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茶转凉,风由洞开的大门灌进闺房,春笋合上门,回身探过茶壶,轻声询问傅宛要不要换茶。
傅宛未答,白瓷茶杯在她手里转过三圈方开口,“春笋。”
“嗳。”十来岁的小丫头声音柔亮,乖巧应了。
“拜帖可递出去了?”
春笋点头,“小姐吩咐的,门房自然不敢怠慢。”
傅宛眸光划过她清秀的小脸,“嗯。”
原也不是想问这些,数日过去,拜帖自然是送走了,但更多窝心的话张口却是说不出,罢了,善恶存于心,是恩是怨慢慢报罢。
视线偏向床头那把佩剑,傅宛眸光转沉。
春笋皱着张小脸看自家小姐好几眼,犹豫半晌,吞吞吐吐,“小姐 …… 我…… ”
傅宛看一眼她手中不堪蹂躏的帕子,眼里浮上几分笑意,“不妨直说,你我不单是主仆情分。”言尽于此,再往下,便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了。
“小姐,我觉得你…… 有些不同。”
傅宛微感意外,“哦?说说看。”
“奴婢嘴笨,旁的也说不出什么,但只说起居饮食,小姐自伤寒初醒后,便不爱让人近身伺候了,用膳喜好也变了,昨日的条头糕,直接让人扔了,还有性子…… ”春笋看傅宛神色一滞,便咬着唇不往下说了,问,“小姐你生气了?”
到底还是听不得想不得“条头糕”,傅宛再抬眼神色已如常,“无碍,说下去。”
春笋皱皱鼻子,接着开口,“小姐你不怎么笑了,奴婢喜欢看你笑,不是淡笑不是冷笑,就是马球赢了之后那种笑。”
傅宛一愣,有些唏嘘,这倒是头一次有人在意她是如何笑的。
心一软,谎话便更难言,她起身拿过榻上话本抛给春笋,“只是看多了,故多了些心事罢了。”
春笋接住,她识过字,只见那本子封面写着“名门深宅深几许”。
“我混沌多年,如今已彻底看清,二房的,不安好心。”
看春笋懵懵懂懂,傅宛只好与她细细说起清晨之事。
另一边,二房后院正鸡飞狗跳。
“怎能轻易交权?!怎能让那小贱人掌权?老爷你糊涂啊!”肖氏嗓音尖厉,含怨带怒,
傅明德看她一眼,神色不愉。傅玫抿紧双唇若有所思。
见无人搭理,肖氏火气更盛,她原本就是急躁性子,此刻怒火攻心,恨不得脱去繁重的外袍恣意蹦上两蹦。
“我在你兄长面前说不上话!老爷你也说不上吗?!怎的他们大房说什么你就认什么?白氏的那些田产铺子,老爷你一早就提,如今我充恶人去图谋,老爷不助力便罢了,怎地还要冷眼看我受责难!”
傅明德坐在圈椅内,一手撑额,眉心深陷,似在忍耐什么。
傅玫终于皱起一双秀眉。父亲的脸色仿若泼墨,母亲竟是视而不见。
“娘。”她出言打断,想让肖氏消停些。
肖氏满腹怨气,全不顾女儿示意,“我苦命的儿,你可知,你爹爹他是命人生生从我手里抢走的权印啊。”
“蠢妇!你给我闭嘴!”一个当娘的,向女儿添油加醋告爹的状,真真是无德无行!
茶盅应声而碎,厅内一时鸦雀无声。
“为何骂我!我为骨肉出头有何错?我为二房兴衰钻营有何错?老爷总说什么戒骄戒躁、缓缓图之,如今大权已失,老爷你还有什么话,统统一并说了罢!”肖氏急的口不择言。
傅明德抬手指着,气的想刮她耳光,“你同胞各个生的玲珑心肝,偏你是块朽木!是滩烂泥!我要不是看玫儿的面!我恨不得立时休了你!”
“爹爹!”傅玫一惊,父亲这分明是动气了。她忙拉了一把肖氏,“母亲她性子直,您消气,”
傅明德拂袖而去,留下脸色发白的肖氏。
傅玫拧眉,有些责怪道,“娘,实在无需同父亲闹上这一场。”
肖氏有些后怕,但多数心思依旧系在掌家权印之上,“可恨偷鸡不成蚀把米,那小贱人,干脆弄死,换个家宅干净!”
“不可,娘且听我说。”傅玫拉着肖氏坐下,耐着性子开解,“如今失权,未必不是件好事。眼见那小贱人是醒过神儿了,想自立,但偌大一个家宅,她如何一上手便掌控自如?我们只需等她出纰漏,或者,让她出些纰漏。”
肖氏心头一动,“如何…… ”
“…… 如何?”掌柜的八字胡颤了颤,抬手抹一把冷汗。
傅宛垂目看着账簿,起笔点砚稳稳圈画几处,而后拨弄算珠,几次记录比对,这才抬眼看向已经汗流浃背的掌柜,眼中流转几分精明,但更多的是压迫。
先前并未在意过母亲留给她的这些私产,不想竟是早在这时就已经被虫蛀了,现下账目出问题的几家,细细问下来,都是肖氏代掌。
“小姐。”春笋推门进来,迎着傅宛的目光点点头。
她受小姐之命,去引家丁围了茶庄后院,这些事她尚手生,但总算不辱使命。
傅宛放下笔,抬手整理袖口,“钱掌柜,你是我母亲的旧仆,观你见我第一眼的神情,我便知你不是忘恩之人。我且问你,近几月的账目,你可有亲自过目?这茶庄,是否早就姓了肖?”
“我…… ”钱掌柜眸光躲闪,有苦难言,不知如何答话。
这时窗外人影闪过,紧跟着两声闷哼,钱掌柜一惊,却见面前其余两人似乎毫不意外。
不多时,几个健壮家丁扭送进来一个人,那人被五花大绑,嘴里堵着抹布。
“打。”傅宛淡声开口。
拳肉相击之声,惹人发憷。那被绑着的人很快吐了血,钱掌柜生怕出人命,扑通一声跪下,“小姐,不可啊,今日他若死在店里,这儿明日就要被封的呀,夫人有恩于我,我不能让她的产业葬送于我手啊。”
最后一句实在有些重,隐隐有些指责的意思,但傅宛听后神色却缓和了,她摆手制止家丁,亲自上前抽出那男人嘴里的抹布。
“说出肖氏走狗,我留你一命。”
那人生的瘦弱,收钱办事罢了,一顿打便吓破了胆,哪有不招的,一连报出三四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