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颉最终还是被其他村民发现了。
起初只是几个孩子玩躲猫猫,其中一个不知怎的跑来了谷场,看到那间小房子的门虚掩着,想也没想就一头钻了进去。
小孩子本并不会觉得什么,但好巧不巧前两天他娘抓到了和别的村妇偷情的爹,他跟在后面,正好看见父亲一脸慌张地从床上爬下来,另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窝在被子里,惊魂不定地看过来。他记住了那两个人的眼神,坐在床榻边给钟颉盛药的程云莺投过来和那个女人一样的眼神,而男人半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因为刚起没多久,发髻也还没怎么梳理,有些凌乱地贴在脸上。眼前的这一幕明明没有多少重合,但就是莫名唤醒了孩子对前两天的记忆。那天来了好多人,乌泱泱的很热闹,还想重温“热闹”的他学着母亲的样子,模仿着母亲的语调,用孩童特有的尖锐稚嫩的声音高喊:“莺姐姐在偷情啊,大家快来看啊!”
偷情,这对于一个未婚的女子而言是莫大的污点。
孩子的叫声吸引来了几个从不远处经过的村民,程云莺的头皮涌过阵阵麻意,身子里的血也在一瞬间凉了下来,难以置信地瞪向一脸笑嘻嘻的孩子。
程云莺不是没想过钟颉被人发现,但只要她在第一时间解释,旁人并不会多说什么。但这个孩子还不明白“偷情”的意思,这一声大叫已经率先给他们的关系蒙上了暧昧的味道,真的会让人先入为主地默认她在婚前幽会男子,传出去的过程中难免会有人添油加醋,最后的风言风语会是什么样她完全不敢想象。
“不要胡说!”她飞快起身,试图去捂住孩子的嘴,但她的神情过于急切,起身的动作幅度也大,反而把这个孩子给吓到了,眼泪汪汪地向后退了几步,转身跑着扑进闻讯赶来的村民怀里,呜呜哭道:“莺姐姐坏,她要打我……”
她僵立在原地,胸腔里溢满了委屈和紧张的情绪,满得她喉咙泛上一重一重地呕意,张嘴想要辩解,嗓子却在这个时候绷住了,几乎发不出一点声音。
唯一能给她作证的李郎中已经远行了,在村民复杂的眼神里,孩子呜呜的哭声里,她的手都在抖,清晰而绝望地知道,她怕是百口莫辩了。
她的一切异常之处都有了解释。为什么开始频频外出,为什么她拿得出钱去买好的补品,为什么她现在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程德听了邻居的转告,心神颤动之时,手中的竹条一歪,划破了他的手。
“老程啊,你可要好好管管云莺啊。”隔壁的大娘痛心疾首地不断用拳锤大腿,“虽说都是自小看着她长大,但做出这种放荡事情,她的名声可就败完了,以后谁还娶她啊!”
程德的怒意强烈涌上心头,这情绪一激,他竟开始剧烈咳嗽,一抹嘴,手上还有着淡淡的血意。他懂啊,女儿这么做有很大原因是为了给他买药,但哪家正经的公子会私下幽会女孩子,肯定又是什么孟浪花心之徒。他本指望女儿嫁个好一点的男子,就不用为他这个掉油瓶操这么多的心,但现在这样,可怎么办啊……那家偷情的媳妇因不堪忍受旁人的指指点点,昨天就抹了脖子被救回来,现在还躺在家里生死不明,云莺可千万别做出傻事啊……
村里人比较朴实,平时对程云莺也算疼爱,他们带着程云莺回来的同时也不忘把那个勾搭良家女子的轻浮公子哥押回来给程德问罪。钟颉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这么粗鲁地推着,但毕竟是他连累了程云莺,也就顺从地任凶巴巴的村民时不时用鄙夷的眼神刮向他,他自己心里也有了主意,面上一片从容。
程云莺的脸很烫,她的手被年长的大娘紧紧抓着,大娘低声劝告她不要这么轻易被男人骗了,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沉默地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影子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和身边人的缠绕在一起,分不清哪部分是自己的,哪部分是大娘的。
程德坐在房中间,旁边也坐着几个平时和他们家私交不错的老者,都用严肃的表情迎接她回来,脸上刻满了恨铁不成钢。
程德的目光紧紧地锁在女儿身上,她低着头,神色木然;随后再把眼神移到她身后的陌生青年身上,他仪表风流,面色温柔,一举一动都彰显着身份的不凡。他审视地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这个青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他开口。
房间一时静得有些可怕,钟颉扫视了一周环境,小平房非常简陋,但胜在干净,可见程云莺的家境确实清贫。旁边站着的村民们大多盯着静默的程德,有一两个年长的妇女神色忧虑地在程云莺和程德之间来回,剩下的都把注意力停留在自己身上。他也不多言,心里在暗暗模拟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你说吧,你说什么爹都信你。”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良久之后,程德才缓缓地说出了程云莺回来后的第一句话。程云莺猛地抬起了头,程德看过来的眼神里不乏慈爱的味道,没有鄙夷,没有责怪,仿佛这只是一场最平常不过的父女对话。她鼻子一酸,跪倒在地上,憋了许久的眼泪在父亲的这一声后夺眶而出:“这位公子受了伤需要静养,女儿一时不忍,就见他安置在了谷场的房子里。女儿和公子清清白白,公子为了回报女儿,还愿意让女儿卖他的字画补贴家用,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虽然语调还有些颤抖,但她说得铿锵有力,钟颉也适时对程德行了一个礼,表情温和而诚恳:“程姑娘对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今日趁此机会,邀请您和程姑娘一同随在下前往京城长住,在下为二位安排住处,略报再生之恩。”
这番话下来,真要人羡慕起程云莺的好运气。这公子一看就是身价不凡,不管程云莺是确和他有什么,还是真的仅仅只救了他一命,得他如此相看,便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了。一些带着看热闹心态来的人倒酸溜溜了起来:“谁知道呢,光一张嘴说得好听。”
钟颉轻轻看了说话人一眼,随即把视线投向再次陷入沉默的程德,心莫名地开始狂跳起来,似乎也在期待着程德的回应。
这样的好事……他应该会答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