,头颅重重落地。

“我从没见过你这么有力量,”月夜神尊银铃般的声音又在野良耳畔响起。

“因为我从没有过嗜血的欲望,”野良横扫大刀,将恶鬼的黑血洒在脚边。将暗夜神刀收回鞘中后,她转身去察看同伴。

这场战斗之前,她一直为了守护同伴而战,或是为了惩恶扬善。此刻,她对高将军砍下的每一刀中蕴含的只有怒火,只为报复他对自己、对同伴、对世界的伤害。

然而,他只是三名鬼王之子其中之一。

“非常厉害。我没想到你真的能成功。”

野良转过身来,一只钢铁般的手掌猛然掐住了她的喉咙,将她像小孩一样拎到半空中。她竭力吸气,试图挥出暗夜神刀,另一只手却扼住了她的手腕。敌人的大力令她动弹不得,她张嘴却无法吸气,感觉生命一点点逝去。

十角的身躯出现在了她眼前。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拿着面罩,而是一只手臂夹着阿彰,另一只夹着仁林,两人都昏迷不醒。“那个宠物天神教得不错啊。谁能想到你真能打倒高将军呢?”他咯咯笑道。“如果我把你的朋友带到肃清面前,我可不知道他会做什么。谋杀了鬼王之子的人该受到什么惩罚呢?”

“住……住手,”野良难以呼吸。

十角望着荒凉的田野,村庄废墟间散布着百余具尸体。“看来你赢了高将军,但损失惨重,是吗?”他将注意力转回野良。“你选吧。把甸才给我,做我的勇士,帮我杀了肃清。否则我把你的朋友丢给鬼王的猎狗。”

“野良,你一定不能接受他的条件。他的力量会腐蚀你的,”月夜神尊对她耳语道。“他会逼你杀了那些你想要保护的人。包括你的朋友。”

“快啊!”倒在雪村身边的甸才尖叫道。“我哥哥心狠手辣!他会杀了你的朋友。别担心我!不要让荣誉扰乱了你的判断!”

“不要!”

“野良!”甸才抗议道。

野良被猛地扔到了地上,白沫从嘴角流淌到下颌。十角站在她头顶,“快给我答案。”

野良咬紧了牙关。“十角,我会杀了你的!我发誓。”

十角站起身来。“既然你这么回答,”他再次拎起野良,将她砸向地面,尖锐的物体突然扎入后背,黑血从他粘腻的身体渗透出来。他转身发现泉谷又搭上另一支箭,拉紧了弓弦。“小姑娘,你犯了个大错。”

“泉谷,快跑!”野良大叫道,竭力抵抗着支配身躯的疼痛,蹒跚站了起来,却见十角正像黑暗的巨浪般冲向孤零零的弓箭手。

十角向泉谷速速逼近,武士向怪物射出一箭又一箭,直到十几支飞箭扎进了他的身躯。在怪兽的追逐下,她搭箭、拉弓、射箭,速度从未如此之快。黑影最终降临在了她身边,她敏捷地翻滚到一边,再次放出利箭,直接投向了无脸怪物的头。恶鬼却没有停下脚步,在她躲开之前一把抓住了她。

“不……不要!”泉谷尖叫了起来。十角甩过手臂,将泉谷的头颅砸在地上,随后抓起了女孩静止不动的身体,仔细查看她是否还活着。

“混蛋,我要杀了你!”野良尖叫道。她踉跄走向十角,却感受不到自己的双腿。

鬼王之子仰天狂笑。“我会告诉肃清,让他们死得痛快一点。或许他会手下留情的。”他带着三名战士钻入了地下。

野良连滚带爬地来到了十角消失的位置,将暗夜神刀深深扎进了土中,仿佛能刺透黑影,杀死逃走的恶鬼。她浑身颤抖,扯下了头盔,声嘶力竭地尖叫,寂静的夜幕中只能听到她凄厉的哀嚎。

“看看你干了什么!”甸才大叫道。“你这么珍惜自己的荣誉,情愿让朋友牺牲,也不愿意当恶鬼的勇士?”

“野良,我明白这个决定很艰难。但你做了正确的……”月夜神尊开口说道。

“闭嘴!”她疯狂地咆哮道,泪水涌出眼眶。她的伤口不再疼痛,她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了。“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我会打碎他的每副面罩,在他身上挖一百个洞,将他千刀万剐,把他的碎尸抛给狼吃!”烈怒贯穿她全身。十角夺走了她的家人。现在他们必须为自己做出的决定受苦。

“无论你在什么地方,十角,”她仰天长啸,想让命运之神听见。“我会找到你,杀了你的,我指着性命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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