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了许久的门,才有个昏昏欲睡的老头子探出头来,瞪着浑浊的老辨认了好一会儿,喜泪纵横地道:“小姐......”
“李伯,怎么是你看门?”
老人一瘸一拐地牵过啸铁,嘴里嘀嘀咕咕,“诶,死的死了,跑的跑了,就剩下些孤寡老残了......我还算好的,能给家主看下门......”
路上听不见鸡鸣狗吠,啸铁的马蹄声也淹没在野草中,早春的桃花枝从篱笆探出来,斜斜地挂着,偶有风来落满地。
偶尔有麻衣农妇在院中打扫,看到楚穗后,潸潸落泪,扶着门柱叫出声来,“小姐,我男人,战死了......”
南浮也未能幸免,好在家主早有先见之明,既囤积了粮食又修筑了防御工事,只是与匪军交战后,大多青壮年都战死了,那些个投机小人也早早卷了细软逃走,曾经辉煌一时的庄园如今只是个空壳。
有小孩看到了她,连忙跑去隔壁院子喊道,“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不多时,原本寂静的乡间忽然有了点人气,失去独子的老人拄着拐杖呜咽地说他家大壮是个多么勇敢的小伙子,没了丈夫的少妇抹着眼泪说自己的孩子就快出生了。
期间也有缺了手或者瘸了腿的青壮,只沉颤抖着肩膀,一言不发。
楚穗早红了眼圈,虽说她是庄园少主,但是庄园内部亲密无间,她从未把他们当做是家奴,如今想要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当个合格的聆听者,让他们宣泄内心的悲痛。
看着眼前的老弱病残,她心生忧虑:春耕将至,而庄园里劳动力寥寥无几,有些人家还要照顾伤患,乱世煎熬,不知存储的粮食能否熬过漫漫几月。
到了家主府门口,几个小厮忙着迎上来牵马,虽有人好奇楚穗怀中的孩子,但是没有人敢多说多看,另有婆子去跟家主汇报。
听说母亲一切安好。
而楚穗则是回到自己的出云堂,打算休整过后才去请安。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浓绿的芭蕉树下,俏生生地立着一个侍女,看到楚穗后,一团孩子气地跑来。
圆圆五官圆圆脸,头发扎成两个圆圆的小花苞,正是比她还要小上几岁的侍女惊春,此时圆圆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好奇地盯着她怀里那丑丑的小婴儿。
“小姐,这是谁家的小孩,脸蛋皱巴巴的。”
旁边,略稳重一些的侍女南枫轻轻给惊春使了个眼神,轻巧地接过孩子,吩咐小丫头寻位有经验的奶妈先照顾,另又让人把准备好的热水端上来。
“小姐连夜奔波想必累了,奴婢们伺候您洗漱更衣吧。”
这时,楚穗才觉得脚板又酸又痛,忙坐到绣墩上,听惊春讲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原来是不知哪个小将领起了贼心,带着人马想要横扫这片区域,围着南浮打了近十日。
“那将领也是真恐怖,奴婢听说有三只眼睛,定是吃人的妖怪所化。”惊春将小厨房预备的糕点放好,“不过这一仗也多亏了二小姐,二小姐看着不声不响竟是个足智多谋的,采用她的战略之后,匪军第二天就撤退了呢!”
桉儿?
她对自己的妹妹楚桉只有个模糊的身影,那是好多年前了,她在花园迷路了,偶然走到了一个偏僻的院子,只看到满庭的花草,夕阳下,一个和她容貌相仿的女孩细心地浇水。
她跟她乳娘提起来,乳娘还道府上从来没有这样的女孩,定是她冲撞了东西,巴巴地求来神符让她佩戴。
从那之后,再也不曾见过,只是偶尔听别人说过楚穗有个孪生的妹妹唤楚桉,因母亲生她的时候吃了好些苦头,所以不怎么受待见。
胡思乱想时,底下的小丫头来报:奶妈已经来了。
楚穗微微阖眼休息,听闻只点点头道,“这孩子名雷震子,好生照顾他。”又对南枫道,“待会我便禀了母亲,收他作义弟或义子,你让人将东厢收拾出来,让小少爷先在我院里住下。”
南枫点点头,待要出房门,却迎面撞到一个婆子,不由得低声道,“怎的这么急,小姐院里,也不仔细些。”
那个婆子匆忙赶来,鼻尖挂着一颗大汗珠,顾不上解释太多,她只用袖子一抹汗,拉着嗓子粗糙地叫道,“小姐!快!快!家主......恐怕要走了!”
母亲!
楚穗一晃神,桃花酥掉落在地,粉嫩中透着猩红的酥皮屑在地上滚着。
离家前,家主虽然重犯旧疾,但是身体仍算健朗,且府医日日精心照料,怎么会这么突然?一旁的南枫连忙呵斥了一声,“糊涂东西,家主也是你能随便咒的么?”
楚穗并未理会,只提起裙子就往泰和堂跑,身后惊春连忙跟了上来。
鞋踏石板的嗒嗒声在过道里回荡,小小的少女提着裙角,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转角处,一只黑猫受惊地弓起背喵呜叫着,身后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黑裙黑鞋,只鬓角上插了朵白花,神色淡淡的,看到她只微微点了点头。
只这一眼,她们便知道了对方是谁。
“节哀。”
黑衣少女淡淡地道,素淡的面上看不出喜怒哀乐。
楚穗一顿,继续朝母亲房里跑去。
重重纱帐掩住众人视线,床上传来好一阵咳嗽,那个曾经风华绝代的美人就这样躺在病榻,再也没有了作为家主的生气,如今的她,只是个将死之人。
她断断续续地叮嘱自己的女儿,“你虽然年轻,但是脾性见识都不输常人,只是过刚则断,有时候莫要太过固执、被世俗所困,狠狠心、自私一回也不是不可......”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这任楚家家主从不是个在意别人看法的人,行事雷厉风行,手腕狠厉毒辣,后院养了不少的面首,对子女也都是放养的态度。
死前才发现自己的女儿长大了。
尽管所剩时间不多,但是她也想尽一回母亲的责任,
楚穗一一应下她的嘱托。
她急促地喘着气,又道,“娘亲这些年忽略了你们,你可曾怨过娘亲?”
只听得呜咽的声音。
弥留之际,她从帐内探出手,“安......”
“娘,怎么了?”
又是猛地一阵咳嗽,家主嘴里一直含糊不清地喊着“安......安......”
没等她说完,那僵直的手忽然软绵绵地垂下,床上再没声息。
府医上前把了一下脉息,沉默地摇头。
顿时,房内哭嚎一片。
扶持过两代家主的老管家颤颤地安慰道,“家主,节哀罢。”
她身子一软,跌在母亲床边,把头埋在茜红色纱帐上,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老管家摇着头,摆摆手,示意众人出去,给这对母女单独相处的空间。
许久,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家主,前家主是中毒而死的。”
楚穗猛地睁开眼,手指攥紧着床帐,指甲微微泛白,“陆府医,谁许你胡言乱语。”
循声看去,男人逆光而立,略带寒意的春光透过窗子斜斜地照上他的药箱。
这位府医并不是家生子,是老家主的故人之徒,为报恩留在南浮当三年府医。
一根微微发紫的银针送到了她的面前,楚穗“嚯”地起身,直直盯着他,一字一顿,“陆则轩,前家主是劳累过度,旧疾重犯。”
匪军来犯已经使得南浮人心惶惶,在这个时候,受人尊敬的前任家主,决不能是被人下毒而死。
“我会调查这件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