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过了一天,湘州快马送来王大水公函,内容是:得知保释金升至五千块大洋,甚喜。尔辈工作努力,予以嘉奖。望速将银元送至吾处,急办。另,好生安抚方家,不可动粗。
原本坐卧不安的杨组长,现已蜕变成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多次派人到方家催款,都无功而返,杨组长只得先放了姚管家,希望他能助方家赶紧回笼货款,并亲自登门求见,方良辰则闭门谢客。
砸碗、摔碟,骂街,疯狂一番后,他开始冷静下来想对策。大帅已经来了两份公函,口气愈发强硬。他深知王大水的为人,心很毒辣,如此拖下去,第三份公函就可能送他归西了。偷鸡不成,反失一把米,难不成让我先把这两千块大洋先垫付出来。
无论如何得先凑齐五千块大洋,稳住大帅,尚有回旋的余地。他想到了金家和姚家,而金姚两家也十分爽快,分别拿出二千块大洋,要求政府出具税款证明。杨组长这才明白,一万块大洋的额外征收款,方、姚、金三家各分摊二千块大洋,他们这是缴分摊的税款,并不是要帮自己渡难关。
没等杨组长把钱焐热,独眼军需官带着25人,开着一辆卡车就来到了月水镇。大帅手谕说得明白,这次要从月水镇提走一万五千块大洋。杨组长傻眼了,姬秘书来报月水镇所有的钱加在一起不足一万块大洋,杨组长只好忍痛把贪方家的一千块大洋拿了出来,勉强凑够一万块大洋。
独眼军需官大怒,指责杨等办事不力,让他回去没法交差。杨组长只好好酒、好饭、好玩、好赌等招待独眼军需官,恳求他回去向大帅多美言几句,容等几日,尽快凑齐剩下的钱款。独眼军需官打了打饱嗝,提了提裤子,算是勉强答应。吃完早饭,交接完手续,卡车载着一万块大洋就离开了月水镇。
车辆过了观音庙,又向前行驶了不足五里地,车子突然熄火,没油了。独眼军需官开始恐慌起来,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旦出现劫匪,可就要了命了。他命令一个排的弟兄们紧急进入战斗状态,大骂司机是饭桶。司机纳闷,昨晚我刚加满了油,怎么会没油了呢?
负责押运的排长出主意,我们在此干耗着也不是办法,后面不远就是观音庙,我们不如先到观音庙暂避,派人回月水镇求援。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可卡车怎么办?这可是大帅的宝贝疙瘩,全军也只有这一辆。独眼军需官命令所有士兵下车,把车推回到观音庙。
时值初秋,烈日当头,几吨重的卡车在士兵们的前拉后推中缓缓前行。除了站在车上负责警戒的机枪手外,所有士兵都赤膊上阵,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总算把卡车推到了观音庙前。当兵的一窝蜂地涌向观音庙,独眼军需官怎么喊都没用,现在火都烧到嗓子眼了,就是被枪毙也得先解解渴。
军需官和排长一商量,决定先到观音庙休整,等到救援。三戒法师非常热情,烧了开水,沏了好茶,打来几桶清水供军士们洗漱。独眼军需官不放心,独自坐在钱箱上守护。士兵们又累又困,纷纷跑到大殿里,抱着枪呼呼大睡。
没多久,独眼军需官的眼皮也开始打架,他喊了半天,无人应答,只好怒气冲冲跑到大殿里,叫醒两个当兵的,让他们俩分别趴在两只钱箱上看护,他自己则回大殿休息去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听到庙外马铃声响,回月水镇求援的士兵,带着一辆马车回来了,车上装着两大坛油,随车而来的还有李秘书。
士兵们十分不情愿地走出观音庙,听见军需官正在训斥手下。“废物,饭桶!这是军车,洋玩意,喝的是汽油和柴油,不是他妈的菜籽油。”
李秘书问,什么是汽油和柴油?这时独眼军需官才大悟,一个小小的月水镇哪来的汽油和柴油。这可怎么办?重回月水镇,再派人向湘州求援,这样大帅会不会骂我们无能,从而影响仕途。李秘书建议改换马拉大车,一样可以在当天就能赶回湘州。独眼军需官一想,马车就马车吧,总比走路强。
三戒大师恳求是否将两坛菜籽油留给寺庙,以解寺庙燃眉。李秘书无奈,让军士们帮忙,将两大坛食用油搬至观音庙,与两名士兵一起重新返回月水镇,雇了四辆马车。
留下两个士兵看守汽车,艰难地叫醒趴在钱箱上的两名士兵,查看封条无误,一群人上了马车,向湘州方向赶去。
一路无话,太阳快落山时,他们来到离湘州城不到十里的地界,前面的路被乱石滚木堵住,一伙持枪劫匪拦住去路。军士们也不含糊,拉开架势奋勇还击。怎奈人多势众的劫匪见钱眼开,不要命地向前冲,混战中还是把载有钱箱的马车抢走了。士兵们知道,丢了钱箱就等于失了性命,于是个个争先,勇猛杀敌,最终还是抢回了马车。
此时,湘州城的接应部队也赶到了,劫匪作鸟兽散,军士们则合兵一处回了湘州城。
然而,当自信满满的军需官打开钱箱时,里面不是大洋,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石头和沙土。王大水冷笑了两声,留下愤怒的后背,奋然而去。大呼饶命的独眼军需官,被两个士兵架走,投进了监狱。
禁不住严刑拷打的军需官,自愿卖房卖地,东拼西借凑了八千块大洋,才算保住性命。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查出是谁害了他,让他顷刻间成了穷光蛋。两房太太愤然离他而去,王大水念在他是本家亲戚的份上,没有开除他的军籍,而是让他在军部当了一名伙夫。
大洋被劫,王大水并不认为是件坏事,这给他在月水镇驻军提供了良好的借口,他笑得很阴毒。密室里,两只失而复得的钱箱就摆在他面前,他打开钱箱,眼珠子差点掉下来,怎么这里面也不是大洋,除了石头沙土,还有一封信。信上画了一头猪,题跋是:你知道的。
王大水颓废地坐在椅子上,他不知道哪出了问题,想想军需官的供词,王大水叫来了副官。
是夜,一伙黑衣人包围了观音庙,可庙里已空无一人。
在月水镇,已经焦头烂额的杨组长,听说大洋被劫,愤怒之余是窃喜,我得不到,那么谁也别想占便宜。
他闲庭信步在大街上,思想着在月水镇的点点滴滴,总感觉有一种力量在控制他,操纵他,事事不顺心。纷乱的头绪已让他无法独立思考,像只猴子一样让人家玩弄,可就是不知牵绳子的人到底是谁?
路边的商贩正在为一毛钱和顾客争吵,在嘲笑人家的同时,他也在嘲笑自己。他们在为生活尽心尽力,自己何尝不是为头上的乌纱而苦苦挣扎。看见五婶在购物,他又想到了金夫人。能浪迹在男人圈里的女人,一定有她过人之处,金夫人的刚毅、聪慧和美丽,正是多数女人所不具备的,这样她才能脱颖而出。
五婶主动上来搭话,问起金夫人,五婶低声告诉杨组长,夫人正在为小姐的婚事烦心,全家除了夫人没一个人同意金蝉小姐嫁到姚家,夫人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人们做事都有他的目的性,要是金夫人不图姚家什么,是不会同意女儿嫁给一个浪荡公子的。
丫鬟小红趾高气扬坐在人力车上,从他们身边经过,五婶见了,嗤之以鼻。
“你们金家真是大户人家。丫鬟出门都要人伺候。”
“呸!夫人不知哪根神经错乱了,偏偏宠上了她。人家现在可不得了,不知给夫人下了什么药,夫人居然允许她出门可以坐车,可以像小姐一样打扮,还说要收她做义女。看把她狂得,已经把自己当千金大小姐看了。”
“她这是要去哪?”
“关于金蝉小姐的婚事,夫人不是给姚家提了三个条件嘛,就派她去监督姚公子是否做到了。”
不知为什么,杨组长对金夫人的这一决定,似乎觉得很怪异。
镇公所院内有两棵桂花树,现在正是花开吞吐芬芳之时,淡淡的花香弥漫在院子里,沁人心脾。
李秘书自接到上级的任务后,调取了所有有关五年前命案的卷宗。档案很不完整,有明显的缺失,他无法从残缺的档案中理出一个清晰的线条来。只知道死者叫朴顺吉,地学家,曾在月水镇先后呆过近两年的时间,而且经常出入姚家,和姚圣祖关系甚密,死者生前最后见到的人也是姚圣祖。
一阵桂花香飘来,李秘书顿觉身心轻松了许多,他决定从姚圣祖身上找到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