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的安正康和王桂兰两人已经回到了家中。王桂兰犹豫了一路,终于还是在关门后开口问了安正康。
“正康……”
“嗯?怎么了?”安正康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正要打开电视。
“你有没有觉得,小鱼怪怪的?”王桂兰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怎么觉得小鱼,就像变了个人……不只是说性格这些变了,我是说,从里到外,完完全全,哪里都变了。”王桂兰急的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我也知道我说的很荒唐,但是她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孩子,我就是觉得,她不是我女儿。”说着,王桂兰便开始哽咽起来。
安正康叹了口气,放下遥控器,从包里拿出了烟盒。“我知道你的意思,咱们的女儿,我还能不清楚吗?在医院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王桂兰一听,回想起了安子鱼住院的时候。
那时安子鱼发着四十几度的超高烧,班主任打电话给他们,她和安正康才匆匆忙忙赶到医院。那时安子鱼又是呕吐,又是昏迷,医生正在做紧急处理。等情况稍微好转一点的时候,安正康去办理住院手续,她也才匆忙回到家中拿了些换洗衣物过去。但半夜回到医院的时候,安子鱼的情况又开始危急起来,体温达到了46度,甚至还有继续升高的趋势。王桂兰回到医院时看到女儿被推进了急救室,心都快碎了,急的快白了头。等安子鱼被推出急救室,王桂兰的一直提着的心才稍稍落下了点,之后住院期间也一直关注安子鱼的身体状况。可能是安子鱼这次的病来得太突然,也病得太重,她的关注重点一直都在安子鱼的身体健康上,没有太多关注她的精神状况。现在仔细回想起来,越来越觉得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都变得清晰起来。
“你还记得小鱼刚醒来的时候吗?那个时候她醒过来看我们的眼神,就像看见陌生人一样。你过去抱她,我甚至看到她在抗拒你,要不是她还在生病没什么力气,你可能已经被她推开了。”安正康说着,深深吸了口烟,又缓缓吐出浓厚的白烟,飘飘忽忽,遮住了他的双眼。
王桂兰眼睛发着红,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时候我怕我是不是看错了,或者小鱼还没缓过来,怕你担心,就没告诉你。但是后面的几天我越来越觉得,我闺女,越来越不一样了。后来我去问了那个急救的医生,是不是还有些什么后遗症,他才告诉我小鱼在急救的时候,有一两秒已经脑死亡了,但是紧接着又奇迹般的逐渐转好。”安正康声音低沉。
“后来医生几次检查小鱼的身体,都说没有一点问题,大脑甚至其它器官都没有任何问题。但是那个医生也说,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小鱼都烧到46度了,基本上很少有人发烧会烧到这样的温度,就算有,烧退了之后也很难不留下后遗症,脑子烧坏都是常见的的。但是小鱼……太正常了,正常到让人难以置信……那个医生说这是一个奇迹也不为过……但是我就是一直放心不下……”
“……这些怎么都没听你之前说?现在才告诉我……”
“那个时候能和你说吗,要是那个时候和你说了,你能哭上四五天。”安正康灭了抽完的烟,有些烦躁的看着掉眼泪的王桂兰。
王桂兰一时无语,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坚强的人。本来女儿的事就让她伤心难过了,这个时候又被安正康说了一句,不由得更加委屈,鼻头一酸,眼泪掉得更凶了。
“你看你看,我一说你就哭,几十年没改过,我哪敢和你说嘛。而且,我也想再看看小鱼到底怎么回事,但是除了性格有变化,身体方面什么问题都没有,医生都查不出毛病。我也暂时没什么办法,只能先让她回学校,看看去趟学校会不会有好转。但是看到小鱼这次回来还是这个样子,我就猜到问题可能大了。”安正康深深叹了口气,眉头紧皱。他一直对安子鱼很放心,没想到一出就出这么大件事儿,让他猝不及防。
“那……那该怎么办啊?小鱼,是不是精神方面烧出什么问题了啊?我看她这样子,和那个什么……什么多重人格越来越像。”
“唉,要么待会儿直接问小鱼,要么带她去看看医生吧。”
“她不说怎么办啊?我今天带她去看小妹的时候,她一直说是自己病还没好利索。”
“她要是不说,就直接带她去看医生,这么拖下去也不行。我去打电话问问她班主任,问一下这几天小鱼在学……”安正康拿出手机,正想打开通讯录,安子鱼刚好走了进来。
“不用打了,我告诉你们。”
安子鱼平静的声音吓得安正康和王桂兰一激灵,想到刚刚的对话安子鱼可能都听见了,两人都觉得有些尴尬。
“啊小鱼回来了啊,和承乾的事都弄好了?”王桂兰急忙问道。
“嗯,好了。”安子鱼搬了个凳子,放在两夫妻面前摆好,端正地坐上去。
“别打电话给老师了,他什么也不知道。我的情况只有自己清楚,我会如实告知你们的。”安子鱼平静地对二人说道,顺便把安正康手里没按下去的手机拿到了一边。
“但是我要说的,可能要比你们想到的还要严重一些,你们确定要听吗?”
安正康看着眼前这个女孩,这本应是他的孩子,但现在俨然已经成了另一个人。她褪去了之前不善言辞的掩饰,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沉稳的气势,眼神镇定而锐利,稚嫩的脸上没有了稚气,只有严肃和沉静。此时,他再也无法将她看成一个只有16岁的孩子。他看向旁边坐着默默流泪的妻子,心口揪痛起来,沉重的呼吸压着声音,许久,才艰难开口:“听,你说吧。”
“好。这具身体确实是你们孩子的身体,但我只是寄居在这具身体里的另外一个精神体,你们孩子的灵魂,现在在另外一个世界里。”
安正康看着安子鱼嘴巴一张一闭,只是短短一句话,却是他完全听不懂的话,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安子鱼说的什么意思。倒是王桂兰想起了电视剧里的“移魂大法”。
王桂兰惊诧得猛然站起,“你……你说什么?这、这、这怎么可能?这不是电视剧里才有的事儿吗?”
安正康看向妻子,见她如此,应该是明白了安子鱼说的意思。“什么意思啊?什么灵魂啊另外一个世界啊,你可别乱说啊!”
“我没乱说,这个世界上,你们想象不到的事情很多。我没有必要骗你们,我是什么样的人,从医院开始,你们就应该都看见了。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确实已经发生在你们女儿和我的身上了。”
安子鱼的严肃让两人愈发不安起来。安正康忽然想起了小时候村里老人常说的一句玩笑:“不乖,小心山里的老鬼吸走你的魂!”难道……这个世上真有鬼?这样想着,顿时感到一阵惊惧,脸色也肉眼可见地白了下来。
“那……那……你、你是哪里来的鬼?”王桂兰声音颤抖,忍不住往安正康身后靠。
“鬼?”这个问题倒是让安子鱼出乎意料,她还没想过自己是只鬼的可能。
“我不是你们所说的鬼,我是来自另外一个维度世界的精神体。”说完,又补充道:“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们。”
安正康和王桂兰这才慢慢冷静下来,又注意到另外一个问题。
“那我女儿到底去哪里了?她能不能回来啊?”王桂兰急切起来。
“她在我原来的世界里,至于能不能回来,我目前还不知道。”
王桂兰一听,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掉了。
“哎呀别哭了!”安正康拉了下王桂兰,让她坐下,又急忙问道:“小鱼还活着是不是?她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安子鱼沉默片刻,说道:“还活着,但是有没有危险,还要看她自己。”
“什么意思啊?你们那个世界,很危险吗?”
“是,很危险。那个世界还是战乱时期,一不小心就会丧命。”不是安子鱼危言耸听,这些都是事实。作为安子鱼的父母亲,他们有权利知道一切,包括安子鱼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
一句“战乱时期”让夫妻二人久久不能言语,沉重的悲伤让空气都浸透着苦味。安子鱼的离开,已经让他们痛苦不堪,现在又告诉他们安子鱼处境危险,这让他们根本无法接受。他们无法想象被从小保护到大,连重活都没干过多少的女儿要怎么在战乱时期活下来,她的未来危险重重,是否能活着都是未知数。没有亲人在身边,也没有人照顾,她能不能吃饱饭,有没有衣服穿,他们都无从可知。
虽然安子鱼说的什么话听着让人匪夷所思,但是两人却知道安子鱼不会骗他们,至少现在的安子鱼已经不完全是他们的女儿这件事是真的。
王桂兰已经不可抑制哭出了声,将脸埋在臂弯,肩膀止不住的耸动着。安正康也低着头看不到表情,只看到一滴滴泪水滴落,浸湿了脚边的一小块地面。
安子鱼不知为何,有个想法悄悄作祟。
“虽然安子鱼暂时回不来了,但是她让我带话给你们。”
王桂兰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眼睛红肿,发丝凌乱,狼狈又悲哀。但安子鱼还是从那双快要睁不开的眼睛里,看见了期冀。
“……我、我女儿……说了……什么?”
“她让你们保重身体……等她回来。”
“真的?她真的……这么说的吗?”王桂兰从凳子上站起,摇摇晃晃走到安子鱼面前,双腿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气,直直跪坐在安子鱼面前,双手紧紧抓住安子鱼的手,“小鱼……她真的……这么说的吗?她,让我们等她回来吗?”王桂兰混浊的眼睛盯着安子鱼,仿佛在请求一个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
安子鱼看着这个女人,她没有艳丽的外表,没有风情的身段,脸上的每个细纹,都是和女儿共同度过的时光。但就是这样一张风霜的脸,让安子鱼心口发涩。
“嗯,她让你们,等她回来。”
王桂兰一下抱住安子鱼,大哭起来。
“啊啊我的女儿啊……妈妈……妈妈等你回来,等你回来啊……别怕,别怕……妈妈在这,妈妈在这儿啊啊啊……我的女儿啊……别怕,妈妈……等你……等你回来啊啊……”她的脸紧贴安子鱼的侧脸,双手抚摸着她的头,双臂紧紧的,紧紧的,抱着她,仿佛抱住她的整个世界。
安正康无力地靠坐在沙发上,双手掩面,喉咙里低沉嘶哑的呜呜声时断时续。
那天,她撒了个谎,为了实现这个谎言,她开始了一生的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