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这么美好的一幕竟再也不可能重现,杏儿只觉得阵阵酸楚涌上心间,不知不觉,湿了眼角。
若有人问起,她为何而哭,或许杏儿自己也答不上来,但她总觉得,既然自己见到了这个故事,那就是该哭的。
沐萱宁一点都不想开口说话,她觉得,此时此景或许此生不会再有。
朱笙原本是想问清楚自己父亲和沐萱宁之间的事才提出春日游园的,来到这桃林之中,却是怎么都开不了口,仿佛一开口,眼前这美好的世界就会崩塌,心中那些暧昧甜蜜就会全都化作苦水剧毒。
后面杏儿的低声抽泣终究影响到了两人,沐萱宁头也不回的问道:
“杏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杏儿本想随意掰扯些往常偷懒的说辞,说自己肚痛头昏,可若是那样,小姐定要她下去休息。
她现在怎么也舍不得离开,她是这画卷的唯一见证者,若是连她都离开了,今后恐怕没人会知道,在这冷清的沐府内院,在这看似艳丽的桃林之中,曾有过这么一副海市蜃楼般的绝美画卷。
“我没事小姐,只是方才起风,叫眼里进了些沙,杏儿自己哭一会,让眼泪洗了沙尘便无碍了。”
意境已被破坏,朱笙也颇为恼怒,但这怨不得别人。他看向沐萱宁,沐萱宁也正好看向了他。
“宁儿,我能这么叫你吗?”
沐萱宁依旧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她不是拒绝,只是想告诉朱笙,这种问题,根本无需开口询问。
“这也是我想说的,笙哥,宁儿能这么喊你么?”
朱笙同样目不转睛的微微摇了摇头,沐萱宁抿嘴一笑,笑靥生花。
他们两人,是相知的。
对视久了,沐萱宁心中越发羞涩,她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去,看起来颇为局促。
但她依旧大着胆子问道:
“笙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宁儿的?”
朱笙反问道:
“那宁儿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
沐萱宁红着脸再次看向朱笙,糯糯道:
“你先说。”
杏儿在后面傻了眼,她有些后悔留在这桃林里了,杏儿十三岁入的沐府,跟了自家小姐三年,平日里小姐怎么狠辣果决她都见过,但唯独没有见过她这般娇羞的小女儿姿态。
“若我说,在以诗赢画的画摊前,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你信吗?”
“那你当时还要收了其他女子的香囊?”
“我喜欢宁儿,自然要看看宁儿对我是否一样了,不试上一试如何知晓?”
沐萱宁还要追问,朱笙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放在她的唇边,温柔道:
“莫说其他,该你回答我了。”
沐萱宁同样温柔的握住了朱笙的手,牵着朱笙慢慢往前,她背对着朱笙,自言自语般的说道:
“你这坏人数次三番调戏,宁儿那时当真恨透了你。
但两月之前,你为宁儿挡刀重伤,从那一刻开始,宁儿知道自己此生绝忘不了笙哥了……”
—————————分割线——————————
不提沐府之中朱笙与沐萱宁二人真真假假的游园散心,假假真真的桃林定情。
扬州近两月来发生了数起妇女奸Y案,罪犯来无影,去无踪,各城城守几次派兵追拿,都无功而返。而被害妇女及其家人事后俱都闭口不言,更使得案件毫无头绪,无从查起。
唯一的线索,是犯案现场每次都留下的一枝鲜花和一句诗。
诗曰: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么一名四处作案的采花贼,应当人人喊打,百姓恨不能食其肉。
但奇就奇在,扬州大部分百姓不仅不恨此人,反而多有吹捧者,酒楼饭馆之中更有好事之人为这Y贼取诨号为“折花郎”。
原来这折花郎并不是胡乱作案,见色起意,但凡被他光顾的妇女小姐,事后亲朋均能发现她们昧着丈夫或未婚夫偷人的实情,只是家丑不可外扬,了解内情之人往往刻意隐瞒,除亲近家人外不予细说。
也因此,数月以来,折花郎的所作所为在百姓间越传越开,而在公家官府却摸不着头绪
折花郎奸Y了这些女子,不仅没有遭到百姓的厌恶,反而让原本不明真相的丈夫、未婚夫知道了自己女人丑陋的另一面。
登城城西有一武姓男子,每日起早贪黑干活赚钱,就是为了让媳妇过的更好,谁知他媳妇趁他外出干活,与一员外有染,已有半年之久。
前不久武姓男子冬日做活染了风寒,卧床休养,他媳妇竟然伙同员外找来毒药毒死了病中男子,对外宣称其暴病而亡,员外更是买通仵作,盖下此事,之后和那毒妇整日光明正大的风流快活。
要不是折花郎光顾了那药死丈夫的恶毒女子,此事尚不为人知也。
又说扬州某地有一跑商商人,常与好友一起外出经商,一去短则数月,长则经年。
一次外出跑商,其好友独自归来,将商人遇匪身亡之事告知商人之妻,并许诺照顾商人家小,久而久之好友与商人之妻相互爱慕,两人共结连理。
不料原来商人之妻早已和商人好友相互勾搭,两人约好,只等商人外出,将他杀死,谋其财物。直到商人之妻为折花郎“光顾”之后,真相才浮出水面。
登城状元楼三楼包间中,一青年男子正听包间外大堂上的说书老者说着最近沸沸扬扬的折花郎,他一口喝掉了杯中二十年的状元红陈酿,盯着空空的酒杯苦笑道: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宁帅啊宁帅,为了你,我可真是遗臭万年啦!”
此人正是折花郎本尊,姓君,花名不折,乃是当今九州大元帅帐下副将之一,虽年仅三旬出头,但实力在江湖中已称得上少有敌手。
两年前他为元帅前往神医谷试药,不幸染了神医谷禁忌奇毒,发作之时不要人命,只叫人欲火焚身,欲仙欲死,只有阴阳交泰之后,才能暂时缓解。
君不折有心一死了之,却又想到宁帅如今不知所踪,朝廷战事平息不久,自己这么死了,如何对得起宁帅栽培,如何对得起陛下信任,又如何对得起那些与自己同生共死的袍泽兄弟?
他耐心求医,然神医谷善医者众多,耗费一年竟也解不了此毒,君不折心中已然明悟,连神医谷都解不了的毒,天下当无人可解。
原本君不折靠着各地的青楼妓馆安身立命,也算有个解决的办法,哪知随着新政的推行,女子地位大大提高,渐渐没有人敢逼良为娼了,大荒律明文规定,除自愿外,不得以任何形式逼迫妇女卖Y。
自甘堕落的女子不是没有,但这和新政之前的娼妓数量比较起来,可说是十不存一。
战事平息后,为君不折说媒之人都快踏破了君府门槛,君不折本也想在宁帅和陛下完婚当天成自己的好事,来个双喜临门,谁料那一天……
说多了都是泪。
不知听谁说起,扬州是个好地方,烟花之地处处皆是,莺歌软语夜夜不停。君不折当即动心,告别神医谷众人之后,就连夜马不停蹄的奔赴了扬州。
一开始,君不折确实到了人间天堂,过的日子简直醉生梦死。但他哪里知道,扬州如此只因为朝廷新政还未推行。
没过几月,官府贴出通告,朝廷新政开始在江南各地施行。
连着来了几波钦差,抓了十几次非法嫖客和组织卖Y者,让扬州百姓都明白了朝廷此次新政的决心。
大力整顿之下,整个扬州风气随之一变。
君不折也在被抓了几次之后,彻底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对他的深深恶意。
人一旦不想死了,为活下去,什么方法都会尝试。
毒发的痛苦令君不折催生出极端的办法。
他不能被这毒折磨下去,宁帅还需要他。而大荒律例中,背夫偷汉是死罪,既然这些女人该死,死之前帮他一帮岂不妙哉?
就这样,采花贼“折花郎”诞生了。
大堂上,说书老人一腔说罢,举起茶碗喝水,这在说书弹唱界有个名堂,叫做讨润,意思是告诉各位看官们,我这都说的嗓子冒烟气儿了,你们听的开心,不给些赏钱润润喉吗?
倒真有不少听客掏了银子,一旁的学徒这时候也收起吹拉弹唱的工具,路过每个包间,将赏银一一收下。
不过说书人停了,听客们可没停,包间虽然个个独立,可此时里面的顾客们都面对面似的,谈论不休。
“你们说这折花郎是怎么知道那些女子红杏出墙的秘密的?”
“我估摸折花郎不是一个人,应该是个组织。你想想,折花郎十天至半月犯一件案,这间隔,一定就在调查每家每户的娘子是否忠贞,偌大扬州,若是单靠一人,怎么查的过来?”
“要我说,这天底下哪有那么许多偷情的女子?说不得是折花郎为了掩盖自己的恶行伪造污蔑这些苦命女人的。”
“呵,听说了吗,就连沐府管家的娘子都偷人了!”
“你怎么知道的?”
“还用问,这事在登城都传开了。”
“快具体说说。”
“那沐府管事年过四十,办事周到稳妥,沐家大事小事没有不拜托他的,也因此,他常常忙得脚跟不着家。
可他偏偏有个年仅双十的媳妇,正是花前月下的年纪,却独守空闺,久而久之有了心病,时常闷闷不乐。
沐府管事不明妻子心事,只道有病就该瞧医,请来了城北养生堂的大夫,这大夫和管事年纪一般大,但医者善于保养,肤白须美,为人和善健谈,一来二去,竟和管事的妻子勾搭成奸!
说来也巧,今日上午,沐府小姐兴之所至,府内游园,不想被下人打扰,沐府杂役,连带着管家统统放了一天的假。
原本管事是不必回家的,沐府就有他歇脚休息的单独院子,但他念及自己心爱的发妻,特意到城东订了一批绸缎脂粉,带着几名帮忙提拿货物的杂役高高兴兴的往家赶去。
结果自不必多说,管事当场撞见了妻子偷情,奸夫逃窜的场面。
沐府管事那是火冒三丈,勃然大怒,可笑他连日以来见妻子身体日好,笑容渐多,还以为是那大夫医术高明,不知给了他多少诊费赏钱,他哪里知道,这些钱是拿出去供别人玩他娘子的!”
说话之人声音渐大,沐府门高院深,沐府的事,在登城没人不感兴趣,整个三楼就都安静下来听他讲话,最后一句说完,三楼中人无不大笑,就连收钱的学徒都一时站在原地,捧着讨赏的钵盘哈哈大笑。
有人问了:“你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方才说话之人答道:
“那沐府管事当时羞怒难当,喝退了提货的杂役,那些杂役虽然不至于逢人便说,但对亲近之人又怎会守口如瓶?
在下书童之堂弟,正是数名杂役之一,他说给了我家书童,书童又当乐子讲与我听,因此在下便一清二楚。”
……
君不折在自己的包间里也是听的真切,正愁没有下一个目标,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决定今晚就去夜探管事府,查清楚这件事,如果属实,那管事的娘子就是他下一次毒发的缓解之药了。
夜幕降临,登城内外炊烟袅袅,一片祥和。
君不折换上了夜行衣,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沐府管事的家中。
内院,一名下人都没有,只有主屋亮着灯。
君不折悄悄靠近,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男一女的声音。
“你这荡妇,我供你吃穿,给你金银,是让你背着我寻男人作乐的么?”
女子哭道:
“老爷息怒,妾身知道错了,妾身一时糊涂啊,老爷!”
这时君不折已贴在主屋窗前,他竖起右手食指劲力凝聚轻轻一戳,窗上就开了道寸余长的口子,凝神看向屋内,只见一妙龄女子跪在男人脚边不断哭泣,畜须男人一脚踢开了女子,怒声道:
“你这贱人,害我失态,今日大庭广众之下捉奸在床,要不是念在你卧底州牧府两年为沐家立下功劳,我早就将你沉尸扬子江了!”
扬子江,是大荒江在扬州最大的一条支流,由西北至东南几乎贯穿了扬州,扬子江之于扬州,就等同大荒江之于九州。
女子听了男人的话,以为自己死罪已免,喜极而泣道:
“多谢老爷不杀之恩,多谢老爷留妾身一条贱命,妾身明天就离开扬州,永远不回来,永远不回来!”
男人狰狞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说道:
“呵,这里有一瓶断魂散,你自己吃了,我留你一条全尸。”
女子吓得往后一倒,用手反撑着地面向后挪了几米,惊恐的不断喊着:
“老爷,不要,老爷,不要啊!”
女子的叫声完全阻挡不住男人靠近她的脚步。
“怎么你真以为自己有功于夫人、小姐,就可以为所欲为?”
听到有功两个字,女子眼前一亮,高声道:
“我有功,是我为夫人杀了州牧大人,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窗外,君不折听到女子的话浑身一震,两个月前,扬州牧朱大人旧伤复发,暴毙而亡,全大荒都议论纷纷,朝廷百官无不对此感到万分惋惜,就连陛下都发吊文,哀叹国失栋梁。
难道扬州牧并非旧伤复发,而是沐府派人暗中杀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