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宛负手望向掌柜,“如此,便好办了。他口中之人,你亲自去问,吃里扒外的一概打发,便是扣了工钱也没什么。”
钱掌柜看着眼前女子不卑不亢、杀伐果断的模样,恍惚间似是见到了大夫人。
“小姐,你不知,这茶庄您再不管管,就要被掏空了啊。”掌柜说着眼眶一热,“那二房夫人,简直就是个吞钱的夜叉!打骂工人克扣工钱便是轻的,二房上下打点的钱,竟还私自用店里的公账出,我找她说一次便挨一顿奚落,再说就是一顿毒打。
“哪怕我苦苦支撑,铺子也近两三个月没有盈利了。”
傅宛默然听着,慢慢握紧双拳,“你是个衷心不二的,如今我已掌家,有何事可随时报给门房通传,我再不会受人愚弄,也定会为你撑腰。”
“还请暂时闭门,召集众人来后院,我有话说。”
钱掌柜不愧是白府老人,办事干脆利落,伙计齐聚时,几个蛀虫已火速打发。
傅宛立于院中,面容尚显稚嫩,周身气势却已逼人,“今日召集,旨在警醒各位,请务必谨记,不忠不诚之人终将自食恶果,孙兴便是例子。”
孙兴正是之前听墙之人,此刻正鼻青脸肿跪在墙角告饶。
“另,自今日起,你们可自愿暂交身契于钱掌柜,凡上交者,工钱每月涨一成,一年后涨停,只要身契还在,工钱大抵不变。若辞工,身契随时带走。”
钱掌柜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一月一成,一年工钱不得翻了一倍不止?!
议论声中,傅宛转身欲走。
“小姐,这个新规老朽不懂,可否告知一二?”
傅宛勾唇,压低声音,“并非所有人都如你一般,经得起诱惑,有些东西握在手里,才能睡得安心些。身契,不上交的不一定不堪用,上交的却一定可重用。今后有问题,直接去将军府寻春笋。”
钱掌柜边琢磨,边行了一礼,恭送傅宛出门。
巡铺查账一事最是累人,费神费力,几家店铺转出来,傅宛神色明显见疲。
“小姐,不然回去歇歇?明日再查?”春笋收好帷帽问询。
傅宛摆摆手,抬脚进了药堂。这是最后一家,她巡铺子查账一是清点名下财产、排除异己,二是为训练兵马备款。
药铺的账目倒是规整,一笔一笔也对得上,掌柜的神色如常,对答如流,傅宛松了口气,提了些盈利之后便打算离开。
将将戴好帷帽从后堂绕出来,就见店铺正中站了位故人,不由微怔。
那人穿一身暗紫常服,垂手直立,身姿挺拔如雪松,眸似深潭鼻似峰。
悠悠抬首看到傅宛时,他神情一顿,随即面色转淡,看向他身前姗姗来迟,此刻恭敬答话的掌柜。
“六皇子,小店破陋,没有您要的百年野山参,实在是现如今能收上来的野货,五十年便顶了天了。”
不等六皇子李崇再开口,傅宛远远启唇,“临街和济堂今日恰巧收了批山参,掌柜只说有五十年往上的,六皇子可派人去瞧瞧。”
“多谢傅小姐。”李崇颔首,认出了她,随即抬眸出声,“傅小姐不愧为将军之女,猎场上英姿飒爽,这商场上也不让分毫。”
“六皇子谬赞。我看你家小厮来往药铺之间还需一会儿,不若去内堂吃盏茶?好过在这嘈杂处吹那穿堂风,也便我尽尽地主之谊。”
傅宛一句话说完,就见李崇微不可查的挑了挑眉。
“谢小姐盛情,烦请带路。”
傅宛淡笑着退开一步抬手,“请。”
两人便一前一后行至内堂,不多时春笋一一上了茶点,之后抱着茶盘侧身站在一边。
这药铺并不算是皇城中最大的那间,往常鲜少招呼贵客,所以茶点相当一般,好在两个吃茶的人心思都不在茶上。
傅宛举茶,挪开茶盖轻吹一口,热气氤氲间让人看不清神情,她率先开口,“倒很少有人同我吃茶。”
李崇抬起茶杯,并未多言,似乎在等她说下去。
“不若六皇子,同胞良多,羡煞旁人。”
好一句“同胞良多,羡煞旁人”!
李崇缓缓抬杯,但喝进口中的茶却是品不出滋味了。
自古以来皇家儿女能有几个善终?这看似歌舞升平的皇城下多得是暗流涌动,而握着暗流源头又何止一人,一不小心踏错一步便是被暗流吞没、万劫不复,这种时候,说什么兄友弟恭,简直是笑话!
如今,便是街上的三岁小儿都知晓,几个皇子为争夺储君之位明争暗斗,勾心斗角,眼前女子身为大将军之女再愚钝、再消息闭塞也不会不知道。
她特意邀他到底是何用心?或者说,她是受何人嘱托?
李崇心思百转,但放下茶盏后神情却只是微露遗憾,“可惜傅小姐今生未能成我胞妹,不然也不会徒生感叹了。”
傅宛放下茶盏掩唇一笑,“女儿家的酸话,让六皇子见笑了。”
她说话期间悄悄用余光打量,却见对面人神色丝毫未变,依旧挂着淡笑,悠然喝茶。
上一世她一心痴恋李皋,从未将李崇放在眼里,对他的印象多来自道听途说,有说“跋扈暴戾,喜怒无常”,有说“怯懦蠢笨,不学无术”,却唯独没有人告诉她,六皇子是这样的沉稳内敛。
其实仔细想来,若这个六皇子真是那么不中用,李皋也不会谈之色变。流言和爱慕使人迷失,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沉下胸中郁气,傅宛接着开口,“我听堂外突然人声嘈杂,怕是得去看看,别出什么事情才好。”说着便要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