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懂?”冷冰冰的声音就在炎衣缈头顶处,炎衣缈心想,你敢打老娘,日后老娘还你一百倍。但想归想,还是做好了要挨打的准备,闭上了眼睛。
“你倒说说看 ,看懂什么了?”没等来想象中的巴掌,等来一句更加冒着冷气的问话。
“诺言未践,终生留憾”炎衣缈心头闪过这句话,却没敢直接说,又想了一下道:“石刻三生一诺轻,渺渺忘川看流萤 ,曼珠凋落千秋色,沙华燃尽毕生情。”
“大胆!”一声怒喝如惊雷入耳。
炎衣缈很意外,居然没有等来大巴掌。
接着是死一般的岑寂。
炎衣缈弯着腰,低着头半天,实在有点坚持不住,心道:“是死是活您给个话儿啊!就这么僵持着算几个意思?”
手中一轻,炎衣缈发现托盘上药碗被端走了。
接着空碗又被放回原处。
“阴晴不定。”炎衣缈心中吐槽。
又半天,才又响起永和帝的声音,这次声音不再像炸雷炸裂在头顶,而是远了些,轻了些:“是这几个字吗?”
炎衣缈慢慢抬头 ,看到永和帝站在几步开外的书案后,便壮着胆子走过去,永和帝面前生宣上,用隽秀的字体写着的正是她刚刚随口念出的那首诗。
炎衣缈点点头:“是。”
“你读过书?”永和帝问。
“回皇上,奴婢读过一点点。”炎衣缈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永和帝目不转睛盯着那首诗,随意的问。
“澄清。”炎衣缈回答。
“奴籍?”永和帝又问。
“是的,奴籍。”炎衣缈回答。
“来人。”永和帝忽然朗声喊人。
总管公公赶忙低头弯腰一溜小跑进来了,没看到地上有打碎药碗的痕迹,仿佛很吃惊,不着痕迹的扫了炎衣缈一眼,赶忙对永和帝道:“奴才在。”
“去彻查 ,澄清,是哪家送来的。”永和帝冷冷吩咐。
总管太监心头打鼓,莫不是要抄家灭族?至于吗,不就送碗药吗?但嘴上还是爽利答应:“是,陛下。”
总管太监正待退出,又听永和帝冷冷道:“澄清,以后就留在御书房伺候。”
炎衣缈和总管太监同时应道:“是,陛下。”
告退出来,总管太监紧张的拉着炎衣缈:“小姑奶奶呦,你可吓死杂家了。皇上为何要查你?莫不是有什么……”
“没有,你且放心去查。”炎衣缈松了一口气:“我也以为一顿打是免不了的,没想到还顺利把药喝了。我完成任务了,好险好险。”炎衣缈故意岔开话题,她只能赌,赌冒名顶替这件事关系重大,澄芸打死也不会说实话。
“你呀!”总管太监点了一下她额头,埋怨道:“好险的时候还在后头呢,你可要好自为之呦!”
“自然自然,还是得靠公公提点。”炎衣缈乖巧道。
从那以后,炎衣缈就开始了御书房的服役生涯。
无论端茶倒水还是研墨铺纸,或者整理奏章,全是她一个人的活儿,自从她来了,御书房永和帝已经不准别的太监宫女进来了。只是朝夕相对,永和帝从来没拿正眼瞧过炎衣缈。
这也不影响无论朝廷命官还是后宫贵人,想要见皇帝之前,都会先拉着炎衣缈套口风。送药的小太监们是干脆求着炎衣缈转端进去,省的自己直接面对冰山似的皇帝,冻吓到骨头缝生疼。
行吧,自己目的达不到,反倒从中造福了一大批人,炎衣缈摇头自嘲。
炎衣缈想,要不装一次病,换别人去御书房伺候,看看永和帝是不是能看出来,结果她找了一圈,没人敢接这个活儿,一听要替她去御书房值守一天,个个都吓得跪在地上直给她磕头。
日子一天一天过,多数时候是炎衣缈一个人待在御书房中看书顺便侯着皇帝前来。
偶尔通过甲柜感应一下火泠儿那边情况。
对小笛子的境遇也基本了解。
小笛子成了滇南国头号通缉犯,以前曾有过交集的各国商队也都被无辜牵连,成了一桩惊天血案,始作俑者小笛子已经逃之夭夭,不知所踪。这些炎衣缈是从永和帝的暗探奏报中看到的。
火泠儿发来的消息与此不尽相同,火泠儿虽没细说,炎衣缈也猜到阜城那场大火,八成是火泠儿所为。火泠儿还说小笛子目前安全,正在前来蓝都寻她的路上,虽有些坎坷,但无实质危险。
炎衣缈虽然担心小笛子,但这时的炎衣缈从宫里脱身不得,脱了身也帮不上小笛子什么。只能坐在这里干等着,等小笛子到了蓝都再说。
这天永和帝来御书房很早。
静默着批完奏章,命炎衣缈把那幅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的画拿出来。
炎衣缈小心翼翼的从锦盒中拿出卷好的画纸,在永和帝御案上铺开,然后立于一旁。
“磨墨。”永和帝盯着画很久很久,突然道。
炎衣缈静静蹭到端砚前,轻轻的磨着溪墨。
永和帝又低眸沉思良久,炎衣缈都以为他打盹了的时候,他忽然动了一下,拿起一支狼毫,蘸饱了墨,慎之又慎,在那副画的左上角下笔细劲,提顿错落,字字筋骨峥嵘,疏疏朗朗写下:“石刻三生一诺轻,渺渺忘川看流萤 ,曼珠凋落千秋色,沙华燃尽毕生情。”然后略顿,抬眸撇了一眼炎衣缈,才又下笔写下落款:“澄清。”
炎衣缈看到了只当没看见,继续双目放空,磨她的墨。
永和帝批奏章时候她也是这样,非礼勿视,习惯了。
“朕,已经命人脱了你的奴籍。”永和帝放下毛笔,轻轻吹着未干的墨迹,并没有抬头看炎衣缈:“也命御医去诊了你婶娘的病,把你婶娘和堂妹都妥善安置了。澄氏以后不再代代为官奴了。”
炎衣缈在脑中细细过了一遍他的话,赶忙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跪下谢恩:“谢主隆恩”。
永和帝冷冷撇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而是起身轻轻将画卷好,亲自收入锦盒中。
炎衣缈跪在地上有些尴尬,反思自己刚才给出的反应是不是情绪没拿捏好?她总觉得永和帝看她那一眼别有深意的样子。也不能怪她,来御书房伺候几个月了,永和帝除了简短吩咐磨墨,拿书,倒茶,除了指使干活儿外,何曾跟她多说过一句废话,今天忽然说这么多,还都是跟她有关的,她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说是跟她有关,其实没一件是她在乎的。真是想哭。
说跟她无关吧,这突然赦免她这么多,难道想讨好她,看上她了?如果是这样,倒是值得笑,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吗,终于用毅力融化了千年玄冰吗?
炎衣缈讪讪的站起来,主动走过去接过永和帝手中锦盒放回原位。她猜想,这画中女子,八成是火泠儿说的救了小笛子,又被小笛子救走,最后却死了的安南郡主。火泠儿还说杀安南郡主的应该是安南郡主的心上人。那不就是永和帝了。
“你在想什么?”永和帝打断炎衣缈思绪,炎衣缈赶忙放回锦盒,转身道:“奴婢在想,人们一向将一生得失成败推说成命,宿命,天命,其实,每一次转折,有意或者无意,不都是自己亲自做出的选择吗?”
“自己的选择?”永和帝低低念叨。
“是啊!”炎衣缈道:“对生活最大的尊重,就像下棋,走每一子之前深思熟虑,但走后,就落子无悔。”
永和帝狐疑的看着她,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你,为何突然跟朕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