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睿的洞房花烛夜,李寒洲的失眠夜。
李寒洲在想那个神秘的女子,他不是笨蛋,却怎么想也无法把她,鬼阎罗,陈盈盈联系在一起。
越想越伤神,越伤神就越睡不着,睡不着就想爬起来走走。
龙兴镖局的后院很大,大的与当年的靖北山庄差不多。
此时还是夏末,塞外的风却比关内的冬风还凉。
玉门曾经是几个朝代的古战场,无数将军在这里流过血,但岁月无情,那些峥嵘的往昔如今只剩下了茫茫的黄沙,以及沉在黄沙中的断戟。
李寒洲正在月光下胡思乱想,忽然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他专门训练过自己夜视的能力,因此只片刻就认出这个人是今天的新娘子。
他的轻功不错,很快就追了上去。
女子本来还想甩开他,但发现做不到后,索性停了下来。
“洞房花烛夜,你不在屋子里,跑出来干什么?”李寒洲微笑着问她。
“屋子里太闷,我出来走走。”她不看李寒洲的眼睛,敷衍道。
“我说,你留个字条给我,那我的披风你什么时候还?”李寒洲长驱直入,问道。
月光皎洁,女子脸上的表情格外复杂,李寒洲想,她一定是在判断能不能杀了自己。
判断的结果是不能。
女子的目光冷的如同刀锋的寒光,她说:“原来是你。”
“你不是陈盈盈。为什么要假装她嫁给白睿?”李寒洲问。
“如果我说,陈盈盈已经和家丁私奔了,你会相信吗?”女子说。
“我相信,因为这次你敢直视我的眼睛了。”
“我真同情陈盈盈,被父亲安排嫁给这样一个猪头。我要是她,也许也会和家丁私奔。”女子轻叹。
李寒洲听见她说白睿是个猪头,忍不住笑出声,这个形容很贴切。
“那那个猪头现在怎么样了?”李寒洲问。
“他中了迷魂散,够他睡到明天日上三竿了。”女子坦诚地说。
“鬼阎罗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杀你?”
“和你有什么关系。”女子冷冷地说。
“那我就问个和我有关系的问题,你的口音听起来像京城的人,你跑到玉门的镖局有什么目的?”李寒洲又问。
京城二字似乎给了女子很大的刺激,她的目光流露出一种凄伤,但这种神情一掠而过。
女子说:“如果我说,我是来杀你师傅白英的,你会不会杀了我?”
她整个人像一只准备扑杀猎物的黑豹,李寒洲猜她既然能带着迷魂散,就一定也带着暗器。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死寂,夜风呼啸的声音盖住他们的呼吸声。
“我不会。”李寒洲又笑了,笑的很放松,仿佛女子所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你和他有仇是你的事情,而且,他也不是我的师傅。”
白英的确不是李寒洲的师傅。
实际上,李寒洲的武功远在他之上 他没资格当李寒洲的师傅。
李寒洲和他,和他的龙兴镖局达成了一种协议。他以秦王的身份给龙兴镖局一定的庇护,龙兴镖局为他隐藏秦王的身份,帮他远离权力的纷争。
这是许多人都不知道的。
女子愣住,她在思量李寒洲的话。
李寒洲打断她的思考,说:“我没有骗你。我从不骗对我坦诚的人。”
院子中点着灯笼,但还是很晦暗,风声呼啸,灯笼无奈地随风动摇。
大漠被漆黑的天幕笼罩着,大漠上的所有人仿佛都是这层樊笼中的困兽。
李寒洲与女子目光相对,仿佛短兵相接。
“江风眠。”女子忽然笑了。“我的名字叫江风眠,风雨的风,睡眠的眠。”
风眠,这不是个适合塞外的名字,塞外的风昼夜不眠。
“李寒洲。我的名字叫李寒洲。”李寒洲模仿她的语气说。“霜寒的寒,烟洲的洲。”
这是个很适合江湖的名字,只是他偏偏生在帝王家里。
“把你手中的兵器收起来吧。”李寒洲说。
江风眠轻叹一声,将藏在大红嫁衣袖子中的短箭拿了出来。
那是一只很特别的短箭,箭头被很仔细的雕琢过,制作它的人好像并没把它当作杀人的武器,而是把它视为珠花一样的装饰品。
从没有人像李寒洲一样端详过这支箭,因为有机会看到这支箭的人都已经是死人了。
因为诧异,李寒洲倒吸一口凉气,他认识这支箭,这是靖北山庄独门暗器,鸩羽箭。
靖北山庄被灭门后,鸩羽箭就从江湖上消失了。
而靖北山庄的主人,似乎也姓江。
“你和靖北山庄有什么关系?”李寒洲问。
“我是十几年前那场屠杀中唯一活下来的人。”江风眠说。
一切朗然,李寒洲终于明白她为何要假扮陈盈盈来杀白英了。
因为在十五年前的夜里,屠杀了靖北山庄上下五千多人的,正是玉门的龙兴镖局。
龙兴镖局能够迅速在塞外崛起,其中一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有了从靖北山庄劫掠来的大笔财物。
江湖中本就有很多的秘密,这只是其中之一,而李寒洲是少数知道的人之一。
李寒洲说:“白英虽然已经垂垂老矣,但是只凭着你一个人,凭着这支鸩羽箭,实在有些不自量力。”
“你怎么知道我是一个人,刺杀行动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江风眠说。
李寒洲目光一凛,道:“你还有同伙?”
江风眠淡淡地笑道:“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在玉门,想杀白英的不只是我们。”月亮被一片云遮住,暗淡的月光洒在她身上,让她的话更加神秘。
李寒洲用拳头撑着下巴,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以为你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也许我真的是个笨蛋。”李寒洲苦笑。
“你很快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江风眠神秘一笑。“当年白英的镖局刚刚起步,他势单力薄如何与名噪一时的靖北山庄抗衡。他敢有这样的勇气,是因为他背后有人在帮他。”
“谁?”
江风眠一字一顿地说了三个字:“狗皇帝!”
李寒洲的目光比夜色还深重,此时的夜色似乎更黑了,因为已经接近黎明,黎明前天是最黑的。
江风眠所说的,他不是没有怀疑过。
靖北山庄后期的势力越来越大,皇上担心尾大不掉,所以铲除靖北山庄,再扶持一个新的龙兴镖局,这似乎非常合理。
江湖中人总是以为江湖事江湖了,但殊不知江湖本就是江山的一隅。
但当这些猜测被一个人当面说出来,李寒洲的感觉却是复杂的。
许久,他苦笑道:“那你们除了想杀白英还想做什么?刺杀皇帝?”
江风眠以一种玩笑的语气说:“皇帝不仁,我们要推翻皇帝。”
李寒洲又笑了,笑有很多种,这是觉得对方很幼稚时才会有的笑容。
江风眠早已预料到他是这样的反应,并不恼怒。
“假如我没有停下来,而是直接用鸩羽箭攻击你会怎么样?”她问道。
李寒洲摇摇头,说:“你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