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车的侍卫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他只能听到那个小丫鬟哭叫着要受过,但即便是听到了,他也只能佯装不知,还将马车赶往更僻静的地方。
过分激烈的情绪只在脑内闪过一瞬,下一刻李崇已然冷静,他松开手,退离半步,垂下眼帘的同时心内不断思索。
宫里闹出人命也不过是今晨之事,父皇下令彻查并封锁消息,即便是查到凶手踪迹也是以“宫内失窃”遮掩真相,她究竟是如何得知?
傅宛此时目的已经达成,她捂着生疼的手腕跌坐车内,神情凄惶,“是小女言语冲撞,看了些戏本子便胡乱猜测,还请殿下饶了小女!”
戏本子?李崇眼里腾起浓重的怀疑。
他直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眼下这个说辞,让他如何追究?随便找个理由处置两个弱女子?似乎换成任何一个皇室子弟都会这么做。
他一瞬间也想到了这样做的好处——一来可以排除可能存在的隐患,二来可以利用此事嫁祸给仇敌,并以此博得傅将军青睐,毕竟他手握兵权,储位之争能得他助力,自己便是如虎添翼。
但他做不到。
要让他相信“戏本”这个说辞不可能,但要让他随意杀人使些过于阴损的手段他做不到。
无关妇人之仁,只不过心存一丝良知。
李崇摆摆手,眉心不展,“起来罢,便当是本王误会了,还望小姐不要计较本王唐突,等贼人拿到,便去医馆为你二人验伤。”
他说完抬手将侍卫擅自关上的车门打开,转而放下车帘,如此一来,便不至于被人揣度他们共乘之时生出旖旎。而后他在距离主仆二人最远的距离坐定,闭目养神。
春笋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她用手帕胡乱抹去涕泪,轻手轻脚去查看傅宛伤着的手腕,眼见手腕已是通红一片,隐隐有些要肿起来的势头。
小丫头急的把住窗口张望,街上正乱的很,平定下来还要许久,她回头看向自家小姐,眼眶又红了。
傅宛心下轻叹,抬起完好的手轻抚春笋单薄的肩膀,轻“嘘”一声冲她摇了摇头。
春笋忍下泪意和委屈,想偷偷瞪一眼始作俑者,一扭头就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吓得她连忙行礼,而后蹲坐在傅宛脚边不再乱看。
傅宛只当没有察觉李崇的打量,她垂眸看向春笋,见她因受惊还在轻轻打嗝,她有些忧心的抬手轻抚春笋头顶,以此稍作安抚。
这小丫头的心性若一直如此,今后于她于己都是隐藏的祸患,毕竟,她以后要走的是一条血路,路上为伴的,也须得是坚韧顽强之人。
马车吱呀声声,傅宛渐渐沉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李崇心知自己的这种打量十分失礼,但他几次提醒自己都收不回目光。
眼前的女子身上仿佛笼着一团白雾,不,她本身就是那团白雾,他能从那模糊的边缘窥见一隅,却看不到全部,那雾时散时聚,忽远忽近,勾的他不由自主想窥视,想凑近,但又暂时什么也发现不了,什么也探寻不到。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轻微的颠婆惊散了车内三人各异的思绪。
两名侍卫抬着一个被黑布包裹的“物件”在车外禀报,“禀报六皇子,确实是在长乐街,此事暂了。”
李崇掀起帘子看一眼,随后不发一语的摆摆手。此事原本就是当今圣上借他的名义行方便之事,下令的是父皇,他只需要出面,并且知晓进度便好。
那些人见状立刻将“物件”塞进另一辆马车往皇宫方向去了,动作快的仿佛生怕别人看清那“东西”是个什么。
李崇回头正巧看到傅宛收回目光若有所思,他盯了她一瞬,吩咐驾车的侍卫去医馆。
傅宛微微颔首,“谢六皇子。”
即便侍卫语焉不详,动作迅速,但时刻留心的傅宛却是看清了,对长乐街一事也断定了。
——那侍卫抬的是个人,看身量,是个女人。如此一来,这件事便是记忆里的嫔妃被宫女毒杀一事了。目前除了因她而生的变数,其余的事情,基本都在按上一世的轨迹,按部就班的发生。
长乐街一片狼藉,贩夫走卒店铺门脸儿各自忙着收整,他们自然就得去临街的医馆。
原本想三言两语推了李崇的“盛情”,但眼见受过钳制的手腕已然肿起,傅宛也便歇了直接回家去的念头。
说来也是有趣,原本撒谎是想以丫鬟受惊为名引起李崇注意,探取信息,谁想如今丫鬟受惊成真不说,她竟是也受了伤。
很快到了医馆,得知贵客驾临,坐诊的几人自是一番行礼跪拜。李崇免了一切礼数,只吩咐让尽快诊治,只因那傅小姐手上的伤,是他生生捏出来的。
傅宛的手腕自然伤得不重,药也就是些活血化瘀的常见方子,只是大夫交代了许多废话,听至一半傅宛便以天色不早为由起身告辞。
李崇骑马亲自将人送回府,再三赔礼后方才转身离去,身上全无半点皇室子弟装腔作势的架子。
待远离闹市,李崇暗中做了个古怪的手势,眨眼间身旁的空马车上方便鬼魅一般的闪出一个人来,那人弯身抱拳悄声道,“主子。”
“盯着傅宛。”话音落,车顶人影已消失不见。
驾车的侍卫对那鬼魅似的人毫无所觉,他茫然问询,“殿下,可是有何吩咐,小人未听清?”
李崇微一摇头,面沉如水,未再言语。
那位傅小姐,他虽然做不到滥杀,但也不可能轻易放下,十足可疑之人,只能先令人观察再做打算,若真的确认那女子会对他不利,到时再想法子处置她也不迟。
想起握紧她手腕同她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他在她眼底看到了浓的化不开的仇怨与冷肃,但奇异的,他直觉那傅宛对他没有恶意。
不过如今他走的每一步都须得好好斟酌,母妃在宫里如履薄冰,他在这偌大的皇城里也是举步维艰。
他不能凭直觉相信任何人。
这将军之女,最好不要是李皋一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