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树干上吊绑着那个办事不利,玩忽职守的家丁,额头上的血还没止住,嘴里又淌了出来。下人们噤声不语,小心翼翼做事,生怕把自己也挂在树干上。
田氏母女首先打破僵局,向方老爷告辞,临走姚宝还不忘顺走两块点心,牛镇长一家也随着离开了方家大院。
来到院外,姚宝偷偷将点心塞到吴马儿手里。坐在车上的田氏,精神已完全放松了下来。她突然感觉膝盖和手臂隐隐作疼,随撩起衣服查看,发现之前的跟头翻得技巧没掌握好,造成膝盖和手臂轻微擦伤。她赶紧让车子停下,扯住吴马儿的耳朵,狠狠地扇了他几个耳光。
“没用的畜生,把主人摔伤,还有心情吃点心,看我回去怎么消遣你。”
“娘!事情紧急,你不能怪吴马儿。”
“蠢话。作为下人,首先要忠诚,时刻考虑主人的安危。像这样,为了一个毛孩子,差点把主人送上天,这样的奴才你敢用吗?今天晚上不许吃饭,不许睡觉,还要跪在我的门前守夜忏悔,听见没有!”
“是,主人。”真他妈的倒霉,刚送进嘴里的点心,又被田氏给打了出来。
有生大闹月仙楼,在月水镇百姓间传为佳话,在上流层成为笑柄。金夫人把自己关在屋内几天不问内外事,这让有生感到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过分了。向罗氏讨教,言道:“下人失了面子,是主人管教无妨,是过,主人失了面子,是下人无能,是罪。下人的面子似尘,随风而散,无人记得,而主人的面子似玉,碎则无补,且危言者众。解决的唯一方法,就是光阴。面子丢了是永远也找不回来的,即便是她当着全月水镇人的面,打你一百大板,只能让她面子失得更大,而你的面子会抬得更高。这就是君子的面子,宁正勿邪,宁失内而不失外的道理。好好做你的事,我相信王氏内心是强大的,你的许她时间舔舐伤口。”
金夫人听说方家大小姐被绑架,第一感觉这可能是杨组长的杰作,是削弱方家做得小动作。两天后,当她听说绑匪索要的赎金只有区区二百块大洋时,她倒开始担心起自己的两个女儿来了。她想唤来有生交代一些事,又觉得不能这样轻易原谅他。
天气有些闷热,她来到后花园小凉亭散心,特地唤来张萌伺候。刚巧有生前来报告,云水号货船左舷破损厉害,需大修,请夫人定夺。
金夫人像是没有听见有生的话,缓缓站起身来,说:“你们做下人的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主人,这石凳又阴又硬,硌得屁股疼。小萌儿,过来趴下,做奶奶的肉凳子。”
张萌略有迟疑,丫鬟小红过去一把揪住张萌的头发,把她按在地上。“主人的话没听到吗?主人的身子多金贵,有多少人想伺候还没那福分,给你脸,你还不好好捧着,看来还是打得轻。”
金夫人一屁股坐在张萌背上,面露得意。“下人就是让主人使唤的,要时刻满足主人的一切要求。没听到你回话,看来你是不想做奶奶的肉凳子了?”
“小的不敢,小的愿意做主人的肉凳子。”
“这才像奴婢说的话,做得事。有委屈必须得忍着,哄主人开心才是下人的本分。欺主的奴才,不仅失德,下场亦很悲惨。听懂了吗?”
“听懂了,小的愿为主人驱使,没有怨言。”
金夫人满意地笑了。
之后的几天里,只要有生来见金夫人,金夫人就百般羞辱张萌。不是让张萌趴在地上当狗,就是让张萌给她洗脚,还故意把脚踩在张萌的头上。而且在金夫人的默许下,丫鬟小红也学着当起了主人,要求张萌怎么伺候主人就怎么伺候她。轻者辱骂,重者打耳光。
有生知道,这一切都是金夫人故意做给他看的。夫人是要他明白,下人永远是主人脚下的蝼蚁,贱命一条。他想带张萌离开,可又觉得对不住夫人,张萌也觉得夫人是自己的恩人,不能不知恩图报,忍忍就能过去。只有五婶,坚持鼓励有生带着张萌远走高飞。
金蝉小姐多次劝说夫人无果,也痛恨姐姐金凤时不时欺辱张萌,却也一时找不出解决的法子。百无聊赖之时,五婶送来可口的点心和凉茶,问起张萌,五婶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晚饭时分,金蝉发现书桌上放着一折好的草纸,打开观看,喜上眉梢。她急忙出家门,来到码头寻得有生。
有生看完纸条,问道:“可知这是谁给你的?”
“这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该不该为张萌做些什么。”
“丫头可怜,是我强拉她进的金家,自然希望她好。只是夫人性情鬼魅,心眼时窄时宽,万一惹恼夫人,反倒害了丫头。”
金蝉小姐却不这样认为,“我娘有时是难以捉摸,但她毕竟是一女人。再霸道的女人,都有她柔弱的一面。你现在是娘最倚重的人,她不想失去你,又不想失了面子,所以说,只有你,能给她这个台阶下。”
有生觉得金蝉小姐说的有道理,决定赌一把,他实在不忍再见张萌遭受如此不公的待遇。
大小姐被绑架已经四天了,除了第二天在大门上发现一封索要二百大洋的勒索信外,绑匪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再无消息。方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大院外墙上贴满了《告壮士书》。
何方壮士钧鉴:拜读来书,已知其意,举家叩首,无附办理。吾虽与壮士不识,定知尔等识大体,明大义,非宵小之徒。偶遇困顿,实一时也,日后必飞黄腾达,前程似锦。老夫自愿再奉大洋五百,以解燃眉,恭请笑纳。然天下之阔,唯亲情最窄,一日未见女面,甚是思念,况多日乎,望壮士怜之。
呜呼!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方家善客,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愿结交壮士,不吝赐教。
方家全体沐手奉书
看守后门的家丁飞也似进来报告,收到绑匪又一封书信。方良辰急忙打开观看,信上写道:大小姐无恙,不日即回。这是方家几天来听到的最动听的话,唐氏喜极而泣,方良辰又将信将疑,看着神探姬秘书,眼里满是疑问。
姬秘书问门丁,是否看清投书人?门丁摇摇头,说信是包着石块扔进院内的,出门查看未见人。姬秘书反复看着那封信,字体工整,书写遒劲有力,看来这个绑匪不仅胆大,文化水平还不低。
“这应该不是绑匪的勒索信,像是哪位好心人,或是知道实情人的提醒。”
“无论他是谁,都是我方家的恩人,方某一定要重谢他。”
对于方家来说,这又是一个揪心难捱的一天。
第二天清晨,在方家大院百米处的茶摊上,沈老爷正在听摊主抱怨世道的艰辛。“沈老爷你给评评理,每月我都照章纳税,从不拖欠,不知为什么这个月突然增加五块大洋的税款。说是按照保境安民的章程,需要缴纳义务款,这算什么狗屁章程。我可比不了人家大户,日进斗金,我这就是个糊口的碎碗碗,一个月也挣不了五块大洋,你让我这一家老小怎么活哟。”
廖凯来到沈老爷近前,低声说道:“爷说的没错,一共就两个人,就在金鸡岭。监视的人说,听到他们在洞口吵架提到了姚管家。”
沈老爷笑了,“他们还在洞里吗?”
“一个人已经下山,正在挨家挨户要吃的。手里还拿着一张《告壮士书》,拦住一名上学的学生,让其帮他解释告示上的意思。”
“他们不是真正的绑匪,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如果我没猜错,杀贾老板和那天夜里挡你们道的也是这两个人,我大概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了。趁现在他们不在一起,马上行动,拿下之后,你们先行审理,然后再送到方家。”
“是,老爷。”廖凯和小六子各奔东西。
沈老爷掏出五块大洋,递给摊主。“这是茶钱,请不要推辞,以后我会常来。老朽年纪大了,有时出门会忘记带钱,这就算我预支的吧。”
“沈老爷恩情小的不敢忘,您就把这儿当家,什么时候来都有热乎的香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