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这样在不知名的烦躁中过去,所有人都以为赵于尘的离开只是个平常不过的事情,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不曾想,他这一去竟从此埋入英雄冢,与自己的徒弟天人永隔。
消息传回将军府时,赵临笙正在与傅卿言练剑,当下就拔剑架在传信人的脖子上,逼问他:“你是不是不想活了,竟敢拿将军造谣!”
传信人吓得全身颤抖,又不敢动,欲哭无泪地说:“小的岂敢……岂敢拿大将军的性命造谣,小的也不愿相信,但是将军他……他的尸首已经被运送回来了,就在大门口……”
“铮!”
赵临笙手里的剑掉了,她向后退了一步,又强自镇定下来,在心里告诉自己可能是误会,然后不管不顾地向将军府大门跑去。傅卿言赶紧追过去,留下被吓得腿软坐到地上的家丁。
赵临笙边跑边安慰自己,门口可能什么也没有,这一切都是假的,或许只是一场低俗的恶作剧。
她不相信那一切会是真的,她的师傅经历过无数次生生死死的考验,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领军凯旋,这一次怎么可能会中了匪徒的计谋就这么离开了呢?他明明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没有人能够伤害他的,没有人能。
怎么可能会有人伤得了他?
可当她站在门口看着赵于尘未寒的尸骨被抬进来时,赵临笙才真正开始感觉害怕和恐慌。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看着将军视如己出的女徒弟呆呆地立在门口不动弹。
赵临笙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像往常一样笑着对大家说:“你们在干什么呢?都摆出这种表情,是不是在联合师傅密谋整我呢?我都识破了,你们骗不了我了……”
一旁偷偷抹泪的管家看见赵临笙这种状态,担心她受的打击太大想不开,年过六旬的老人家强忍着悲痛上前去,刚想开口劝慰,就被打断了。
“林伯,你别说话,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你们就是觉得我平时太不懂事了,想好好教训我一下而已,我不会怪你们的,只要你们承认是在骗我,我就原谅你们一次。林伯,可以吗?啊?”
“小姐……”管家实在不忍心看自家小主子这样。
“林伯,你说呀,我不会怪你们的……”
管家叹了口气,扯起袖子按了按眼角的泪水。
赵临笙见管家不肯说话,又转头扫了周围一圈,期盼得到一份满意的回答。然而其他人也都低头沉默。
赵临笙的心在这样一种无言的沉默中一点点冷下来,她觉得是这天气突然变冷了,而且冷得可怕,自己才会忍不住打颤。
为什么没人说话呢?明明只要说一句话就可以了,她又不会生气,也不会骂他们,为什么都不肯回答自己呢?
傅卿言动了动嘴唇,最终只是抬手按住赵临笙的肩膀,企图让她冷静下来,赵临笙却用力挣脱了,直勾勾地盯着放在门口的棺材,带着天大的恨意与惊惧,又掺杂着某种微妙的期待,仿佛在等待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赵临笙才动了,她抬脚走向那口始终没有任何动静的狭小空间,失望的心情伴着急促的呼吸声在那种时刻搅得人心累。
她没有撕心裂肺的吼叫与哭泣,因为她根本就不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
她那个有点古板却很正直,有时又冒着一点天真孩童的稚气的师傅,会教导她凡事要静心、不可浮躁的师傅,会在她调皮捣蛋时板着脸训斥她的师傅真的离开她了,而且是永远,那么的突然,这让她怎么接受?
她终于看见了躺在里面的人,他正静静地睡在那个冷冰冰的方寸之地,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见到赵临笙就赶紧装作很严肃的样子,又或者无奈地看着她。
赵临笙伸出手,没发现自己的颤抖一般,可伸到半空却又停下,迟迟未敢继续接下来的动作,她怕惊扰了其中的人,更怕惊不了。
赵临笙突然笑了一下,似乎觉得无奈,她像过去一样埋怨自己的师傅:“师傅,你怎么又在睡觉?快起来了,要睡觉就回房间再睡。”
可没有人回答她。
周围的人看见她这样也只能在一旁叹气,熟悉的嬷嬷和婢女则偷偷抹眼泪,为死去的将军,也为自己的小主人。
赵临笙没心思注意周围的一切,她扯着嘴角问赵于尘:“师傅,你是不是太累了,所以才想在这里睡觉的?你什么时候睡饱了就醒过来好不好?师傅……师傅……”
赵临笙趴在棺材边缘,想摇醒自己贪睡的师傅。
可躺着的人已经不会再回答她的问话了,也不会因为她打扰自己的睡眠而训斥她了。
一旁的傅卿言沉默地跪下来,紧紧地拥着赵临笙,任她在自己怀里发泄情绪。
也许是傅卿言的怀抱给了她依靠,赵临笙压抑的哽咽终于从傅卿言怀里传了出来。
“傅卿言,傅卿言,怎么办?师傅不要我们了,他不肯理我……”
傅卿言心疼得无以复加,却说不出安慰的话,当一个人伤心痛苦的时候,一切语言的安慰都是徒劳又苍白的。他只能双手用力地抱着她,像是这样就可以给她一点支撑。
从此以后,只有他们两个人了,他们只能相互拥抱,彼此依靠,在这世间相濡以沫。
他们当时以为两个人的相依为命会是永远的,可有些事,从一开始,就不会有永远。
将军府被抄检的时候,赵于尘才刚入土不久,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赵临笙怎么都不会想到,皇上竟然以窝藏前朝太子遗孤,企图造反的罪名将将军府查封,府内众人,男女老少皆被关押入狱。
赵临笙听到前朝太子遗孤时,突然什么都明白了,原来,师傅一直隐瞒的是这件事。
赵临笙满身是伤地靠着监狱的墙面坐着,被抓进来后那些人就开始对她严刑拷打,想要让她承认赵于尘的造反计划,她却咬紧牙关硬抗着,始终不吭一声,任凭对方严刑逼供,只心如死灰地受着。
如今她和傅卿言只有一墙之隔,但从在将军府听到“前朝太子遗孤”这个词开始,到被关押到监狱的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他们也都不曾想办法与对方联系。
赵临笙实在想不到自己的师傅一心为国,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百姓,如今尸骨未寒,却被冠上了谋反的罪名,一世英名,就要被毁了,而导致这一切的人,曾经与自己、与将军府的关系那么亲密,如今也仅离自己一墙之隔。
她觉得自己并不是怪傅卿言,毕竟师傅自己都隐瞒了一切,那他也早就做好了承担这一切的风险,她又有什么资格替师傅怪他呢?
况且,这又不是傅卿言的错,在这种世道,谁又能选择得了自己的身份和命运?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在短短的半月之内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师傅为什么会将傅卿言带回来?他一个身经百战的大将军又为什么会中了匪徒的奸计,又怎么会轻易就被杀害?皇上为什么在有那么多疑点的情况下就相信了师傅的死,还相信师傅会谋反?
太多的事情让赵临笙想得头疼,她现在还不想说话,也不想理任何人。她就那样定坐着,目光无神。
监狱门口传来开锁的声响,赵临笙头也不抬。
狱长指挥身后跟着的两个人,说道:“把她拖出去。”
赵临笙无知无觉,等又被绑在十字木桩上后,才转了转眼珠,入眼皆是熟悉的刑具,这些天下来,她几乎都尝遍了。
“孙公子!”
赵临笙听见狱长谄媚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