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叔和五婶见了,好气又好笑。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更别说一个小丫头片子了。第一天如门神,精神抖擞;第二天就有些松散,哈歇连天;第三天捏胳膊蹬腿,就差头悬梁锥刺股了。
见张萌从哭丧着脸,到喊冤求饶,再蜷缩着身体不言,小红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报主人知,添醋加油一番。唤来张萌验证,虽面挂怠倦,人微瘦,但眼神不散,金夫人就知道,只要有江叔和五婶在,是绝不会让小丫头饿上三天的。
“你一定在心里怨恨主人,却不知主人的良苦用心。作为奴婢,就要有奴婢的样子,要处处随主人的意,让主人开心,不能欺上瞒下,恣意骄横,对主子一套,对旁人又是一套。明白吗?”
“谢主人教诲,奴婢今后一定对主人忠心不二。”
“这才像奴婢说的话,以后你和小红就贴身伺候我,做得好有赏,否则,就不会是饿三天那么便宜的事了。”
“伺候主人是奴婢的荣幸,定会全心全意,绝不敢怠慢。”
金夫人满意地笑了。“小红你去买几尺粗布,给她做两身新衣服,立在人前得有样,我可不想让人看不起我金家的人。小萌子,奶奶有些困了,伺候奶奶进房休息。”
有生一连几天求见金夫人无果,留下一封告长假书信,简单收拾了自己的物品,离开了金家大院。金夫人独自来到有生住过的房间,默默流泪。
五千块大洋的保释金对方家来说不算什么,但如此敲诈勒索,全家上下像吃了秤砣一样堵心。告急的书信已送往省城,希望大哥方良才能及时伸出援手。姚管家被押在镇公所后院兵营里,把守严密,拒绝一切人等探视。怎样让姚管家尽快知道方家的态度是关键,编造什么谎言都可以,就是不能连累到方家。
方良辰思来想去,猛然想到一个人,也许只有他能救危难于方家。方良辰吩咐家里不要等他吃午饭,带上几个下人,到柜上取了些钱,买了礼品,悄悄上了磐石岭。
已过一堂的姚管家,没有受刑,但隔壁间传来的惨叫声,让他不寒而栗。虽然他谎话连篇,自认没有破绽,但显然没有赢得对方的认可。板子迟早会落在自己身上,为保活命,他必须咬牙硬抗。实话实说,出卖方家,可以暂时保住性命,但方家大爷肯定不会放过他。保护方家,尽罪于己,酷刑且不说能不能扛得住,如方家撒手不问,自己的后半生就可能在牢里“安享”了。
度日如年的日子让姚管家几近崩溃,他希望老爷能大发慈悲,尽快救他出去。
早饭过后,负责营房做饭的邱胖子,在街上购物时,被两个戴着眼罩的壮汉“请到”一小胡同里。出来时,他脸上被轻轻划了一个口子,手里紧攥着五块大洋,朝胡同里点头哈腰一番后,匆匆回到营房。
午饭时,和往常一样,邱胖子给姚管家送来一碗糙米饭,一碗烂菜叶子汤。看守的士兵抱怨说,几天都没有闻着肉腥味了,央求邱胖子想想办法,改善一下弟兄们的生活。这回邱胖子没有骂街,很爽快就答应了。
姚管家看着喂猪一样的食物,心里不住地泛酸水,实在不知该怎样下咽。邱胖子临走时,对看守说的那句“我们出门在外,就别再挑肥拣瘦的了,能填饱肚子就好”的话,给了姚管家勇气,要想出去,首先得先活着。他端起碗,努力往嘴里塞米饭,当扒开米饭看到碗下面的菜时,他先是一愣,平时就是一碗白米饭,今天怎么突然加了菜。
菜是用黑木耳、豆腐、韭菜炒得素三样,外加一小段葱。姚管家猛然明白了,他赶紧跪下冲着方家的方向,连连磕头,并大快朵颐,留下两片黑木耳用盛汤的碗压住,放置门口。
晚饭过后,邱胖子来到预定的地点,向来人汇报了姚管家的表现,领了赏,又点头哈腰一番,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姚圣祖得知金家没有拒绝他和金蝉的婚事,大为不解。像他这样臭名远扬的浪荡公子,不会有哪家敢把姑娘嫁给他。他来到响水滩找有生,详细询问有关金蝉小姐的事。有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给他讲了一个《东郭先生和狼》的寓言故事。
书虽然读得不多,但关于先生和狼的故事他还是晓得的。回家的路上,他百思不得其解,谁是东郭先生,谁又是狼,那个最后举起锄头的农夫又是谁?
等他回到家里,晚饭已过。田氏拉住儿子的手,满脸都是笑。“儿啊,从现在起,你可得收收心啦。人家金家不嫌弃你,可对你提出了三个要求,不许逛窑子,不许赌博,不许整日无所事事。多好,句句都说到娘的心坎上啦。”
“好什么好,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现在活得就有意思啦!”姚有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们现在是良善之人,月水镇的大户人家,需要一个好的名声。我们不指望你光宗耀祖,但你总得有个事情做吧。你到外面打听打听,你的‘光辉’形象已经誉满月水镇,就连湘州都知道我有个不争气的儿子。”
田氏瞪了丈夫一眼,“你吼什么吼!有话不能好好说。还光宗耀祖,你那土匪祖宗有什么可光耀的。”
“你!”在老婆面前,姚有福始终矮一头。
“好好好,我就按你们说的去做。但心急吃不了热汤圆,你们得给我一定的时间。哎对了,你们听说过《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吗?”说完,姚圣祖踏着舞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什么先生和狼?打猎吗?你回来!把话讲清楚。”
“算了,儿子有这样的表现,我已经很满足了,好话他总算听进去了些。当家的,我有件很紧要的事需告诉你。你有没有发现,自从吴马儿来到咱们家,女儿似乎变了。”
姚有福眨眨眼,“变了吗?我怎么没觉得。”
“我看你就是头猪,除了睡就是吃。你能不能稍稍提高一下档次,像文化人那样温柔些。别整天像个武夫似的,不是光膀子就是甩膀子。我听下人报告,宝儿常常和吴马儿在一起嬉戏打闹,完全没了主子样,而且今天方管家还看见,咱宝儿用车拉着吴马儿到处溜达。”
“这还了得,忘了自己是干甚的了。那个吴马儿在哪?我今天必须教教他怎么做人。”
“坐下!”田氏踢了丈夫一脚。“属炮仗的,一点就着。如果不是宝儿自愿,谁敢在她面前放肆。我们对这个吴马儿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是梧州人,我们必须马上派人去梧州查查他的老底,以免误了咱宝贝女儿。”
姚有福点点头,他还真没有太在意这个吴马儿。
北街四方客栈是月水镇最大的客栈,位于南街的月仙楼正处在它的正南方,站在二楼就可以遥望灯红酒绿的香宝清净之地。四方客栈带有些官方性质的,武副镇长参有股,凡往来的政府人士大都在此歇脚。
方良辰一大早就来拜访杨组长,随身带来两只一大一小的木箱。摒弃左右,打开箱子,方良辰面有难色,说:“由于时间紧急,我把家里能动用的钱都拿来,也只筹齐了两千块大洋。另外一千块大洋,是杨组长劳心费,敬请笑纳。”
杨组长先喜后忧,“方老爷,这恐怕不妥吧。五千块大洋是咱双方认可的,数字差得有些多,我不好向上级交代。”
“你也知道,现在时局不稳,货款回笼较慢。往日都是姚管家在追讨,我很少过问。生意人都有个毛病,认熟不认生,小心驶得万年船嘛。望杨组长大量,再宽限几天。”
“好说好说,方老爷客气,我就再静候几日。放心,姚管家在我那,不会亏待他的。”
送走方良辰,杨组长看着白花花的大洋,禁不住扭了几下屁股。放好自己的一千块大洋,叫来隔壁的姬秘书,令他先将二千块大洋保释金入库。
站在窗前,遥看远处的香宝清净之地,杨组长心里直痒痒。
第二天一大早,正在温柔乡里酣睡的杨组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慌忙把女客塞进衣柜,迅速穿好衣服。开门见是姬秘书,气不打一处来。“你好歹也是个文化人,如此莽撞,是不是让狗给撵了。”
姬秘书平复一下心情,迅速关上门。“请组长赶快移驾镇公所,有两名记者一大早就堵在镇公所门前,见人就询问五千块保释金的事。”
刚提起精神头的杨组长,闻听此言,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沙发上。一切都在秘密地进行中,而且上报给湘州的保释金数目也只有三千块大洋,五千块大洋的事,记者是怎么知道的?方良辰,一定是他捅出去的。不能啊,方良辰是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的,姚管家还在我们手上啊。
容不得杨组长多想,先堵住记者的嘴才是当务之急。杨组长匆匆整理好衣装,和姬秘书快步离开了客栈。
可他们似乎忘了,衣柜子里还有一位香客,他们的谈话应该都进入了她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