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疤已经结痂,长长细细,落在侧颈部,看伤口形状,应该是薄刀片划出来的,在宽大的衣领下若隐若现。
坐在新娘旁边的妇人把面前的杯子推向了她,示意新娘给她到点酒。看她和新娘四分像的脸,应该就是新娘的母亲了。坐在妇人旁边的,应该就是她父亲。此时他们脸上都是愉快的神情,和桌上的另一对夫妇有说有笑,大概不会注意到新娘面无表情的脸。不,应该说是被忽视了。
王晨澄右手抬起桌子上的酒壶,将妇人的杯子倒满了酒。
酒壶很大,由于还没开席,酒壶里的酒也很满。但新娘一直用右手抬,即使显得很吃力,她也不抬起左手支撑一下右手。她的左臂,始终直直的放在身旁。
安子鱼忽然感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顺着视线看过去,正是昨晚来送请帖的王承乾。他朝安子鱼招了招手,看嘴型似乎在叫她过去。
安子鱼侧身小声和王桂兰说了声,就起身朝王承乾的方向走去。
大概是因为今天嫁妹妹,王承乾穿了身黑色的西装。村子里年轻人本来就不多,俊俏的年轻人就更少了,王承乾在一众饱经风霜的中老年男人里很显眼,着实给来吃饭的妇女们饱了下眼福。
王承乾示意安子鱼跟上,带她绕到了一个人少一些的地方。
“安子鱼,你最近家里还好吗?没发生什么事儿吧?”
安子鱼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虽然安子鱼已经从记忆中知道王承乾和她在同一个学校上学,但是他们应该还没熟到可以问这些问题。
似乎是看出了安子鱼的疑惑,王承乾也突然意识到这样直接问不是很好。
“额……是你的同学,就那个刘琦,他看你最近在学校好像状态不太好,你们班同学都很关心你,所以让我打听一下你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安子鱼有些诧异。她在学校的时候状态很差,除了邵识森的脸还有点印象,其他同学的脸在她脑子里基本上都是模糊的,自然也不知道刘琦是哪个。她那时候没有精力,也没有兴趣注意周围人对她的反应,现在想起来,她在学校消沉的几天里,周围同学貌似都想靠近她,但是都被她有意无意疏远了。她没想到还有人在关心她,甚至找到和她一个村的王承乾来问她,这大概也是原主的人格魅力吧。
“没事。”安子鱼回答道。
王承乾虽然没和安子鱼说过多少话,但却从小就知道她,毕竟安子鱼是他父母口中提到最多的“别人家的孩子”。所以他也有些诧异安子鱼现在的样子,沉默寡言,如果不是长着一样的脸,王承乾可能要怀疑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另外一个人了。
“额……行,那我转告你的同学。”说着要拿出手机回消息,却在半路又停了下来,又不确定地问:“你……真的没事吗?我看你好像……”王承乾绞尽脑汁想措辞,“就是,变化挺大哈哈……”王承乾尬笑。
“嗯,没事,你回消息吧。”
王承乾这一问,倒是提醒了安子鱼,她不仅要给安家夫妻一个交代,还有给班里同学和老师一个还说得过去的答复。她已经开始苦恼解释的理由了。
王承乾虽然还在纠结要不要让安子鱼说个理由,但看她并不打算继续说下去的样子,也就没继续问了。
“好了,那你吃席去吧,马上要上菜了。”说着转身朝摆席的地方走去。
“王承乾。”安子鱼叫住了他。
“嗯?还有事儿吗?”
“留意一下你妹妹,她可能,不太好。”安子鱼想起那个包在红色嫁衣里,状态异常的女孩。
王承乾愣了一下,随后微微笑了起来,“嗯,谢谢,她会没事的。”
安子鱼感觉他话里有话,但又猜不透他的意思。想到这个人将同学的话转达给了她,也算是帮了她的忙,安子鱼打算再观察一下这兄妹俩,如果有需要,她就稍稍帮一下。
空荡的桌子上开始陆续摆好了酒菜,有荤有素,一共八道。
安子鱼也不是很饿,吃了几口饭就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有意无意观察着不远处的女孩。
安子鱼看到一个身穿红色喜服的微胖男人从房子里走了出来,年龄在三十几岁左右,疏得黝黑发亮的头发堪堪盖住头顶。他落座在新娘子旁边,开始和旁边的客人们说说笑笑,偶尔穿插几声方言行酒令。
王桂兰注意到安子鱼的动作,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却看到了新郎和新娘子。王桂兰用手臂动了动安子鱼,眼神示意她不要乱看。安子鱼只得用余光注意着那边的动静。
旁边新郎那边传来行酒令和哄闹的声音越来越大,安子鱼在里面听到了王承乾的声音。他好像在灌新郎酒。
王桂兰这一桌吃得挺快,另一桌的安正康也快吃好了。安子鱼让王桂兰和安正康先回去,自己去找王承乾有点事。
宴席正在慢慢散去。而新郎那一桌酒也喝的差不多了,男的女的,醉了一大片,又歪坐在凳子上闭眼的,有趴在桌子上胡言乱语。只有新娘和王承乾还坐着。
王承乾站起来,“爸,妈,我先带妹妹和妹夫去休息,待会儿再来扶你们回家啊。”王承乾一边扶起新娘子,一边朝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的一对夫妻说道。
如果有旁人,应该会感到奇怪,现在应该是先扶他们几个老人去休息啊,怎么还先扶身为晚辈的新娘和新郎呢?但是此时宾客已经走了七七八八,剩下的人也在座位上聊着天,似乎也没有过来扶一把的意思。两对老夫妻被酒精麻痹的脑子已经也不允许他们张口问了,只有嗯嗯啊啊,口齿不清的胡乱说着什么。
王承乾扶着妹妹王晨澄的胳膊,却没有回到新房,而是带着她走到了后院停车的地方。
他跨坐上一辆摩托,看着这个双眼无神的妹妹。她曾经,也有一双爱笑的眼睛。弯弯的,仿佛装下满天星辰般闪亮。但是他的父母,亲手‘挖去’了妹妹爱笑的眼睛,将年仅15岁的她以十万块钱的价格,卖给了三十岁的男人。
他一直以为父母只是有些重男轻女,虽然平时会让年幼的妹妹负担起家中大部分家务,但是心底还是爱妹妹的,只要她和妹妹长大,这样的情况就会有所改变。但是他错了,王晨澄13岁的时候他们便让她退了学,从此将王晨澄囚于小小的村庄,甚至很少让她出门。家务、农活几乎全都落在了王晨澄身上。王承乾只有周末回家的时候能帮一下王晨澄,其余时间只有王晨澄一个人在家独自承受痛苦。王承乾受过的教育让他无法理解也无法忍受父母的做法,这样的行为在他眼里无异于将妹妹的人生扼杀。不该这样,怎么能这样?那时他便有了带着妹妹离家的想法,但是让他下定决心的,还是一年前王晨澄“被”出嫁这件事儿。于是那时起,他不再和父母理论,也不再歇斯底里,而是开始做起了离家的计划和准备。
他是哥哥,生来就应该保护妹妹,从今天开始,妹妹再也不会成为父母赚钱的工具,不会被廉价地卖给任何一个男人,他们会在远离父母的地方,相依为命,自由地生活。妹妹也将重新变回原来的样子,过一个15岁女孩该过的生活。
“小澄,上车,我们走吧。”王承乾发动摩托,王晨澄在摩托的轰鸣声中慢慢坐了上去,她把脑袋靠在哥哥的背上,仿佛这是她唯一的依靠。
开席的庭院里还剩两三个工人在收拾盘子。
刘龙今年回家得早,便来帮帮父母的生意。现在农村的人都已经不再自家做席了,他们会把钱交给包办宴席的人,让他们去买菜,还有宴席用的锅碗瓢盆,做得好一点的队伍,里面还有会做菜的师傅。刘龙的父母就是这个镇上比较出名的一支队伍,所以定的人也比较多,刘龙跟着父母,也算去过了很多人家。但是今天这王家,算是刘龙见过宾客最少的一家了。
来吃席的宾客少,只能说明这家在村里的人缘不好,不是人品差,就是名声坏,八九不离十。
刘龙刚刚端起一摞桌子上的碗筷,一辆摩托就擦着他的脚尖飞速驶过。他吓得一趔趄,一屁股摔在地上,白色的瓷碗也摔在地上,碎了个一些。
“我*!没长眼睛啊!”刘龙朝那摩托喊道。
没见车停下,刘龙自己却望着车上那飞扬的红色定住了。
那红色就像活了一般,轰鸣的引擎声好似它的怒吼,飞扬的衣裙在稍暗的夜色中野蛮撕扯。
“阿龙,没事儿吧?”不远处的母亲朝刘龙喊道。
刘龙愣愣的,好一会儿才回神儿,撑在地上的手一动,摸到一个硬硬冷冷的东西。他低下头一看,吓了一跳。
那是一把匕首,刀尖好像还被特意磨过,露出冷白的本色。
刘龙拾起匕首,又看了看摩托消失的方向,手臂上的汗毛不知不觉中已经立了起来。
他和父母来这个村子办了好几次宴席了,和村里人关系都不错。关于这个王家卖女儿的事儿也是在村民嘴里听过的。至于王家女儿愿不愿意,看她在宴席上的表现就知道了。
刘龙悄悄把匕首收了起来,也没管房门前那几个还在醉生梦死的老夫妻和新郎,麻溜地收拾东西,和父母开着大卡车就走了。
安子鱼从路旁树下的阴影处走了出来,她预想的没错,如果今夜王承乾没有带王晨澄出逃,王家的新房里可能就会多出两具尸体了。一具新郎,一具新娘。
王承乾应该暂时不会回学校了,既然他做出带妹妹出逃的决定,就应该已经做好了计划和准备。王家夫妻醒后发现他们逃走,一定会去学校找王承乾,除非他可以瞒得天衣无缝,把这件事儿和自己完完全全撇清关系,否则到时会越来越麻烦。
王承乾不在学校,那安子鱼就很难见到他了,要帮忙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索性就在他父母身上动动手脚,给王承乾解决一下后顾之忧。
安子鱼来到趴在桌子上熟睡的夫妻面前,伸出右手覆盖在妇人的脑袋上。让精神力顺着手指,缓缓进入她的脑袋里。
帝国精神力排行榜上,安子鱼恰好排在了第二名。修改一个没有任何精神防御之人的记忆,对她来说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