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夫人王氏,原本是江浙人士,父亲曾是县衙的师爷,家境并不富裕。父亲病故后,母亲带着年仅十岁的她,投奔在月水镇御茶监做副管事的叔父,受尽了寄人篱下的凄苦。看着母亲整日像奴隶一样伺候叔父一家,却得不到半点好,王氏暗下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做人上人。从此,王氏学会了隐忍、奉承、察言观色,同时也把毒和恨埋在了心里。
她每日都要背着堂弟到学堂读书,文先生见她可怜,允许她坐在屋内等候。有心的她,偷偷开始学习读书写字,木棍当笔,大地作纸,就这样她在文先生那偷学了近两年。她不仅有了文化,还明白了许多道理,为她日后出人头地奠定了基础。
有一次,堂弟玩得兴起,非要把她当马骑,不从,就遭到了婶婶的毒打。母亲上来护她,同样挨了打。婶婶还骂她们是讨饭的贱货,要让王氏做她儿子的童养媳,一辈子当牛做马。
就这样,王氏在叔父家忍辱负重长到十六岁。直到一日,京城的王爷来月水镇巡察,王氏觉得这是个机会,在王爷的护卫长王大水的帮助下,接近并百般讨好王爷。那时的王爷正在被罗氏纠缠,为私生子金善玉的婚事烦心,见王氏聪明伶俐,模样好,又识文断字,就把王氏和她母亲接到了京城,成全了她和金善玉的婚事。
一年后,王氏叔父一家不仅丢了官职,还在老家莫名中毒身亡。
自母亲去世后,王氏渐渐淡泊名利,开始把全身心投入对家庭的呵护。按理说,三年尽孝期间,家里禁止一切娱乐活动,包括罗氏酷爱的昆曲。随着新思想的不断冲击,死气沉沉的家庭氛围也未维持许久,考虑到两个女儿的身心健康,王氏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过分出格就好。
逝者三周年祭,亦称“谭祭”,追谭再祭之意,是对逝者表示追悼、敬意的仪式。富裕人家祭礼极为隆重,亲朋好友皆至,所备祭品与下葬时无异。有吹鼓手,僧道设坛祈福,三献礼等。孝子贤孙着白孝服,到坟前烧纸祭奠,立碑。
牛镇长天不亮就赶到了金家,大门已贴好他昨日写好的对联。上联:松鹤佰义唱三载 德高望重;下联:余祉犹佑惠百人 义薄云天;横批:遗爱千秋。
随后而至的是三戒法师和四个小和尚,临时搭建的祈福坛上挂一白幡,上书:归兮 去兮 无所望 孝子孝孙盈满堂。
月水镇有头有脸的人几乎悉数到场,礼品瞬间堆成了小山。牛镇长恨不得双手齐上,左右开弓,多亏廖凯和金蝉帮忙,才不至于手脚忙乱,丢东拉西。
祭祀的队伍虽不庞硕,但动静颇大,喇叭声和诵经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云霄,招致围观的人群涌满两旁,既羡慕又嫉妒。
坟前的祭祀由武副镇长主持,杨组长致辞,孝子贤孙跪拜献礼,烧纸,哭诉。后三戒法师带着四个小和尚绕着坟墓转圈诵经,梆子一响,喇叭也随声而起。
祭毕,孝子贤孙们纷纷脱掉孝服,将孝服在火上燎一燎,回到金家大院,要把燎过的孝服从墙外扔至院内,以求“服来福来”。
金凤和金蝉个小力薄,掷孝服恐难一次成功,为讨吉利,她们俩分别站在有生和娃仔的肩上,才顺利成功。由于有生肩上托得是金蝉,金凤脸上十分不悦。
此时的金家大院已摆了十三张大圆桌,月满楼的师傅、江叔、五婶、小张萌及下人们,忙前忙后开始招待来宾。
三戒大师和弟子们被安排在别院,张萌和五婶招待之。三戒大师初见张萌,凝神片刻,随向五婶询问张萌的来历,急唤弟子们速进斋饭。
丫鬟小红阴笑着进来,上前拉住正在抱柴的张萌。“这些天可忙坏了妹妹,我看着就心疼。来坐下,我们好姐们说会话。你可别怪我平时那样待你,我们都是苦命人,在主子那讨不得好,自然心里烦闷,如不及时宣泄出来,憋出病来,苦的还是自己。但无论怎样,都不该拿妹妹排解。”
“姐姐千万别这样消遣我。”张萌自进入金家以来,难得开心一笑。“如不是夫人好心收留,俺,不,我可能早就饿死在路边了。我内心感激还来不及呢,哪会心生怨恨。倒是姐姐在夫人近前主贵,来不得半点马虎,能为姐姐排解烦恼,是我的福份。”
小红从口袋里掏出几颗鲜亮的红枣,悄声说道:“我看妹妹身体虚寒,特地从老太太那得几颗红枣。你可别小瞧这东西,对女人来说可是滋补的,听说是用名贵的药酒浸泡过的,对于我们女人来说,是难得的好东西。就是少了点,你可别嫌弃。”
“有劳姐姐疼爱,万分感激,怎敢生出嫌弃之意。”
小红讨得一个吃,张萌也吃了一个,就是酒味太浓,有点上头苦嗓子。
“你娘还没寻得?真是苦了你了。你也别泄气,有生正在四处打听,上天会保佑你娘的。你是不是有点不舒服,一看你就是没吃过酒的,几个酒枣就把你醉倒了。你先回房休息,这里就交给我。没事,我会帮你照顾好他们的。”
小红扶着有点头晕的张萌赶回住处,五婶见了,悄悄跟在她们后面。
金夫人补了妆,一身青底兰花旗袍雍容华贵,俏面粉底花香四溢,扰得杨组长几次差点失态,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主桌除了金夫人,还有方太太赵氏,姚太太田氏,唯金夫人一支独秀,赞誉声扑面而来。田氏素喜武厌红妆,她现在关心的是喝酒吃菜,而赵氏则不然,喝酒像喝醋,越喝越烧心挠肝。
“我今天算是开了眼了,如此场面我那死去的爹娘可没享受过,这都要怪我们家老爷少孝贤,不讲排场。还是金家老太太贤德,出身好,有教养,教化出的子女如此懂孝道,难得啊,难得。”
金夫人听出了赵氏话的弦外之音,但在众多来宾面前红脸斗嘴,有失身份,于是笑着说道:“姐姐出身名门,大家闺秀,自然懂得孝义治家,以仁爱之心爱人,更要讲体面,识好歹,才会不失礼于人前。方老爷饱读诗书,治家有方,方家在我们月水镇是第一大家,谁人不知,谁人不羡慕。”
“听两位姐姐讲话,就像是在学堂听先生讲书,什么礼呀、义呀、孝呀、道呀,没有饭吃,讲什么都白搭。金姐姐如此大体面尽孝道,无非就是想借此寄托哀思,了却心愿,为后人立榜样。可话又说回来,我百年之后,可不希望子女如此待我。佛语言,人死如灯灭,难得一清闲。你们看,今天的菜可都是大手笔。”田氏各打五十大板,她不想赵氏太难堪,因为两家目前正处在甜蜜期。
“既然妹妹得口,多吃些。改日得闲,专请妹妹来,讨得美食之经验,也不枉此生。”金夫人端起酒杯,“来!借此酒释忧愁,也祝贺方、姚两家强强联手,生意更上一层楼。”
“瞧,这话说得体面。”赵氏说:“自有了月水镇这场面,三家何时分得了你我,相互搭台才成戏,这方面你家老太太最知道。方、姚两家再强手,不也离不开你河里漂着的船。”
赵氏的一再挑衅,让金夫人有些下不来台,她抬头看了看身旁,发现酒桌上已不见丈夫金善玉和斟酒丫鬟小红,只有打扇的家丁。金夫人刚想发作,有生进得前来,在金夫人耳边低语一番。金夫人惊讶地看着有生,本想起身离席,一看众多宾客玩得正酣,自己一走,家里的主人一个都不在,有失体统。于是给有生交代了几句,尴尬地冲大伙笑了笑。
“姐姐要是有事,先去忙,这里不用你陪。”田氏抹了抹油嘴。
“是啊,妹妹的事可耽误不得。你就把我们这些人当成闲客,不必太讲体面。”
金夫人压了压心中的怒火,强笑着劝大伙吃酒。
此时的方良辰和姚有福,为一万块大洋和二万斤大米的事,与杨组长争得面红耳赤。方老爷认为,如此巨大的数目,上面得有个征收的由头,平白无故让月水镇百姓拿出这么多东西,很难服众。而杨组长只是一味强调这是大帅的命令,作为属下只能照办。
坐在一旁的牛镇长和武副镇长,面对这一桌子久违的好酒好菜,只管埋头苦干,他们早已对此无能为力。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如果引起民变,看你们怎么收场。
姚有福更关心的是杀人命案的侦破,因为他儿子目前还是嫌疑犯。姬秘书一再保证此案与贵公子无关,姚有福还是将信将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