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江风眠谈了半夜并没给李寒洲的睡眠情况带来任何改善。
李寒洲心中解不开的困惑反而越来越多。
塞外春秋短暂,严冬漫长,来玉门经商的人往年最多的是春末到夏中这段时间,但今年入秋以后,来玉门的商贾反而是最多的。
各种各样的商人,中原的商人,匈奴的商人,还有许多西域小国的商人,仿佛接到命令一般,蜂拥而至。
再者他离开皇城也有四五年的光景了,和太子一直相安无事,如今他忽然想起了自己这个远在天涯流浪的弟弟,还特地派人追杀他,那背后只能是一个原因,皇宫要易主了。
每当新皇帝接替老皇帝的时候,各方势力总是蠢蠢欲动。
据说天下出现大变动之前,会有诸如彗星冲月的奇异天象。
李寒洲目前为止还没见到彗星,但他觉得自己的直觉比天象更值得相信。
大周国永安二十四年,注定有一个多事之秋。
李寒洲在榻上翻来覆去度过了后半夜,等到睡意上来的时候,窗外的天空已经出现的淡淡的青色,天将破晓了。
“寒大哥!”一个声音清脆又不失温柔的女子推开李寒洲的房门。
她正好看见李寒洲趴在床上,腰带没解,靴子也没脱,于是皱眉道:“你昨天忙了这么久,晚上也不好好休息一下。”
李寒洲依旧趴着,却忽然想起江风眠和她的迷魂散。
现在他刚打算睡就被吵醒,不知道白睿醒没醒。
女子并不在乎李寒洲让不让她进来,因为整个龙兴镖局没有人能管的住她——除了他爸爸白英,她是镖头的女儿白瑶。
李寒洲给白英当挂名徒弟这么多年,从没见过白睿和白瑶的母亲,不过白英虽然狠辣无情,对于一对儿女还是不错的,否则白瑶不会这么天真可爱。
白瑶很喜欢李寒洲,别人问她为什么她也说不出来。
不过李寒洲知道多半是因为他的长相,他五官周正、风神俊朗,的确很招女孩子喜欢。
白瑶喜欢他的方式就是数年如一日地给他送早饭,她厨艺一般,做出的东西不至于不能入口。
李寒洲虽然不觉得有多好吃,但也不忍心看她伤心,所以每次都会吃一半,然后夸赞她几句。
今日他送来的一碗汤面,李寒洲拿起筷子,一边盘算着今天夸她什么好,一边准备吃第一口,但屋外忽然传来凌乱急促的脚步声,似乎龙兴镖局的人都在往一个方向跑。
大门的方向。
李寒洲放下筷子,也跟着人群出去了。
龙兴镖局的墙面上,笔直而下的人血已经干涸,八具尸体,都是龙门镖局的镖师,且每一具尸体都有两处伤口,一处在脖颈,是致命伤,另一处在胸口。
八具尸体被钉在墙上,用八根长度宽度都相同的直木棍,木棍上系着雪白的招魂幡,拂晓风寒,招魂幡在狂风中凌乱的飞舞,说不上来的恐怖和诡异。
同时拥有脑子和眼镜的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在对龙兴镖局示威。
“好厉害的武功”李寒洲禁不住感叹。
造成伤口的武器应该很轻很窄,但竟然能让八个壮的像牛一样的汉子头和脖子分离。
看尸体的僵硬程度,应该是前半夜被杀死钉在这里的,前半夜还有宾客未走,杀人者竟然能做的无声无息。
白英早就到了,他抚摸着墙面似乎若有所思。
霍惊天叉腰站在他身边,用各种李寒洲难以启齿的字眼咒骂着,许鸿面色凝重,也站在这两人身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们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弟兄,让下人给他们准备好棺材,先放在义庄,找个好日子安葬了吧。”白英长叹一声,径自走回了镖局。
人群渐渐散去,李寒洲却仍站在原地,看着留下的人清理尸体。
一群人从清晨清理到了日上三竿,尸体虽然挪了下来,但墙面上依然残留着血迹和八个怎么都遮掩不住的洞。
看来这面墙要推倒重建了。
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坏事,只要你做个违背良心的事,就会像这墙上的八个洞一样,欲盖弥彰。
杀人的人是这样想的吗?李寒洲皱眉猜着,他忽然很想再见江风眠一面。
江风眠已经换下了那身大红的嫁衣,她穿着淡青的裙装,绾着普通新妇的发型,坐在池塘边的画廊上刺绣。
“你再给你未来的孩子绣肚兜?”李寒洲问道。
“洞房花烛夜我与你在一起喝西北风,上哪去找孩子?”江风眠连头也没有抬,“哦,也许我的丈夫会有孩子,和青楼女子的孩子。”
“白睿又去喝花酒了?”
江风眠默认。
“我也理解陈盈盈了。”李寒洲苦笑。
“你是想问今天被钉在墙上的那八个人吗?”江风眠仿佛会读心术。
“是你的同伙做的?”
“不是。我的人没有必要杀那八个人。”江风眠抬起头,直视李寒洲的眼睛。“别忘了我昨晚和你说的,在这里想杀白英的不止是我们。”
李寒洲这才发现江风眠右边的脸好像红肿了,他皱眉道:“他动手打你了?”
江风眠微笑:“你明知故问。我骗他说我害怕洞房,所以把他打晕了。”
李寒洲感慨良多,他能感觉到江风眠的武功奇高,她挨白睿的打纯粹是为了扮演好陈盈盈。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担心你还是担心白睿。如果是我挨了这一巴掌,一定会还给他十个巴掌把他彻底打成猪头。”
江风眠又低头刺绣,她说:“如果你见到过我在那一夜见到的事情,你也会和我一样,为了报仇雪恨什么都可以忍耐了。”
她的手不和别的女子的手一样细软,她手掌有茧子,那是过去十五年不断地挥剑留下的。
为了亲手砍下白英的脑袋,每日鸡鸣即起的练剑生活,她过了十五年,直到对手的兵器向她袭来,她能达到心如止水的境界。
李寒洲想再说些什么,江风眠却长身而起,做出非常惊慌地表情,说:“李小爷说的是真的吗?那那些人也太狠毒了,我相信公公一定会为那些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的!”
李寒洲的反应不慢,他已经听见许鸿的脚步声正朝着这个方向过来。
“少夫人别担心了,早日给我师傅生个大胖孙子才是正道理啊!”李寒洲也装作闲聊的模样,大笑着和“陈盈盈”说。
江风眠绝对是他见过最厉害的女人,厉害就厉害在她认真演起戏来让人真假不分。
她此时在扮演陈盈盈的同时,又扮演了一个喜欢打听闲事的人。
“哎呀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要告诉少爷去了!”江风眠故作羞赧,低声说道。
许鸿已经到他们跟前了。
“少夫人好!李小兄弟早啊!”他带着热情的笑容向他们打招呼,李寒洲也报以善意的微笑。
江风眠含蓄的笑笑,说道:“你们两个男人来说话了,我是女人家,就不便在这里了。”
说着就腼腆的握着自己的刺绣,低头从许鸿身边走了过去。
“陈家的小姐真不愧是大家闺秀。”许鸿望着江风眠的背影感慨道。
“可惜大家闺秀打不过青楼卖笑的。”李寒洲笑道。
许鸿明白过来他在说昨天的翠儿,也无奈地笑笑,转移话题道:“镖头找我有事,等我晚上回来,咱们兄弟两个一起去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