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的国土十分辽阔,分别管理九州政务的九位州牧,就是大荒朝的九根支柱,这也是州牧之职能够世袭的主要原因,但最终的继任人选,还是要通过皇帝的考核方能决定。
也就是说,州牧可以自己找继承人,但这个继承人必须通过国家考核才能正式上岗。
倘若某位州牧以子女为继承人,但其膝下子女无才无德,皇帝完全能够以此为由,命州牧另选新人继承职位。
这样,不仅让每一位州牧都竭心尽力培养下一代,而且使得每一任州牧几乎没有庸人。
可以说除了皇帝之外,整个大荒没有比州牧尊贵的人了,就连大荒十三道的统兵总管,官职上也比州牧低了一级。州牧为正一品,统兵总管为从一品。
这样的人物,竟然无声无息的死在别人手里!
沐家究竟要干嘛?
君不折想着,屋里沐家管事已经捏住了沐嫣然的面颊,在沐嫣然嘴巴不得不张大的时候,另一只手的拇指挑开手中瓷瓶的瓶塞,打算一股脑给沐嫣然灌下去。
他一边动作,一边说道:
“你以为夫人和小姐会护着你?
实话告诉你,夫人在你行事成功回到沐府的那一天就打算将你处理了,以绝后患。
要不是我看上了你,对夫人苦苦哀求,说你对大计有功,又屡次提起你是大燕旧人,你能活到现在么!”
君不折闻言又是一惊,但此时已然顾不得许多,他随地捡起几颗石子,将屋内的蜡烛射灭,在屋里两人惊慌的瞬间飞身进屋,点倒了两人。
现在已经不是采花的问题了,沐府所谋甚大,且来历不凡,必须弄清楚实情禀报大内,交由陛下处理。
为了掩人耳目,君不折依旧留下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花朵和纸条,之后扛起沐嫣然,掠出了屋子。
管事本就不想家丑外扬。他还不知道通过一众杂役的嘴,全城百姓几乎都知道了他的家丑。今晚他特地让府中下人侍卫都出了内院,却正好方便了君不折行事。
登城客栈区,月色中,一道扛着某物的人影推开窗户飞身进入一间上房之中。
君不折没有点灯,只是借着月光看清了沐嫣然那张梨花带雨,惊魂未定的娇媚俏脸。
他心下不由一惊,想起自己初至扬州,某次行动后被官兵追拿的情景……
当时君不折已经反应过来,那名以各种理由拖住自己的目标沐嫣然,根本就是官府中人,而他分明中了官府的圈套。
君不折不欲与官府为敌,面对满城八方围堵的阵仗,正是进退两难之际,他忽然隐约听见附近传来一阵乐声。
待他过去查探才知,原来沐府为了救济扬州某地水患,正在该地举办宴会筹集善款,而乐声来源,正是为宴会准备的大型歌舞表演。
沐府在整个扬州声望不低,何况又是为了募捐赈灾,官府之人定不敢彻底搜查,大闹宴会。
君不折略一思考,心中立刻有了对策。
他摸进歌舞表演的后台,寻了脂粉舞裙,带上紫色面纱,女扮男装混入歌舞团中,欲要鱼目混珠。
随着新一轮乐曲响起,君不折趁着十几名招枝花展的舞娘姐妹鱼贯出场之时,从角落里闪出,混入其中,就这么上了舞台。
外人或许难以识破,但台上的歌姬舞娘们一眼便瞧出了真相,不说君不折近看极不合身的舞裙,光是他那蹩脚舞姿就叫人哭笑不得。
就在所有舞娘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声音响起,“别管她,继续表演!”
舞姬们知道轻重,此等场合,若是有所差错,恐今后断了营生,于是再不为君不折所影响,各自跳起舞来。
可惜君不折哪里懂得舞蹈,他虽尽力配合,但舞姬们的步法舞技优美飘逸,他从未学过,如何跟得上?加上舞姬们的彩色裙摆错落纷飞,好似彩蛛盘丝,雀鸟织巢,而君不折又要时刻关注台下动静,一时间只觉自己周身毫无立锥之地,饶是他轻功上佳,在这舞台上却躲避不及,跌跌撞撞,差点碰倒其他舞姬。
台下距离较近的观众已经有人开始出声喝了倒彩,就在这时,一双玉臂拉住了东倒西歪的君不折。
沐嫣然贴近君不折,亲手带着他左挪右移,抬腿别肘,同时又吩咐周遭舞姬将她二人围在中央,这才解了君不折眼下困境。
舞姬们知道此次表演对她们自己的重要性,都尽量为君不折遮掩,这令君不折心下稍安。
没过多久,台下一阵嘈杂声由远及近。
果然,大批官兵追至。君不折心中又是一紧,下意识更加贴近了身边沐嫣然。
“你在躲避官兵?”
沐嫣然的声音传入耳边,君不折立刻听出她就是一开始叫舞姬们别管自己的沐嫣然,心道原来她和我一样也是个将军,不过我指挥男人,而她是个“舞姬将军”,指挥女人。
这么一想,君不折心中忽然生出个念头,忍不住想要看看身边沐嫣然的面容。
不过等他扭头瞧去才醒悟过来,台上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样,脸上戴了紫色面纱。
大批官兵从台下经过,显然是在搜索些什么。
君不折直接将头靠在身边沐嫣然的肩膀之上,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说到:
“事急从权,借你一用。”
他一出声,沐嫣然才发现与自己如此亲密的是个男人,再看自己与陌生男人肌肤相贴,一时间羞赧不已,说不出话来。
官兵果然不敢大肆搜查,他们例行公事一般走了一圈后,就退出了宴会场所。
此时君不折轻轻扣着身边沐嫣然所有要害,这是怕她突然出声喊破自己。
而在沐嫣然眼中,君不折却是实实在在的贴身搂着自己,她虽不是懵懂少女,但此时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近乎当众调情的行为,叫她如何不羞愤欲死。
她既急又羞的轻声对君不折道:
“官兵走了,你还不放开我?”
不知是否错觉,君不折觉得沐嫣然此时说话都带着颤音,他嘴角一翘,玩心大起,微笑着回道:
“曲未罢,舞未完,不如我们一起跳完这支舞。”
音乐还在继续,君不折眼中渐渐没有了别人。
这曲似乎专门为了他和身边的沐嫣然所奏,在他耳中越发美妙起来。
有如此美妙的乐曲伴奏,有如此动人的舞姬领舞,君不折竟觉得自己跳的还不错。
……
沐嫣然不知自己是怎么跳完整段舞蹈的,但当她和那个陌生男人贴在一起,她的头靠在男人肩膀上的时候,那是一种安心,温暖的感觉。
沐嫣然不是初出茅庐的少女,甚至在沐家的安排下完成了许多任务,但却没有一个男人给过她这种感觉,仿佛那个肩膀能为她抗下所有,仿佛她一生真正要追寻的,就是那个肩膀。
这是第一个与自己如此亲近,而非任务目标的男人。
直到君不折拉着沐嫣然回到后台,甚至掀下了她的面纱,她才反应过来。
“你!”
“没想到你长的这么美,今天谢谢你了,下次有缘再见,我请你吃饭!”
沐嫣然才说出一个“你”字,就被君不折打断,而当她听完君不折的话后,君不折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沐嫣然坐在化妆铜镜前,愣愣许久,刚才那人拿走面纱的时候,还轻轻摸了下自己的脸。
她坐在化妆铜镜前,愣愣许久。刚才那人拿走面纱的时候,还轻轻摸了下自己的脸。
一种别样未知的种子,在沐嫣然心中生根,并迅速成长……
……
深夜,客栈中。
君不折回过神来,看着面前沐嫣然眼露惧色,温柔说道:
“是我救了你,你莫要慌张,我解开你的穴道。”
说着,君不折解开了沐嫣然的穴道。
沐嫣然果真听懂了君不折的话,没有慌张大喊,只见她就地跪下,感恩道:
“大侠救命之恩,妾身无以为报,无论大侠要妾身做什么,妾身都愿意。”
说完,还忍住心中恐惧,魅惑的看了君不折一眼。
这女人真的很有魅力,而且她懂得利用自己的魅力生存。
君不折心下叹息,他知道一个漂亮沐嫣然要有这样的应变能力,过往经历绝不会如何简单。
随手扶起沐嫣然,君不折道:
“我不要你出生入死,也不贪图你的身子,只要你将扬州牧朱大人的死因和你所知的沐府大计说出来,无论将来如何,我保你无恙。”
“这……”
沐嫣然明显犹豫了,柳眉紧锁,似是在思考利弊,实际上她只是在想君不折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然而她却不知道,自己一双桃花眼,俏脸深思的模样有多迷人。
就算君不折早已习惯了花丛里打滚,都有些遭不住。
“上次匆匆一别还未发觉,这沐嫣然媚骨天成,每个表情动作都充满了诱惑。”
他别过脸看向窗外,装作给沐嫣然思考的时间,努力平复着自己躁动的心。
片刻后,沐嫣然有了决定,她看向君不折,轻声说道:
“妾身想好了,妾身愿意将知道的一切告诉大侠,望大侠能保妾身性命。”
“你且说来。”
沐嫣然整理了一番思绪,开口道:
“妾身原名慕容嫣,如今化名沐嫣然,原为大燕国的皇族旁支,两年前……”
……
天色放亮,君不折一夜未睡,却丝毫没有困意,他这一夜,简直听了一场大戏。
必须要尽快将一切禀报陛下,否则大荒必乱。战事重启,不知多少百姓要家破人亡。
“嫣然姑娘,我先送你出城,我们从扬州渡走水路去雍州,只要离开了扬州,你应该就安全了,等到了雍州,见到陛下,你将实情与陛下复述一遍,就可免了九州动荡,无数百姓的死难。”
“我们何时起身?”
“越快越好,就现在。”
……
等简单乔装之后的君不折和沐嫣然去到登城城门才发现登城四门已经戒严。
两人先走到一处无人拐角,沐嫣然问道:
“看来城守已经是沐府的人了,我们该如何是好?”
君不折说道:
“据我所知,登城城守方兴儒方大人为人刚正不阿,忠于朝廷,绝不可能投靠沐府。
我们先去城守府看看,有了方大人的协助,我们行事就会方便许多。”
他转念一想,又说道:
“即使方大人有何难处,我也能助他一二。”
沐嫣然自无不可,点头应是。
当君不折和沐嫣然来到城守府的时候,只见城守府白幡飘动,府内外恸哭声不止,不少百姓都头戴白巾,跪于城守府前,悲痛大哭。
两人问了门卫才知道,方兴儒大人昨日夜间突发疾病,去世了。
方兴儒是真正的清官,一生为民。
离开城守府之后,君不折怒发冲冠,捏着拳头恨恨说道:
“简直岂有此理,竟然连方大人都被他们害了,我要去为方大人报仇!”
沐嫣然急忙拉住君不折的衣袖,说道:
“万万不可,如今方大人虽然身死,其家人依旧健在,你这一去,能不能报仇雪恨尚未可知,但方大人的家眷必为你所累,你想害的方兴儒大人全家老幼俱都死绝么!”
君不折一下站住,瞪大了双眼,就这么楞楞站了许久,最终长叹一声,带着沐嫣然离开原地。
只是君不折和沐嫣然都没注意到,他们在城守府门前所有的言行举动,都被一名跪在城守府门前佯装恸哭的百姓牢记在心,那人在君不折和沐嫣然走后又哭了许久,才一把扯下身上麻孝,急速朝沐府奔去。
……
身边这个男人似乎一心只有国家大事,连自己这么千娇百媚的沐嫣然在他面前,他都视如无物,沐嫣然第一次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她在君不折面前和街边卖白菜的大婶,路口纳鞋底的婆婆没什么区别,这是她在任何男人身上从未体会过的。
这种感觉既叫人担心,又叫人安心。
她好奇的看着君不折,问道:
“君大哥,我们接着该怎么办呢?”
君不折思索一阵,说道:
“我们先去打听一番登城继任城守是谁,若能得他相助再好不过,就算最后知道他是沐府的人,也算知己知彼,不至于整日被人搜捕,却连谁下的命令抓我们都弄不清楚。”
兜兜转转,君不折带着沐嫣然绕到城守府侧门,他让沐嫣然找个隐蔽角落藏好,自己翻身进了城守府。
正好府内两名官差结伴走来,君不折身形一闪,躲到侧院假山之后。
那两名官差走近,交谈之声也越发清晰。
“方大人昨个刚刚去世,今天就有新老爷上任,这说出去谁信啊,我看,说不定方大人的死都和新老爷有关系。”
另一官差闻言脸色大变,靠近方才说话之人,轻声道:
“禁声!
你不要命了,这种混话也敢出口,万一被你言中,再被人听去,你我还有命活么?”
“我这就是胡说,你别当真啊。”
“就算你说的都是废话,下属胡乱非议长官,也是重罪,我可告诉你,新官上任三把火,沐大人新来,正愁找不着你这种作死的人呢!”
“不会吧?”
“什么不会吧,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说话不过脑,真惹了大祸后悔可没用。”
被训之人一脸悻悻之色赔笑道:
“多亏老哥点醒了我,今个放班,状元楼,我请,到时候还需要老哥多多教诲小弟才是……”
两人经过假山,渐行渐远,声音也逐渐轻了起来。
君不折于假山后听了他们的对话,顿觉事情蹊跷不已。
他是皇帝敕封的统兵大将,知道的比寻常官差详细的多,城守虽然只是五品官,连入京朝会的资格都没有,但确实地方上极为重要的官员,但凡有城守离职或死于任上,从地方上报朝廷,再到朝廷指派新任城守就任,起码需要三个月时间,这三个月里,会由该城所属州的州牧暂时指派人员作为代理城守管理城镇。
断不可能旧城守一死,新城守就上任,这就像是新城守在一边等着旧城守死掉似的,诡异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