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须仙鹤原名贺禅阳,早年拜在悠然山万泉山庄门下,中年之时武功大进。其人豪迈跳脱、不拘一格。在师门里逾距越规是日常俗见,一次醉酒之后与同门私斗,出重手打伤师弟柳建章,被门主撞了个眼对眼。门主责怪他不知轻重,他一气之下不辞而别。单身走江湖,流落三年时间里,时常去酒家食肆做白食霸王,醉酒之后把店家堂客打得鼻青脸肿。
走马的山夫只知他姓贺,不敢相问名字,又见他金发白须、尖头重耳的模样,笑称他为“金须仙鹤”。南北赶趟的镖客侠士互传消息,时间久了,名声越传越响,世人只记得金须仙鹤,却忘记了贺禅阳是谁。三年游走山川异域,踏遍神州大地。之后心性内收,觉得世间俗事淡泊无味,找了一处人迹稀少的隐秘山水寡居独处,在这里颐养十余年,不成想在今天得知门徒遭难,一时心念骤起,前尘往事翻腾倒转。
金须仙鹤把独孤坃搂在怀里,脚步凌空飞踏,顿时耳边风声鼓鼓、眼前的草木山川变幻流转。这一身轻功连脚飞跳,脚下山林水瀑连连倒退。到了红日当头的正午,金须仙鹤已经奔走了约一个时辰,离他钓鱼野居的地方已有百里之远,这时脚步慢慢减速,直到一处山崖边才停住脚步。
金须仙鹤停脚落地,眼前这座山非常突兀,一面朝着山谷,一面是临渊的悬崖,一面是陡峭的山峰。两片山峰连绵的低凹处,有一条石阶步道通向山顶密林处。金须仙鹤低头看向独孤坃,随即抬头,嘴角微叹一口气,脸上表情沉重,带着独孤坃向石阶上疾步走去。
两人上到山腰,只见一块石碑侧立在步道旁,碑上刻写着"冥宗秘境,擅闯者死"!金须仙鹤停住脚步,弊了一眼石碑哈哈一笑,说道:"十多年不见,师弟还是这般谨慎"!说完双脚加急一蹬,飞身直向谷中奔去。刚才起脚的石条砖被他脚下劲力震得四分五裂,像是被铁棒槌敲打过一般。
金须仙鹤身如飞燕,轻灵跳跃、身影翻飞。被他挟在怀里的独孤坃却非常难受,先前一掌挨得不轻,自从挨了这一掌,身上被一股热流烫烤,心脏每跳动一下,就像被利刃切割一刀。自小在王府大院长大,从没见过世上有凌空飞跃的人,耳边风声鼓鼓,险谷奇峰不停在眼前掠过,又被这怪老头封了穴道,心里又急又怕,想说话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脸上的汗滴像是下雨一样落到地上。
金须仙鹤搂着独孤坃腰身,感觉指间颤抖如筛,独孤坃心跳加速,低头看去,只见独孤坃脸色煞白,口唇瑟抖,急声说道:"别慌,坚持住,就快到了"!说话间身形飘闪,脚下已到了石阶尽头,前面都是沙土泥地,两人已到了山顶台地。刚要起身进山,身后传来一声呵斥:"什么人擅闯悠然山?"。
伴着声音的方向,两个白衣剑客一左一右,挺剑向金须仙鹤后腰刺来,这剑招如影如风,只听得二人话音刚落,两片雪亮的剑刃已经欺到金须仙鹤的后腰,眨眼之间便可攒进肉里。
金须仙鹤却是不急不慢,嘴里轻哼一身,两脚后跟一碰,身子一抖,侧身滑过两片白刃,两剑的进招突刺顿时扑了个空。金须仙鹤身子仍然凌空向前飞去,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两位白衣剑客,一人叫樊青尹,一人叫白秀风。
二人凌空两剑飞刺打了个空,转头相顾,心里惊骇不以:“这老翁形容枯槁,看起来已是垂老暮年,腾挪转身灵便轻巧,轻功竟然在师父柳建章之上”。
樊青尹和白秀风镇守山门十多年来,一招“流星烈焰”不知击退了多少武林豪杰,纵然有武家名角硬闯山门,他二人长剑起舞,剑下招式回环照应,从未有人全身而退,更没有像这这个老翁这样,不出一手一脚、不伤一分一毫避开白刃的。
两人脸上瞬时多了几分惊恐,眼见这老翁避开剑下横挑飞刺,不理不睬径身向山里飞去,心中又气又恼。两人一对眼,齐身起势,一个鹞子翻身跳到老翁身前,横剑拦住金须仙鹤的去路。白秀风厉声呵问:“老前辈无故闯山,做善做恶?”
“两个小辈知道什么善恶?让开”金须仙鹤言出语到,左手衣袖已经顺势横扫,袖管带起旋风,卷起落叶砂石朝两人扑去。
风沙走石罩住前身,两人飞身起跳避开砂石风尘,双剑联刃,一招“双龙戏水”拦住金须仙鹤。两柄长剑直面脖颈袭来,金须仙鹤腰身一闪,如风如电游移到二人身后,左手一拍一扣,分作左右向二人手腕打去,二人虎口顿时隐隐作痛,手中的剑摇晃不止,剑招偏到了身外。
金须仙鹤皱眉道:"我本不想伤你二人,若再苦苦相逼,莫怪老夫欺负晚辈小子"。
两人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樊清尹大声唱喏:“你这老头好不讲理,仗着武功强横硬闯山门,做些下贱胚子的行径,谁要你容让了?今天就是死在这山口,也不教你过得去”。
“哼!大言不惭的狂妄小子,看你二人能不能过我三招”金须仙鹤一脸不屑的说。
樊青尹和白秀凤顿时怒气冲天,两剑直挑着朝金须仙鹤脸上前胸飞刺过来,金须仙鹤也不退让,眼看二人长剑离自己越来越近,待剑刃欺到胸前一尺的距离,左手抬腕翻掌,直朝两人的剑尖抓去。
二人剑法颇是凌厉,内力翻腾,暗运劲力传到剑身之上。金须仙鹤这一掌即迅疾又轻巧,剑身刚贴到金须仙鹤掌心,就被掌力逼得连连退步。二人心里大惊,急忙左手起掌推助剑柄,全身劲力全部聚到手上,从手上穿过剑身。
金须仙鹤突感剑刃劲力增强,心里也暗暗吃惊:"这二人年岁不大,内力倒还不弱,在当今武林,也可算是少年英杰,定是师弟悉心培养的好苗子。倘若现伤了他二人,面见师弟也不好交代"!随即手掌微微一抖,掌力疾冲到二人剑刃,两股劲力相撞,二人连人带剑被震飞,剑刃弹落在两丈之外,双手酸麻鼓胀,身体悬空飘落。
金须仙鹤看没了阻挡,正要抓起独孤坃继续往前,一个黑袍老者踩着树叶如闪电般飞身掠过,身影飘闪带起一阵疾风,从空中一手一个托住被弹飞的樊青尹和百秀风,腰身抖转,轻巧落到金须仙鹤相距六丈的地方。
这老者单姓柳,号建章。早年与金须仙鹤本是同门同师的昆仲。金须仙鹤在门里称大,武功也高出众师弟许多。每次师傅出门游山,金须仙鹤就脱了管束。一次正值师傅封关,金须仙鹤寻得机会偷偷饮酒,被柳建章抓个正着,两人大打出手,柳建章拳脚亏弱吃了败仗,从此在心里埋下了怨恨。师父出关后责怪二人,金须仙鹤因此引愧辞门,从此流落江湖。细细算来,两人分别已历十三年之久。时光流转,草木更易,早已物是人非。
柳建章飞身接住二人,刚刚踩过的地方竟无半点脚印,金须仙鹤见这情景,心里暗自赞叹:"好轻功"!随即满脸堆笑,拱手道:"十三年不见,柳师弟别来无恙?"
柳建章双手后摆,转身背向金须仙鹤,道:"我当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闯我山门,伤我门徒"!
金须仙鹤哈哈一笑,道:"师弟勿怪,我本无意伤他二人,实在是他二人无礼在先,此次闯山确有事相求于师弟,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柳建章听金须仙鹤转口俯低,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神色,厉声道:"贺禅阳,你我同门之谊十三年前就已断绝,你早已不是我师兄,我也不是你师弟,今日又伤我弟子,还说什么有事相求,往事我不与你计较,今日我依旧宽容,请你退出山门"!
金须仙鹤接口说到:"师弟宽宏我素有所知,旧事不必再提,今日却有难事,你非但不得辞言退让,且非帮不可”。
柳建章脸上挤出假笑,道:“你当我是以前的我,任人威胁吗?”
“你可知这孩童是谁”金须仙鹤口中说话,伸手指向独孤坃。
柳建章转头看了一眼独孤坃,脸上毫无波动,冷冷说到:“这又是在哪家地主偷酒摸鸡,被主人家撞见,你抓了人家少爷作质,逃到这里来避祸来了?”
金须仙鹤嘴角叹气,道:“你信我也得说,不信我也实言相告。这孩童父母被仇家所害,悲恸郁结以致心智失常;又遭仇家追杀被烈焰焚心掌击伤心脉,我以用推拿输入真气,才得护住他全身二十四处要穴命门,他才能挨到现在。如今他已命悬一线,只有本门的聚灵丹可保他一命,还望师弟念及同门之情,施药救人。
柳建章笑道:"你这谎言编得越来越假了,你若说这孩童被寻常武夫打了几掌,我倒信了,却拿烈焰焚心掌作借口,这套邪派功夫早已绝迹江湖,你当我不知道吗?即便你所言非虚,这孩童生死与我何干,聚灵丹何等珍稀之物,怎可拿来救这毛头孺子?
金须仙鹤听柳建章这么一说,笑脸顿时变成黑脸,道:"你若不念旧情,我也只好硬闯了"!话随身动,一手抓起独孤坃衣襟,飞身而起,直朝柳建章扑去。这一飞步与柳建章刚才的身法颇为相似,只一瞬间便飞身到了柳建章身前。
柳建章一挥衣袖飞步而起,右手起掌,直朝金须仙鹤击来。
金须仙鹤也击出右掌,掌风呼啸而起,直把周身的野花杂草欺得莎莎抖落,两人的掌力刚刚撞到一起,震得各自连连后退。
金须仙鹤连退九步才稳住身形,收掌呼气道:"你我师出同门,功力已经不相上下,如此争斗只得两败俱伤,今日我无心争斗,何不坦言,以作和解呢?"
柳建章被这掌力震到三丈之外,勉强稳住身躯,气愤道:"即便两败俱伤,我也未必输了你,你我虽艺出同门,你修你的灵宗内功,我练我的冥宗吐纳,与你毫不相干。今日你闯山在先,伤人在后,几次三番言语讥刺,旧怨新仇,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若不分出高下,以后我如何能领导这一众弟子,接招吧!"。说罢又是一掌击来,这一掌力量颇是惊人,金须仙鹤分了神,看到对方手掌出到眼前才慌忙应掌,被这一掌震得退了三步,远处的树木被这掌力欺得莎莎作响,松动的山石骨骨滚落。
金须仙鹤被这一击吓了一跳,只道:"十年不见,你的功力倒是长进不少,但我今日却不是与你争强斗狠而来,这孩童已时日无多,你既不肯施救,我当自寻他处"
说罢便抱起独孤坃准备离开,刚要抬脚,柳建章喝笑道:"你以为悠然山是什么地方,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金须仙鹤停住脚步,嘴角哼气道:"老夫无意冒犯,今日也无心纠缠,我若想走,谁能拦得住我?"
柳建章哈哈一笑,笑声响彻山谷,道:"十三年前你能胜我,今时倒也未必,看掌!"话音未落,双手出掌已经欺到金须仙鹤身前。金须仙鹤想脱身闪避,只见眼前数不清的掌印排成一堵气墙,已经避无可避。右手翻转推开怀里的独孤坃,翻身跳出掌力之外。刚刚避开了这一掌,柳建章又出一掌,金须仙鹤来不及接掌,连连翻身后退、跳跃躲闪。柳建章一掌接一掌,接连击出三十多掌,却没有伤到金须仙鹤一分一毫。心里怒气渐强。金须仙鹤也渐渐生怒。
站在旁边的樊青尹和白秀风二人哪里见过两大高手对决,只远远的看着已经被这情景惊呆。
柳建章与金须仙鹤打得难解难分,二人掌风呼啸、身影翻飞,从谷中转斗到山梁,又从山梁激斗到山谷,从中午打到黄昏,谁也不愿服软、谁也不肯退让。缠斗二百回合仍然未分胜负,谁也伤不到谁,谁也没讨到便宜。
天色也渐渐昏暗,躺在地上的独孤坃脸色也渐渐黑沉。正在激斗的金须仙鹤微微转头,看着独孤坃眼皮渐渐垂落,心里思绪翻飞。
柳建章瞥眼看去,金须仙鹤脸上颤抖,手中招式忽然慢了下来,寻得这眨眼的机会,他突然双掌齐出,连带着地上的砂石树叶卷带到掌力中,掌力如翻江倒海朝金须仙鹤袭来。
金须仙鹤顿感不妙“灵羽幽冥掌?"口中呼喝,心里惊诧,猛然收住心神,双掌起式,两人四掌霎时间碰撞在一起,掌风暗劲直把整座山峰震得地动山摇!
站立一旁的白秀风看这两人拼斗,眉眼大展,口唇圆张,惊叹道:"好强的内力!"
樊青尹眉眼紧促,道:"不好,师傅师伯都以独门绝技相抗,再斗下去怕是会真元破裂、两败俱伤"!说完抬手起剑,横向二人挑去。剑刃刚碰到二人掌力,犹如撞到钢铁板一般,喀嚓一响,长剑被震出一丈之外。
二人掌力黏在一起,互相纠缠,身体却是一动不动。地上的独孤坃本就五脏破损,又被二人掌力震伤筋脉,手臂突然垂落,头一歪倒在了地上。
白秀风急忙跑去查看。独孤坃早已被金须仙鹤封了血刀,别人想施救却是全无办法!
正在激斗的金须仙鹤远远看着独孤坃倒地,突然卸力退掌。柳建章突然感到对方掌力急退,心中惶急,掌力也快速收退,二人四掌瞬间四散飞扬,金须仙鹤胸中热血沸腾,卸掌的时候气血上冲,被柳建章的掌力震到三丈之外,落到地上口吐鲜血。
柳建章收了掌力,厉声喝道:"你疯了,竟然为了这个垂髫少年强行撤掌,不要命了吗?"
金须仙鹤呵呵一笑,口含血水喘喘呼气,道:"我纵横江湖十几年,至今未尝一败,我若不撤掌,你万万不能赢我,你我师出同门,实在不忍同门相残。你胜了我,你还认我是师兄吗?"。
柳建章面露悔色,道:"我何尝不念同门之谊,十多年来,我时常想起你我一起习武论道的时光?我气恼你,并不是因为私斗受了师父责骂。只是……只是当年若兰投你师门,你竟暗许姻亲,致使我父女十几年不得相见,我怎能不恨你呢?"。说到此处,柳建章突然摆手背身、口中呵叹不止。
金须仙鹤摇头叹息,道:"若兰当年自己芳心暗许,他二人也是情投意合,你如何能怪我?况且他二人如今已死于非命,如今只留这孤苦孩童,我上山来,本意是为求你为这孩童疗伤"!
柳建章听金须仙鹤这样说,一脸惊诧,转身追问:"你说什么,若兰死了?
金须仙鹤昂首回道:"不错,独孤延平与若兰已双双殒命,这孩童便是独孤延平与若兰的遗子,你的亲外孙"!