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衣缈从噩梦中醒来,睡眼惺忪,失神茫然的望着幽暗夜色中淡白的天花板,想要努力回忆一下刚刚梦境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会到现在犹自心肝皆颤,疼不自抑。炎衣缈伸手抹了一把满脸泪痕,有点不甘心的闭眼使劲儿去想。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最近总做噩梦,而且噩梦醒来就马上忘记,即使努力回想,想到脑仁子疼,也想不出个大致轮廓。
炎衣缈愣怔了半天,无奈的叹气,想不起来了,这么一瞬间就忘干净了,伸手揉了揉自己脑门儿,自言自语咕哝道:“真是越来越健忘了。”
炎衣缈翻了个身,瘦削的身体窝进温暖柔软的蚕丝被里,阖上双眸,今天不想动,就不出摊儿了。反正对于她这种大隐隐于市,为了不引人注目,不惜当个小摊贩的落魄妖物来讲,只要不被人发现,抓进研究所里大卸八块的用来研究或者被送进展览馆,被各种好奇目光逡巡,再怎么差,也都是好的。
她没有像电视剧或者小说中的妖那么厉害,她甚至没有什么法力,要说有,也只是勉勉强强自保。其余的吃喝拉撒睡和正常人也有些不同而已,反正她吃与不吃,也都死不了,吃,纯属为了口腹之欲。这具几千年不变的皮囊靠的可不是人间这些食物,而是她的灵魂之力在撑着。
趟过人间几千年漫长的岁月,她早已习惯了孤独,习惯了躲避人间的一切善与恶,她甚至都懒得去做一个旁观者。早些年她还心心念念要集齐九王心煞解除封印,放出自己原有的肉身,恢复法力,去找地戾魔君报仇或者问一句为什么,后来得知地戾魔君早已在碧落黄泉间散做云烟,那股子撑着她一直走下去的微薄信念,似乎也一顺间崩塌不见。而平淡的生活,只不过是因为习惯。
炎衣缈昏昏沉沉 ,这一觉睡足了三天,被敲门声吵醒的时候,还真心的发出一声低哑的喟叹:“啊!真舒服……”
敲门声还在继续,炎衣缈窝在温暖的被窝里闭眼缓了一会儿,无奈问到:“谁啊?”
“是我,我是你对面邻居。”一个温润缓和的男声:“我看你鞋子在门外,可是几天都没听到你出入的声音,所以……你还好吧?”
果然又是一个热心邻居。
这些年,炎衣缈为了躲避热心邻居们,不知道搬了多少次家。她不敢跟人类深入交流,生怕被看出她的与众不同,也怕深陷人世情感难以抽身。
炎衣缈懒洋洋躺着没动,目光撇向窗前挂着的一大串流光溢彩,闪着莹莹光泽的水晶风铃,那里每一颗,都是她亲手抽出的一段痛苦记忆。她实在承受不了了的,才会将它们抽出。抽出的过程也是极其复杂而痛苦。她虽然不记得被抽出的那些记忆都是什么,可她却清晰的记得每次抽出一缕记忆时候所承受的痛苦与折磨,这就是活的太久难以避免的。
可她再也不想体验了。
“竟然不知不觉这么多了吗。”炎衣缈有点不可思议的揉揉脑门儿,不无埋怨自己道:“真是死性不改,好了伤疤忘了疼。”
“笃笃笃……”
敲门声还在继续。
“奥,我没事。”炎衣缈叹口气答应道。
“笃笃笃……”
敲门声还在继续。似乎有不见到活人决不罢休的架势。
炎衣缈只得翻身离开她卧了许久的舒适区,指尖捻个诀,瞬间让自己换上一套舒适连衣长裙,披散着未及腰略微弯曲的长发,隐隐约约遮住大半张脸,又带上口罩,伸手将门打开一条缝。
门外闲闲站着一个温文尔雅,穿着白色长袖衬衣,湛蓝格纹西裤,戴副金丝眼镜的年轻男人,见门开了,男人白净的脸上马上绽开一个笑容:“你好,我是你对面邻居毛慎君。”
隔着一条门缝,炎衣缈答道:“你好。”
男子的目光迅速将炎衣缈上下打量一番,笑着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一遍道:“我看你鞋子在门外,可是几天都没听到你出入的声音,所以……你还好吧?”
“我没事,谢谢。”炎衣缈打算关门,男子伸手按住门板:“稍等。”
炎衣缈探寻的看着他。
“是这样的。”男子似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为了方便邻里之间互相帮助,我拉你进微信群吧,就是咱们这栋楼的业主群。”
“奥!我房子是租的,还是不用麻烦了,谢谢。”炎衣缈淡淡拒绝,实际上她根本就没有申请微信,手机多数时候只是用来看新闻,看小说,看剧,听歌,听书,收付款,买东西之类的……总之,就是个陪伴,里面根本没有家人,朋友什么的联系人。
男子绽出一个表示理解的笑容,但好像并没打算放弃,继续道:“要不这样,我加你个好友,你有什么事可以联系我,邻里之间相互照应嘛。”
炎衣缈刚想拒绝,男子就飞快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你别误会,我不是坏人,也不是业务推销。你可能不知道,前天我们这栋楼,就咱们楼下四楼有个独居小伙子,被发现死在家里,十几天了,尸体都腐烂了,你闻闻咱们电梯里,都是腐液和消毒水的味道。警察来过了,判定是意外。所以,所以……我是想,邻里之间如果相互多关心一下,怎么也不至于,不至于……十几天才被发现,你说呢。”
炎衣缈这才留意到门外那有些怪异的味道,仔细分辨一下,还真是尸臭加强力消毒水的味道,不禁怔了怔:“竟有这种事?”
“是啊!”男子一脸惋惜:“听说只有二十来岁,他家人在盛安市,他一个人在这边工作,可能是熬夜过度猝死也不一定。”
“啊,那,那真是太可惜了。”炎衣缈垂眸,虽然千万年来见惯了生死,可还是心生惋惜。
男子将名片又往前递了递,炎衣缈礼貌的伸手接了,垂眸道谢。
男子不动声色的往炎衣缈背后的房间里扫视一下,点点头,用手比了个打电话动作:“有事打我电话。”
见炎衣缈微笑点头,他才转身进了对面门里。
炎衣缈关好门闭眼用灵力探寻了一圈,确定附近几百米内都不曾有戾气出现,说明这一带风水很平稳,不应该会有凶杀横死或者妖魔作祟情况出现。可现在社会与以往大不相同,尤其年轻人,生活节奏越来越快,社会压力也越来越大,猝死情况时有发生,也是司空见惯。
炎衣缈租住的地段离闹市区商业街不远,房间虽小,装潢却是简约精致,应有尽有,极为舒适,更大的一个优点就是人流量大,即使住十年,样子丝毫不变,也没人会留意到。当然,炎衣缈再懒,也不敢在同一个地方连续待十年不挪窝的,不怕一万还怕万一呢。
说起来,除了睡着就是醒着,又不需要想着一日三餐,不需要像人类女子那样买护肤品保养自己,因为这具皮囊靠的是她灵魂之力在豢养,人间吃食只是偶尔的消遣。不需要洗衣服打扫卫生,这些随手捻个诀就能搞定。更不用在乎日常开销,让自己尽可能过得舒适是炎衣缈唯一离不了的开销,因为她也没有什么癖好,所以总体来说开销只是微乎其微,稍微做点小生意就有了。何况她的虚空甲柜里放置了很多千万年来随缘得来的一些杂七杂八,哪一样拿出来都能价值连城,只是她一点点都不想让它们现世而已。
要说不同,也只有卧室窗前那一串美轮美奂的水晶风铃了。
那些是她生生割舍的记忆。
她不想再记得,却又特别想知道是什么的,痛苦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