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尧循着声音看去,那人七尺身高,柳眉杏眼,带着一身书生气,再观其画作,实中带虚,虚中有实,实乃登堂入室之佳品,只是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涂山小会上。
又想到这人对白大哥的倾慕,周尧忍不住偷笑不已,其手中托着的稚鸡噙米图,周尧一个不会作画的人自认为画的也差不了多少。若是此人奉为圭臬的画作,实际上不过是白鸾青信手涂鸦,逗乐孩童之作,不知该作何感想。
白鸾青从怀中掏出一尊印章,思忖再三,最终还是盖在了上面,白鸾青三字猩红惹目,但也只能算作锦上添花。
白鸾青神色庄穆将画作置于晾架上,众人的目光被拉了回来,这胡子拉碴的汉子,在这么短短的时间究竟能画出什么‘惊世画作’众人皆是好奇不已。
“妙哉妙哉!”
拍巴掌的声音响起,周尧定睛看去,来者是一位干瘦男人,瘦到几乎皮包骨头,但其眉宇间仍不缺文人之气,想来亦是一位懂行的行家。
“这妇人管内,为一文钱与商贩唇枪舌战,男人管外,背负千斤,踽踽而行,画中人的神情艰辛中不乏温情,苦涩中带着甘甜,先生手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一幅画,当值千金!”
男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痴痴地说道。
“胡先生!您老不在家过您的清闲日子,没事瞎跑出来捉什么妖啊。”有人打岔道。
“闭嘴!”
那原本端坐的富家小姐冷冷开口道,打岔之人讪讪闭口,富家小姐道:“胡先生之才,岂是你这等不三不四之人可以多嘴的!”
语毕便走到胡先生身边,微微行了一礼,胡先生也是点头微笑示意。
似乎是为了感激富家小姐解围,胡先生道:
“小姐,在下从不打诳语,如若可以将这世间百态图收入囊中,无论是于您还是于您父亲,都是极好的。”
那小姐听后,思忖了一会儿,重新走到白鸾青面前,此时白鸾青已经作完画,盘坐在地上,小姐细细打量了一番白鸾青,开口道:
“敢问尊姓大名?”
“白...”白鸾青开口又改口道:“大名不敢当,在下不过是靠卖些字画过日子,区区贱名,何足挂齿!”
“先生不必自谦,或许您现在跌在泥潭中一时出不去,然鲲鹏展翅,扶摇直上九万里,小女子相信先生,还望先生告诉小女子尊姓大名。”
这小姐说话时,神色紧迫,前一秒还在鼓励白鸾青终有出头之日,后一秒,与白鸾青四目相接,顿时娇羞的垂下了脸面。
“在下白弋凤,承蒙小姐不弃,这幅画便赠与小姐吧。”
白鸾青从晾架上取下世间百态图,仔细检查一番,轻轻卷起,准备交到小姐手上。
适逢此时,那突兀的笑声再次响起。
“呵呵!”
“你这厮当真不羞不臊,竟还敢伪造白大家的印章!”说着便大步向前,从白鸾青手中夺过世间百态图,铺展开来。
众人只道这人是看不惯人家抢他生意,前来搞破坏,可看到画上那猩红如血的白鸾青三字,顿时哑口无言,白弋凤用白鸾青的印章,当真应了那句不羞不臊。
若是临摹也便罢了,关键是白鸾青是在众人的眼皮下作画,成画,最后却盖上了白鸾青的章,若非自负,便是欺世盗名之辈。
“这位先生,请问这画有何问题?”周尧道。
“画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他这个人!”那人眉头紧皱的看了眼画作,旋即指向白鸾青道。
“这位小姐可是来买白大家的画作的?”周尧道。
“在场之人有有谁是来观摩白大家亲临的?”周尧又问道。
场上顿时鸦雀无声,那原本叫嚣卖画人,柳眉皱成了一道直线,羞愤难当。
“白大哥的画即使不盖上白大家的印章也有人千金来购,尔拿的那副稚鸡噙米图,便是白大家亲笔又如何?”
说完,周尧心里才稍稍舒服,原本他看那人拿着稚鸡噙米图奉若瑰宝,以为他如同白大哥一般,对丹青之艺有独到见地,没想到竟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他说是白大家亲笔,有谁能证明?”
“对啊,这人估计也就只能骗骗咱们这些不懂书画的人了。”
周尧语毕,人群中就有了附和声。
“稚鸡噙米图,门外汉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卖画人皱眉。
又道:“此画虽是白大家随笔,但对我等痴心丹青之人,鞭策之意等于性命。”
“尔等可以说吾的画作不佳,但吾绝不允许有人调侃白大家!”
卖画人脸红脖粗道。
周尧看了看白鸾青,又扫了眼卖画人,心里有些发堵。
“原来他先前说那些话亦是情有可原,毕竟白大哥之画每一幅都是千金难求,丹青技艺亦是当世之巅峰,丹青之路,鲜有人能望其项背,此人便是那漫漫长道中的一员,纵使艰辛难进,倦困时亦能拿起稚鸡噙米图慰藉自身。况且,白大哥都没说什么,我属实不该说那些话!”
“这位小哥,我的这位小弟并非调侃白大家画作,若真有冒犯到你,我代他向你赔个不是,希望你不要介意。”白鸾青道。
“他冒犯我无所谓的,我只是气他们拿你的画与白大家相提并论!你这幅世间百态图说是上上佳品也无可厚非,但若是因此就拿来与白大家画作相比,只能说是不知天高。”卖画人道。
富家小姐走到二人身前,微笑道:“白大家画作是极好的,但我看这位白小家的画作亦是极好的,二位都是精于丹青,靠丹青养活自己,何必在这产生着口舌之争呢?依小女子看,不如这位先生也现场作画一幅,看到最后,究竟是您这位丹青圣手的仰慕者胜出,还是咱们这位作出世间百态图的白小家更胜一筹。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二位的画作小女子都会重金买下,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白鸾青微笑同意,卖画人沉默一瞬,旋即应允。
这富家小姐三言两语便化解了这场争端,果然聪明机智,周尧心里暗暗佩服,如若换作是他,估计这场争端不会这么容易结束。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皆因白鸾青三字的名头实在太大了,寻常只要有画能和这三个字挂上钩,便能卖出好价钱,如今在穷乡僻壤的一亩三分地,隐世奇才与圣手弟子的画作比拼就更惹人注目了。
卖画人上前一步,昂首道:“不才石英山,献丑了!”
说完就退回桌案,铺开宣纸,研磨作画。
石英山作画,柳眉时不时上扬,亦时不时弯曲,嘴巴始终微抿,显然十分专注。
围观之人中终究是懂画者少,庸者多,伴随着石英山画作整体轮廓的显现,场中便时不时地出现惊呼声。
“这杜鹃画的惟妙惟肖,神形兼具。看来这家伙不是一般人啊。”
“那杜鹃尚可,你看那老郭,粗喙微张,神色肃穆,眼中满满的全是对凤神的崇拜。”
周尧看的有些痴,石英山所画,生动至极,宛如缩小的眼前之物一般。周尧家中有颗枣树,一年四季,没断过小麻雀的身影,鸟类中他对麻雀可以说是最为熟悉,那画中麻雀不仅形神兼具,难得的是,小麻雀纵使置于其它鸟的身后,亦是奋力追赶,不曾放弃,仿佛让自己置身于凤神面前是其毕生所愿。
这让周尧感触颇深,自己现在不就像那落于人后的小麻雀一般吗?
白鸾青静静地看着石英山作画,表情没大变化,但其眼神饱含欣赏之意却是掩藏不住的。
石英山长舒了一口气,桌案上的百鸟朝凤图现已做好,他作这幅画,不仅仅是为了赢得这场比试,其深意所在,更是想通过这幅画抒发自己心中对白鸾青的仰慕之情。
“石先生之画,小女子钦佩不已!”富家千金行了一礼道。
“石先生之画与白先生所画可谓平分秋色,各有所长,小女子这样一来倒也不敢妄自评判了。”
富家小姐娥眉微颦又道。
众人见状,亦是皆点头称是。
就连一直咸口不言的胡先生,此刻也是说不出话了,好似在他看来事实便如同那富家小姐说的一般。
就在众人不知该如何判定这场比试之时,石英山开口道:
“诸位!今日这场比试,我石英山不如他白弋凤。”
说完这些话,石英山长舒了一口气,似乎是放下了什么,旋即便准备着收拾摊铺。
白鸾青和周尧看在眼里,并未上前,石英山脾性傲人,也该让其感受下挫败,世上并非白鸾青第一石英山第二,也并非白鸾青可以在丹青一道稳坐钓鱼台。
白鸾青心知,这石英山是一块璞玉,但若是想要日后有大作为,可还需细细雕琢,不然便可惜浪费了。
那富家小姐原来叫钱玲玉,家中排行第三,外人又称其钱三小姐,父亲是涂山有名的商贾,最后花了百两银子买下了白鸾青的世间百态图,对此,白鸾青并无异议。
“周小子!白鸾青!”
天空远方传来一声大喝,小会上人的目光瞬间全部聚集到了天上。如此大的声音,便是打仗时用的大鼓估计都比不上,而且还清晰无比,实非凡人所为!
紧接着,一个身着道袍的老头从天而降,似乎是因为速度太快的缘故,老头胡子散乱不已,再加上身上有些许污渍,像极了讨饭的乞丐。
然周尧二人见其到来,却是惊喜不已,赶忙上前搀扶。
来人正是赵老道!
他风尘仆仆而来,气息极不平稳,仿佛遭遇了一场恶战。
“赵道长,我...”
不等白鸾青说完,赵道长就抬手打断了他,道:“白鸾青,你速回去,告知冯徐二人,工期延后,你等三人速速离开涂山,不得有误!”
见赵道长神色严肃,白鸾青也不敢耽搁,从身后掏出一柄铁笔,口中呢喃了几句,旋即铁笔变大,白鸾青只身跳上,朝着周尧家中疾驰而去。
周尧眼睛瞪得巨大,心中震惊无以言表,若说赵道长会御空飞行那便罢了,毕竟他是能跟娘娘建立联系的人,可白鸾青,难道不只是个会丹青的普通人吗?
不等周尧反应回来,赵老道一把便提起了周尧向远处遁去。
寒风依旧凌厉,被赵老道提着飞,冷风更像刀子一般划着周尧的脸庞,风很大,吹得周尧脸色煞白。
似乎是察觉到周尧的不适,赵道长从袍中取出了一件玄色外套,裹住了周尧身体。
周尧身体稍暖,便大声开口道:“赵道长可是有麻烦了?”
“你小子管好自己就得了,可别没到地方先冻死在半路,那老道可就不好交代了。”
赵老道斜眼瞥了下周尧,声音随即越变越小,仿佛周尧的安全他一定要保证好似的。
周尧心下狐疑,从一开始这老道对待自己便有差别,难不成另有企图?旋即哂然一笑,自己不过是个吃不饱饭的贫苦人,又有什么值得人家惦念的呢?
总之只要跟着他饿不着肚皮,纵使苦点累点也就罢了,如此一来,也减轻了大伯的负担,大伯口头上虽说大娘临盆在即,粮食欠缺,但总归还是见不得自己饿死的,说不定,跟着赵道长这样大本事的人,日后若真发达了,也好报答奶奶大伯对自己的养育之恩。
观念转变,周尧也就处之泰然起来,管他要带自己去哪里呢,更何况老道一脸严肃,显然不愿搭理自己,与其自讨没趣,还不如被他提着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