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几天,都没看到一个活人,炎衣缈本已麻木的心也不由得被沿路惨状触动:“打仗就打仗,至于这样所过之处鸡犬不留吗?过分了啊。”
穎军大都督夏泽远奉命率军火速驰援呼格城,因朝廷接到战报时间就已经延后多日,又赶上先帝新崩,皇后无所出,没有嫡嗣,又未来及立太子,所以朝堂上众臣迅速分成两派,就立长立贤吵了个热火朝天。经过各方制衡,待到尘埃落定,不满九岁的新帝登基,一番折腾下来,军令发出 ,虽日夜兼程,呼格城也早已沦陷多日了。
夏泽远一身白衣银甲站在高坡上遥望呼格城方向,不无惆怅。
扈军厉兵秣马多年,对中原地区早已虎视眈眈,此次起兵,必然是有万全的准备,他们的骑甲精良,擅长远攻,可以说是锐不可当。
反观穎军,先帝一直重文抑武,朝中文宦当道,武将甚受排挤,军士们的装备也古旧落后,战马严重不足,只能以步兵为主。虽然人数上远远多于扈军,可夏泽远一点也不觉得这是取胜根本。
先锋陈威拿着一轴地图走过来:“大都督,这呼格城已是我们大穎的最后一道天险关堑了。扈军所到之处向来鸡犬不留,他们拥关多日不出,又没有别的动作,想必这城中百姓和守军都……”
夏泽远缓缓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血腥味。
那如冠玉的年轻面孔上眉头微微皱起:“是啊!易守难攻。他们已经攻下了。”
陈威奇怪道:“那他们为何没有继续攻击其他城池?以他们的速度……”
以他们的速度,若要攻击其他城池,怕也已经拿下了。陈威没有说下去,夏泽远却眼前一亮,睁开那双略显轻浮的桃花眼道:“只有一个解释。他们在等。”
“等?等什么?”陈威又看了看手中地图,不解的看向夏泽远。
“等后方补给,等军队休整,或者等我们。”夏泽远微微叹气:“他们轻装直冲,所带补给有限,一路屠戮,所到之处必定引来全城军民殊死抵抗,即便城破,断然也不会把粮草物资留下来便宜了他们。”
“那……等我们……”陈威明白过来:“属下这就派人过去看护好粮草。”
陈威匆匆走后不久,一名军士来报:“禀大都督,抓到一名细作。”
夏泽远回身,那裹着一身宽大脏兮兮粗布麻衣的细作已被带到近前。但见她步履袅娜,身姿纤弱,半张脸裹在头巾里,只露出一双清澈沉静的大眼睛正望着他打量。身侧还挂着一截竹筒。
夏泽远心头一阵怪异,看打扮确实像个逃难的流民,看风姿气度,尤其那双沉静清澈的眼睛,还有破旧头巾下露出的小半张脸上,肌肤莹白似乍晴初雪,未染纤尘,毫无狼狈之相,也确实很像刻意隐藏身份的细作,只是扈族女子向来身宽体阔,豪迈有余,纤柔少有,扈族倒是去哪里寻这么一个女细作来呢?
夏泽远探寻的看向那个向他汇报的军士,那军士一凛,赶忙施礼直言:“是,是她自己来到军前,说要求见大都督您,可她又不肯揭开面巾以真容示人,所以,所以属下怀疑她是细作。”
夏泽远挥手斥退几名军士后 ,才向那女子道:“你要见本都督?”
女子先施了一个道礼,应道:“是。”清越的女声,清柔又坚定。
“那你是什么人?找本都督何事?”夏泽远鹰隼般盯着女子眼睛,似要从那一潭沉静秋水中看出女子所言虚实。
“贫道妙义。我来是想助穎军夺回呼格城的。”女子言简意赅,毫不退怯。
“你是出家人?出家人不问红尘事,何况一介弱质女流,自命难保,还说什么助穎军破城,打什么诳语?”夏泽远语带讥绡的上下扫视了女子两遍:“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女子没理会他的不肃,径直摘下身上背的半截竹筒,打开来,抽出一卷白绸,抖开来,上面布满殷红发黑的血迹,女子语气平淡道:“这是呼格城军民用鲜血写就的万人书,他们殊死抵抗,直到最后一兵一卒,他们知道援兵来不及救他们,他们只希望援兵来得及将扈军挡在呼格城以外,不要再有大颖军民惨遭屠戮。”
“你是从呼格城里出来的?”夏泽远看着那鲜血写就的万人请愿书,略有动容。
“是。”
“可据我所知,这呼格城,不止呼格城,这一带的所有城池,都没有道观。”夏泽远危险的眯起眼睛,疑心大盛。岂止没有道观,甚至连一个活口都没有 这么一个女子,是如何逃过屠刀的呢?实在不得不令人起疑。
“大都督可听说过玉荣观?贫道虽弱,但缝这人间浩劫,定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若大都督已有破城之法,大可以当我是细作,将我羁押,我绝不反抗。”女子在夏泽远的逼视下,沉静如水的眼中连一丝丝波澜都欠奉,淡淡的道。
“那你说说看,有什么破城之法?”夏泽远低眸一瞬,心头已经有了计较。
“攻其不备是不可能了,他们坐在城中就等你们来了。”妙义仍旧声音平淡,清越似涧流淙淙:“只能将计就计。”
“怎么个将计就计?”夏泽远问。
“此战不速赢,就必输。”妙义道:“所以,大都督要做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准备。”
“哦?愿闻其详。”当夏泽远听到妙义说出他们坐在城中就等你们来了这句话,心头就已经一震,又听妙义说出置之死地而后生后,才真正有了听下去的兴趣。
妙义也不卖关子,言简意赅,直达痛处,一口气说完,不忘提醒道:“当然,城破之前大都督都可以先将贫道羁押。”
“那是自然。”夏泽远也不客气,随即喊来几名军士将妙义带去营中软禁,并吩咐:“好生伺候,切莫怠慢。”
妙义仔细收好万人请愿血书,双手奉给夏泽远,然后施了一个道礼,才转身离去。
夏泽远随手招一名军士上前,耳语了几句,那军士马上点头应是,随即快步跑走了。
扮做道姑的炎衣缈早将夏泽远对那名军士的耳语听在耳中,不禁好笑,还真派人去玉荣观查探有没有妙义这个人啊!倒挺心细嘛。等一来一回问清楚了 ,估计这边自己也可以功成身退了。再说,玉荣观和妙义也确实不是她瞎掰的,只是早几年她闭关沉睡前曾和小道姑妙义有过几年交情,后来妙义染瘟疫而死,还是她送的她最后一程。
“妙义啊妙义,如果你还在,你也是希望我能帮这烟火尘世,无辜众生一把的吧?就当圆你个心愿,我勉为其难蹚了这趟浑水吧。”炎衣缈在心里嘀咕着,权当告慰故人。
大帐空旷,还算舒适。
军士们将炎衣缈请进来,又陆陆续续送来很多食物和用品,看来这里就将成为炎衣缈的暂时寄居处了。
军士们麻利的打点好一切,也不跟炎衣缈说话,径直去帐外守着了。
炎衣缈捻个净咒,让军被变得舒服些,直接躺了上去,这些天她可累坏了,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
阖眼前,想了想又不放心,还是悄悄给自己设一个透明防身筑幕吧。
不多时,炎衣缈便听到大军开拔的声音,想必她是被留在后方看守了。
炎衣缈歪头继续睡。
呼格城破前,所有粮草辎重都被城中军民焚烧一空,所有水井倾尽城中药铺所有毒药,一股脑加进去,倒是成功拖住了几日扈军继续攻打其他城池的步伐,但现在,扈军战斗力应该也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了,虽然穎军人多,但真要正面对上,绝对讨不着好。
这些她都竹筒倒豆子般跟那个年轻的大都督说了,希望他能小心在意。
三日后,呼格城破。
炎衣缈在几千名军士押送下,浩浩荡荡进城。
若不是被押送进城时候亲眼看见,炎衣缈还真不知道自己在夏泽远眼中竟是个看起来需要几千人押送的危险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